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現在感覺不大好。

理論上,他不應該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剛剛查探了整個珠光寶氣閣，收集到的線索能確定閻鐵珊在這件事裏毫不知情,只是被隱藏得很好的霍天青給耍了。

霍天青現在落到他們手裏，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試圖洗脫上官飛燕的嫌疑。而上官飛燕卻恰恰相反，把什麽事情都栽到了霍天青頭上,說殺大金鵬王、上官丹鳳、圖謀金鵬王朝的財富這些事都是他指使的。

這麽一對比,連陸小鳳都只覺得自己眼瞎。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信上官飛燕說的話。因為和上官飛燕聯系的人實在太多，霍天青又招認得太快,他覺得背後黑手另有其人。

除此之外，還有個有力原因。

閻鐵珊聲稱,他和獨孤一鶴都得到了一個消息，稱青衣樓總壇就在珠光寶氣閣後面。而青衣樓，正是江湖上最近犯案累累的組織，還曾經派人追殺過上官飛燕。事實上，陸小鳳和花滿樓之所以認為消失很久的上官飛燕可能已經遭他們毒手，就是因為上官飛燕一開始就惹上了青衣樓。

現在，霍天青和青衣樓毫無幹系，那這件事要怎麽解釋？上官飛燕假扮丹鳳公主，她自己的失蹤顯然也是她和某人一起計劃好的，絕不可能是意外，而是演給陸小鳳和花滿樓看的戲。這個某人不是霍天青，又是哪一個？

無論是夏洛克還是陸小鳳，都覺得霍休的嫌疑非常大。因為不管怎麽說，珠光寶氣閣後面的建築就只有霍休的小樓。再然後，金鵬王朝托孤的四個舊臣子中，上官飛燕的祖父上官瑾已經死了一年。最後排除閻鐵珊和獨孤一鶴的嫌疑，剩下就只有霍休了。假如西門吹雪殺了閻鐵珊和獨孤一鶴，霍休就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既得利益者。

雖然陸小鳳很不願意相信他的老朋友會做出這種事，但這已經是唯一的可能。獨孤一鶴已經接到了閻鐵珊的信，不日就會到達山西。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讓閻鐵珊管好下屬，不走漏消息出去；再等獨孤一鶴來當面對質。如果這些都沒有問題，再一探小樓就能真相大白。

所以，夏洛克理應高興，因為幕後黑手很可能就是他一開始推斷的那個。那他心情為什麽還是很糟糕？

現在兩人正在珠光寶氣閣的一個房間裏，看擺設像是客房。衛陽坐在夏洛克對面，被夏洛克那種不明其意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他臉上化了妝，剛才又很是活動了一番手腳，這時候感覺實在難受，更不用說他還穿著短了一截的女裝。

“你有什麽問題？”衛陽忍不下去了，率先打破了沈默。雖然他不介意和夏洛克一起呆著，但總得讓他把身上弄舒服來再來玩含情脈脈吧？

夏洛克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被驚醒一樣。“你什麽時候知道上官飛燕在水底的？”

“我從荷塘上掠過去的時候，看見了她的一絲裙腳。”衛陽隨口扯了個理由。反正那時候夏洛克不在場，他隨便編就行。

“所以宮九打斷第一根柱子的時候，你就點了她的穴道？”

“沒錯。”那麽大動靜，他不出手上官飛燕就先溜了啊！

“你剛才管宮九叫島主。”夏洛克繼續指出第二點，“我怎麽不記得他自己告訴過你這個？”

“你那時在想自己的事情呢，誰也沒註意。”衛陽這回真是撐著臉在撒謊了。他覺得夏洛克不會為了這點小問題去和宮九對質，而且實話說，他覺得去對質才是好事——說不定夏洛克就借此想起點什麽了呢？

夏洛克抿起唇，感覺到他隱隱約約觸摸到了一些事實真相。他面前的這個人，很可能和他一樣，比別人多知道一些事情。那也就意味著，他們很可能來自同一個地方。或者更可能，對方知道一些他遺忘了的事。

要解釋這件事，就必須往前提。

在前兩個月時，他發現自己在一個很大的箱子裏醒過來。他不記得自己，也不認識周圍的任何人。但在看到第一個人時，他就發現，對方不用開口，他就能知道對方的一切。似乎他本來就該在那裏，只是短暫失了憶。

但是他知道不是。因為，雖然他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了解那些，但他能很清楚地分出來，他所了解的範圍裏，有些是這個世界的東西，有些則完全不是。有很多時候，他不得不控制他說話的方式，因為他知道，他那麽說的話，其他人都聽不懂。

