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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對方正在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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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旭陽和同事們有說有笑, 誰也不知道變故來得那麽快。

一開始,他們只看到律風獨自站在車邊,等他們回程。

然後,走過來一個戴著帽子的高大男人。

魚平大橋寬敞開放的引橋路段, 走來走去的工人、記者、居民, 不計其數。

他們並沒有引起重視, 還在閑聊今晚要不要加班, 直接把巡檢報告寫了。

然而,錢旭陽聽到一聲像英語又像中文的奇怪呼喊。

他詫異轉頭看過去的瞬間,見到了熟悉的武器——

“律工!”

槍聲格外響亮,像是一發信號,震得周圍全都寂靜下來。

錢旭陽反應格外快, 沖過去扶住倒下的律風。

再是遲鈍的人, 聽到槍聲,見到這副樣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負責這片地區的許工臉色蒼白嚴肅, 立刻盯著遠跑的背影,大聲喊道:“抓住那個人!他是流竄犯!”

茫然圍觀的菲律賓工人, 聽到了許工熟悉的聲音, 竟然表情瞬間從呆楞變為憤怒。

他們從四面八方沖向逃跑的襲擊者,將那個膽敢開槍的家夥圍堵在開闊的道路上!

可惜,錢旭陽看不到持槍者的下場,他臉色蒼白, 在猛然啟動的顛簸車廂裏,一直按著律風的槍傷。

也許是律風稍稍避開了要害, 也許那人槍法不夠準確。

傷口落在腹側,劇烈的疼痛已經叫律風臉色蒼白地昏死過去,幾乎所有血色都染在了捂住傷口的毛巾上。

錢旭陽的手都在抖, 耳朵嗡嗡作息,周圍全是同事急切聯絡的聲音。

“餵,大使館,我們是魚平大橋項目組,我們需要幫助!”

“菲律賓最好的槍傷醫生在哪裏?地址,給我地址!”

“往最近的紀念醫院開!援菲醫療隊在那裏!”

援菲醫療隊成為了眼前黑暗裏唯一的光。

錢旭陽坐在顛簸車上,不知道臉頰流的是淚還是汗水,只覺得渾身發抖,牙根打顫,耳邊卻聽清了援菲醫療隊的名字。

身處異國他鄉的中國人,在極度絕望裏,重新升起了希望。

“律工……我們的醫生在,我們馬上就到了……”

錢旭陽聲如蚊蚋,腔調發顫,更像在安慰自己。

因為律風唇齒發白,面無血色,呼吸急促凝重。

只有低沈咬牙洩露出的痛呼,讓錢旭陽意識到他還清醒著。

錢旭陽練過槍、打過獵。

他清楚子彈有多可怕,他見過子彈瞬間奪取強大生物的性命的樣子。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像電影電視劇裏一樣,用意志力戰勝突然的痛苦,更不可能平靜地回應他的安慰。

這是錢旭陽第二次察覺到,律風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他卻寧願律風永遠是鋼鐵超人、淡定從容得刀槍不入。

錢旭陽的心跳隨著車輛瘋狂疾馳顛簸不已。

好像從毛巾滲透出來的血液,不會凝固一般,令他聞到滿是恐懼的粘稠腥味。

忽然,一道破開混沌般清冽聲音,驅散了他全部害怕——

“援菲醫療隊已經準備好手術室了!”

錢旭陽猛然抹了一把臉,沖著駕駛席喊:“開快點啊!”

他聲音都帶上了自己沒有覺察的顫抖哭腔,聲嘶力竭。

魚平大橋項目組臨時召開緊急全體會議。

菲律賓建築總公司桑托斯,以及中方援菲代表迅速到達現場。

他們在碰面那一刻,便完成了意見交換。

魚平大橋合龍近在眼前,持槍者已經被原地抓捕,人證物證俱在,決不能讓幕後謀劃一切的黑手趁亂攪渾水,引發國際爭端。

當務之急,他們面前最重要的,就是保證魚平大橋的順利合龍。

兩千名菲律賓人及一百多名中國人站在廣場上,氣氛止不住騷動,完全不像是一次普通的會議。

他們不少人已經聽說了槍擊事件。

正如之前流竄匪徒擊傷了工友,破壞了在建工程一般尋常。

不同尋常的是……

律風沒有回來。

“各位先生們,晚上好。”

桑托斯從音響傳出的聲音,壓住了場內的喧嘩。

他說道:“相信大家已經聽說了今天發生的騷亂。一個蓄意破壞大橋的匪徒混入人群中,傷害了我們的律先生,萬幸的是,他被我們勇敢的朋友們制服,不幸的是,律先生送進醫院,正在搶救。”

他這句話還沒說話,臺下升起一陣吵雜聲音。

主橋項目工地的菲律賓人,對律風充滿崇敬,特別是經歷了魚平大橋的爆炸之後,那種同生共死的靈魂牽連,令他們根本克制不住驚訝的聲音。

桑托斯沒有柔聲安撫,而是擲地有聲說道:“我們不能慌亂!律先生關心著魚平大橋的合龍,他就算是進入醫院,我們也必須讓這座大橋順利建成!”

