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局是紀清風組的，一開始他也有些擔心這麽見面會不會太唐突了。考慮到之前自己和妹妹就已經與江知秋吃過一次飯，穆知瀾高中和紀南舟又是認識的，四個人年齡相仿，想來應該不會太尷尬。

可他高估了穆知瀾的心裏素質，坐在紀南舟對面的小穆同學，現在雙手發抖，雙腿打顫，滿腦子都是自己和紀南舟同時掉進水裏，紀清風會先救自己還是先救妹妹？

不太對，他們三個好像都會游泳.......

那就是掉進巖漿裏面！

但那樣還救個屁啊！人都燒沒了！

現在的穆知瀾就是很慌，非常慌。

江知秋第一次看到弟弟慫得連話都不敢說的模樣，忍不住嘲笑地問弟弟：“你今個兒晚上吃飯還是要紀清風餵嗎？”

這話戳到了穆知瀾的嗓子眼，他想在紀南舟面前表現出可靠，溫柔，居家的一面，讓紀南舟相信把她哥哥交給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選擇。可現在穆知瀾面對面和紀清風吃飯還得麻煩紀清風餵，算什麽可靠的男人啊。還有江知秋來時幾個意思？不是襯托得自己更加生活不能自理，事業一事無成。

可沒想到這個時候，紀雪跑過來抱住了穆知瀾的小腿，“我可以餵舅媽啊！我今天在幼兒園玩過家家了，我當媽媽，我可以餵寶寶！”

這話一說出口，在場的所有人都笑出了聲。

不過穆知瀾就算失去了視覺，還是可以靠著肢體的記憶用勺子吃飯。就是得麻煩紀清風往他碗裏添菜了，不過四個大人加個小孩吃飯再加上嘮點家常，他們幾個年齡相近，關註的話題也都差不多，聊起來時間過得很快。飯後江知秋還切了自己帶來的蛋糕，紀清風順便去廚房洗了些櫻桃和蘋果。

紀雪拉著紀清風的褲腿。紀清風讀懂了她的暗示，蹲下來往她的嘴裏偷偷塞了好幾顆櫻桃。

在他倆準備飯後甜點的時候，穆知瀾一個人去陽臺透氣，摘下了眼罩看著面前燈火璀璨的城市夜景。往日裏穆知瀾總覺得這樣的燈火太過孤寂，即便聚集光芒，卻無法點亮黑夜，更無法驅散寒冷。現在，穆知瀾看著這些燈光，便想著自己也是這綿綿光點中的一員。雖然弱小，雖是人力制造出的虛假太陽，但仍可以守住一小片的愛與溫暖。

往常看城市，總想起無病呻吟的詩人總將其形容為機器工業的廢墟，但如今看來，穆知瀾卻覺得有了那麽一絲絲人情味。

今日這樣的宴會他已經許久沒有參加，在卡米莉亞家族，他總顧及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哪怕江知秋和Krista盡心盡力地為他安排，他也總覺得相處時會有一層看不見的壁壘。

可現在他與紀清風的相處毫無心靈上的壁壘，但唯獨眼睛上需要套著這樣的枷鎖。

紀南舟註意到了獨自一人看著夜景的穆知瀾，她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的身邊，陪他一起看整個城市的霓虹閃爍。

“前幾天我接到了高中班主任的電話，問我現在過得怎麽樣，”紀南舟自顧自地說起這些天的經歷，“他說十年前他肯定想不到我會自己創業，想不到我會未婚生子，他當年一直覺得我會回到家鄉，當個老師，結婚生子，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穆知瀾轉過頭看著紀南舟，他有些好奇紀南舟說這些話的意思。

“我告訴他，十年過去了，我還在看漫畫，還在打游戲，我還是很黏哥哥，我從來都沒有變過。我曾經喜歡的厭惡的，現在依舊熱愛，依舊討厭，以前他們和我說時光會改變一個人，可是我從未改變。我後來知道了，上一代人喜歡用他們的價值觀來定義我們的生活，覺得我們總有一天會活成他們的模樣。”

“可是我們生在不一樣的時代，註定了我們不會是一類人。我不關心說我未婚生子的流言蜚語，因為我知道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沒有人在意你的未來，更不會在意你的過去，十年前的小鄉鎮一聽到同性戀三個字，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可是十年後的今天，這又算得了什麽了？”

紀南舟轉過頭看著穆知瀾：“學長，你的眼睛，又算得了什麽了？”

穆知瀾沒有想到，紀南舟會主動過來安慰自己。

他以為自己在紀南舟的眼裏，是毀掉紀清風一輩子的男人，是帶著紀清風從原本幸福的家庭中墮落至地獄的罪人。

穆知瀾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才沒讓自己在紀南舟面前落淚：“我以為你不會原諒我十年前帶他私奔的行為，我以為......”

“都過去了，”紀南舟轉身靠著欄桿，回頭看江知秋把蛋糕端上桌，紀清風又給紀雪偷偷餵了一顆櫻桃，“這十年，你們也算熬出頭了，往後好好過吧，我把哥哥，正式地交給你了。”

“我會好好對他。”

“你不必對我有所許諾，十年時間你還能回來找他，就已經證明了很多事情，”紀南舟伸了個懶腰，“有時候還是挺羨慕哥哥的。”

這個世界上充滿了不值得的愛和不平等的付出，有些人且行且止，也遇不到童話裏的愛情。

他們的堅持與執著，擊潰了路上所有的敵人，連歲月也因此退敗。

兩人心領神會，不再多話。

紀南舟回去房間幫哥哥洗水果，穆知瀾戴上眼罩，摸索著方位。江知秋看他不方便，趕緊走過去扶著他，紀雪也過去扯著穆知瀾的褲子，帶著他坐在沙發上。

穆知瀾撈過紀雪，小姑娘很喜歡這個舅媽，伸手拿了櫻桃，餵到穆知瀾的嘴裏。

可江知秋故意想欺負他，在廚房找了塊八角，遞給了紀雪。

五角星的形狀，看起來太過可愛，紀雪不懂事，塞給了穆知瀾。小小的一塊八角讓穆知瀾臉色大變，直接吐在紙巾上。江知秋看著弟弟吃癟的模樣，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一聽就知道是誰在坑自己的。穆知瀾想和哥哥幹架，可紀雪礙著自己，在紀清風的家裏也不好意思動手，只能忍著。穆知瀾委屈巴巴地跟紀清風告狀，紀清風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餵了他一口大蛋糕。

甜味溢滿口腔，終於遮住了八角的苦味。

就像他們的再遇，如同陰霾消散後，破開雲層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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