所幸他知道的知識和技巧足以保住他的性命，直到最終成功發現島主宮九的弱點。他覺得他之前——如果有之前的話——肯定從來沒花時間在解決一個女人上，但解決沙曼實在不算什麽難題，簡直大材小用。

他之所以要這麽做，實際上只是為了離開那個全是宮九的人的海島。有個聲音在他腦袋裏催促他離開，不停地告訴他，他需要解決的難題不在島上。

陸小鳳和他的案子成為了一個絕妙的擋箭牌，讓他得到了應對宮九的理由。唯一的意外就是，宮九非得跟著他一起走。雖然宮九在他用鞭子的時候予取予求，但正常情況下強大得接近變態，根本不可能甩脫。島上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和武功一個賽一個的隱形高手，無一不說明了宮九的實力和野心。

如果說他想要找一個和他一樣的人的話，毫無疑問，他已經找到了，就是衛陽。但他們顯然也有不同之處——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認識他，但衛陽不是。他在這個世界的記憶只有兩個月，而西門吹雪早在四年前就認識了衛陽。

他不知道衛陽用的什麽功夫，西門吹雪知道；他不知道衛陽易容高超，西門吹雪知道；他不知道衛陽不用別人的劍，西門吹雪知道——

——為什麽西門吹雪知道得比他多？為什麽他要為了這麽點事情心煩意亂？他之前和衛陽是什麽關系？

“為什麽西門吹雪認識你？”夏洛克沈聲問。

“我們四年前見過一面。”

要麽是他認識的衛陽，要麽是他不認識的衛陽，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夏洛克心忖。畢竟如果有一大堆資料，自己再有心掩飾，不讓其他人看出破綻也不那麽難。就比如說他自己，宮九那麽精明的人都沒看出他來自異世界。

“陸小鳳呢？”

“和你同時認識的。”

“花滿樓？”

“比你早不了多少。”衛陽覺得這是要盤問的節奏，果斷地選擇了坦白從寬。

“我呢？”

“好幾……”衛陽一句好些年差點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他被套話了。“你問這個做什麽？”他狐疑地問，“你想起來什麽了嗎？”

夏洛克看著衛陽藏著希冀的眼睛，說不出話。沒錯，他可以騙過宮九乃至其他人，因為他們之前都不認識他。但他沒法騙過衛陽，因為他不知道，衛陽所認識的他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差點又被你騙了……”衛陽扶額，在心裏嘆了口氣。雖然他知道沒那麽快，但總有點失望。

夏洛克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又”。聽起來怎麽覺得他之前很欠抽？

“就這些了？沒其他事情了？”衛陽又問他，準備站起來。他覺得他該再想想辦法，不行就采取一些極端手段，比如說某些重口味之類的……

夏洛克一把按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你的臉。”他基本已經弄清了他們可能有的關系，而如果和他猜想的一樣的話，他總不能連衛陽到底長啥樣都不知道吧？

於是兩人暫時晾下了其他人，回落腳客棧裏去拿那個小箱子。但衛陽剛在鏡子前面坐下，手裏的小刷子就被夏洛克劈手奪了過去。“你幹啥啊？”他無奈地問。

“你動手我不放心。”夏洛克站在他背後，從鏡子裏看著他們兩人的臉。

所以你要自己動手？衛陽只能隨他去了。換成是別人他肯定不願因，因為藥水有點多有點覆雜；不過是夏洛克的話……嗯，不管怎麽說，他對夏洛克的智商有信心。

前額、鼻子、下巴……精心繪制的假面漸漸剝落，露出下面陌生而熟悉的臉。夏洛克彎腰，借著塗藥水的動作，腦袋都要擱到衛陽肩膀上了。他的呼吸打在衛陽臉上，還可以清楚地看到衛陽微微放大的瞳孔。

這反應和之前一樣。當他聞衛陽身上的味道時，一只手按在衛陽肩膀上，另一只手卻故意搭在了手腕附近。當他靠近他時，瞳孔放大、呼吸變快、心跳加速。什麽都可以偽裝，下意識的生理反應卻無法控制。

房間裏一片靜默，耳邊都能聽見心跳的聲音，夏洛克借此悄悄地心算他自己的脈搏。最終他不怎麽意外地發現，在這點上，他們都一樣。

也許我的確什麽都不記得了，但就像你依然愛我一樣，我也依然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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