“所有不希望魚平大橋矗立在菲律賓大地上的混蛋,制造了爆炸,雇傭了槍手,就是為了看到我們陷入慌亂,放棄這座橋梁!”

“我們不能放棄!”桑托斯平日裏的冷靜,都變成了夜色中的怒火,“我們將在魚平大橋建成之時,一起登上菲律賓日報,告訴全世界——這是英雄們建成的橋梁,它正像我們和中國的友誼一般,堅不可摧!”

登上菲律賓日報的美好景象,曾經是仰望英雄榜的全體成員心裏渴望的榮譽。

得到表彰、登上新聞,成為國家認可的英雄,被億萬人敬仰,幾乎是每一個得過優秀的員工,最終願望。

然而,這個願望忽然變得唾手可得,場內卻如深邃海洋一般,醞釀著琢磨不透的暗潮。

桑托斯微微蹙眉。

他以為工人們會受到激勵,會振臂高呼,會充滿熱血地發誓為魚平大橋奮鬥。

可他們安安靜靜,互相看著身邊同伴,臉上寫滿了……

他讀不懂的低沈情緒。

忽然,臺下傳來一聲沒有禮貌的喊叫,“那麽,律先生呢?”

他的質問,立刻像投入平靜海面的石頭,蕩起了不少回聲。

“律先生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他在哪個醫院?”

“開槍那個混蛋呢?嗯?就把他交給警察,然後悄悄放了嗎!”

夜色昏暗,充斥著工人對桑托斯的不信任。

桑托斯認得那個人帶頭喊叫的家夥。

一個鬧得律風徹查樁基,連夜請來專家,提前推動了英雄榜出現的小混混。

“科奧先生。”桑托斯喊出他的名字,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回答道,“很抱歉我們出於安全考慮,不能透露更多情況。但是我保證,他醒過來的時候,一定會非常高興你們是如此優秀地建成了魚平大橋。也一定會為魚平大橋全體員工,達成英雄榜最高成就而自豪。”

他字字句句提到優秀,希望這些渴望得到認可的人,能放下怒火,理智起來。

可惜,此時的魚平大橋不存在理智。

“誰特麽要優秀!”

臺下的科奧眼睛燒灼得通紅,吐出一口唾沫,一如既往地粗鄙。

“我們要律先生平安回來!”

錢旭陽站在手術室門外,腦子一直嗡嗡作響。

他不停地接打電話,說出的每一個音節卻像敲打在異空間裏,充滿了他無法克制的顫抖,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

“我們已經送律工進醫院,是我們的援菲醫療隊。”

“搶救律工的是三軍醫院的謝醫生,不會有事的,護士說他很擅長治療槍傷。”

“嗯、嗯……我們都在。”

跟隨律風進行巡檢的同事,全都守在手術室門外。

他們必須負責傳遞消息,幫忙辦理醫院手續。

哪怕三個大男人蹲在手術室外,都慌慌張張,充滿了焦灼惶恐氣氛。

每一個人的手機都在忙碌。

包括錢旭陽手上律風的手機,都在持續不斷地亮起屏幕,呼喚著主人的接聽。

項目負責人的、中方駐菲人員的、菲律賓建築師的。

那些名字,錢旭陽多少有些印象,卻一個都沒有接起。

他在等一些對律風來說極為重要的來電,又害怕真正的等到它們。

錢旭陽滿手都是擦不掉的血痕,緊張盯著律風手機一次又一次亮起,卻格外慶幸屏幕上出現的不是“爸爸”“媽媽”“親愛的”之類的備註。

因為,他不知道怎麽面對律風的家人。

直到他自己的手機重新響起來,錢旭陽心裏緊繃的情緒才稍稍緩解一點。

打來電話的,是他們在菲律賓黨支部的方書記。

當律風送進手術室,錢旭陽便聯系了方書記,要求取出律風出境之前寫下的備忘。

說是備忘,許多人卻把它當成遺書來寫。

大到出了事,組織應該通知誰、應該照顧誰,小到銀行密碼、保險理財、甚至是私房錢,都可以往上寫得清清楚楚。

等到危急時刻,由錢旭陽這些人,替他們傳達消息。

又或者,替他們完成備忘上寫著的心願。

錢旭陽很不希望取出律風的備忘。

但他不可能因為自己的情緒,耽誤通知律風的家人。

“方書記。”錢旭陽聲音低啞,“你找到律工的備忘了麽?”

“嗯。”那邊說,“但是律風在備忘裏寫,只要自己還能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要通知他的緊急聯系人。哎,我拍照發給你。”

錢旭陽理解律風的心情,誰也不想因為有驚無險的小事弄得遠在祖國的家人擔心。

可是,他聽完方書記的話,隱隱有了困惑。

錢旭陽問:“他的緊急聯系人……不是他爸媽嗎?”

“不是。”電話那端沈默片刻,回答道,“是殷以喬。”

國際新聞總會在新聞最後十分鐘裏展現世界人民水深火熱。

就好像今晚的菲律賓。

殷以喬坐在電腦前,眼神凝視電視機,聽著主持人鄭重的報道。

菲律賓終於放棄幻想,重拾武器。

總統簽發命令,出兵鎮壓流竄匪徒,撕毀了當初和匪首所謂的和談協議。

而中方外交部,也強烈譴責傷害中方成員的行為,堅決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

殷以喬早就聽說過中方援建人員受傷的事情。

那些流竄匪徒,跟經過縝密分類似的,打傷中國人,打傷菲律賓人,偏偏不會去動美國人。

新聞短暫,給出了慘烈的戰場景象。

那些煙灰彌散的畫面,十分容易令殷以喬想起爆炸後的魚平大橋,立刻就勾起了他全部煩躁。

律風說不用擔心,他又怎麽可能不擔心。

在中國安寧祥和的環境裏待久了,他似乎絲毫都無法忍受律風獨自待在槍林彈雨的國度。

哪怕曾經,他們在英國也經歷過好幾次的爆炸、槍擊,他也說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平靜。

電腦滴滴響起聲音,視頻通話裏重新出現佐特爾曬得黝黑的臉。

這個跟隨母親的樂團,前往非洲巡回演出,奏響自然之音的音樂家,愛上了美黑之後,完全跟非洲兄弟打成一片。

配上他閃亮的項鏈耳釘,仿佛下一秒就會開始喲喲喲切克鬧。

他傳過來一份音樂文件,問道:“師兄,你看這樣可以嗎?”

大家的好師兄殷以喬,收斂起情緒,認真傾聽了佐特爾的新作品。

室內響起手鼓敲出的鼓點,呼呼風聲縈繞山澗般回旋。

經歷了非洲大自然洗禮的佐特爾,創作的音樂更加適合殷以喬想要的風格。

“嗯,不錯。”殷以喬勾起笑意,驅散了心頭凝重,“小風一定喜歡。”

“真的?!”

佐特爾開心死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大白牙憨憨地說道:“我超級想知道風哥會怎麽點評我這次的新作品。可惜,我發給他的消息,他一直沒回我!”

委屈在小朋友的黑臉上蔓延。

殷以喬承了他一句師兄,自然要有師兄的樣子。

“小風太忙了,再加上菲律賓最近不太平,魚平大橋即將合龍,肯定沒空回你。這也是對你的作品負責,不想敷衍你的創作。”

佐特爾遺憾又開心地捧臉,“我知道。當初我跟風哥,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最長一次他延遲了快兩個月才回我消息。我都習慣啦。”

非洲朋克小佐,眼白看人,“師兄準備什麽時候發布《山水逍遙》?”

殷以喬視線輕瞥,“等他回來。”

殷以喬無時無刻不在等律風,也無時無刻不在擔心。

然而,律風已經說過自己可能沒空,他便安安靜靜,不去打擾沈迷工作的社會主義建設者。

有時候,殷以喬覺得這樣的等待很有趣。

有時候,卻覺得很心慌。

就好比他特地空出了行程,坐在電視機前等待魚平大橋合龍新聞的此時此刻。

他的心,說不出的壓抑,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的錯覺。

那座承載著中菲兩國無數期待的大橋,經歷了可笑的誤投磨難,終於在萬眾矚目中宣告合龍。

總統的身影、駐菲大使的笑容,變為了新聞主角。

這一次,鏡頭掠過兩千多名菲律賓工人,重點報道了總統在官員們陪同下與他們親切揮手、握手的場景。

從頭到尾,都沒有照到律風任何的影子。

新聞裏歡天喜地。

新聞外空氣凝滯。

殷以喬心思沈了下來,發送給律風的每一個字都飽含質疑。

“你沒有參加魚平大橋的合龍儀式?”

他劇烈狂跳的心臟,撞得模糊的念頭忽然化作了實際行動。

殷以喬打開筆記本電腦,手指快速敲擊鍵盤,輸入了目的地機場名字。

就在他馬上要到機票趕往菲律賓的前一秒,擺放著面前的手機連續震動,仿佛在瘋狂催促他查看消息。

律風:參加了。

“對方正在輸入……”

律風:但是英雄榜效應太強,我再上新聞,菲律賓人都要把我給供起來了,所以特地叮囑他們不要拍我。

“對方正在輸入……”

律風:我不想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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