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尋乃齊尚書之女，原名齊南夕，上有數位兄長而並無姐妹，又為齊尚書老年所得。是以，被全家人捧在心尖上護著。

屍身上尋到的鴛鴦銀環，經由黃渠辨認，乃其父攜同一家老小，退往臨安前托京中巧匠打造而成，終日佩戴未得解下。

“老夫曾聽他親講，鴛鴦情深不舍其伴，終日相陪，他在銀環上刻這鴛鴦，實則為小姐祈福，盼來日能覓得如意郎君，護她一世，只可惜銀環鴛鴦依舊，姑娘卻不再了。”黃渠將盒子遞回謝思曉手中，閉目長嘆。

“謝公子，老夫有個不情之請，想代老官員為小姐風光大葬，算盡最後一點昔日主仆情義，您看能否應下？”黃渠緩緩起身朝謝思曉鄭重相拜，被無數細紋包住的眼睛裏滿是期盼，眼角更添濕潤，仿佛隨時可滾下一行熱淚，教她實有些不忍直視。

當年黃渠從鴛鴦湖中撈起齊問後，在官府幫助下於運河尋到齊家十來號人口，因整個臨安城無一人知曉其身份，劉知縣久候京都旨意不得，屍骨就那麽扔在縣衙中發臭，無人善後。最終仍是黃渠以齊家仆人身份在齊問購置的田地裏下棺，訂了墓碑。

此事劉知縣曾同周景庭幾人講過，林浮生還當場大讚黃渠老先生高潔偉岸，乃世間少有的至情至性者，現今他提出這種要求，全合乎情理，怎能加以制止呢？

“未嘗不可。”周景庭移步至謝思曉身旁，瞧出她心中苦澀，忙替她答道：“不過案子未結，殺害齊姑娘的兇手仍在外逍遙，屍體中還有可詳查的地方，暫不能移出縣衙入土，但我跟您保證，割臉案的兇手捉住後，我會派衙役們把屍體收斂後送到您家中安置。”

“那老夫在此多謝公子海量，兇手一事就交您處置，還望二位公子定要為老爺一家沈怨昭雪啊！”黃渠年過花甲，臉上白須早已更替百回，自是通明理、曉是非，當下並未再多言，沖眾人拱手致謝。

林浮生見客套不休的幾人終於停下，扶額輕咳著，冷下臉沖黃渠質問：“老先生，雖然你同景庭熟知，亦在鴛鴦湖畔幫助過他們，但有一事還請您切勿欺瞞，昨夜子時至今日同我碰面，這段時辰您在何處，做過什麽，請逐一道來。”

“老夫昨日正午時分，曾帶過客人朝這邊趕來，是曲南街專賣茶具的商人，他在臨安少說也居住過十幾年，算我的老主顧了，同他在小舟上閑話時，無意間聽他提起最近店中生意不佳，思忖著想用梨南閣老鴇子的方法，找點彩頭吸引百姓進門，因我曾給他品嘗過鴛鴦湖中水草制成的茶葉—戲水，他便向我祈求為他多弄些來，所以將船停岸後，我便拎著竹簍沿湖邊采摘，若不信大可將竹簍打開觀視。”

林浮生深深得望了他一眼，沖到門口將黃渠所指的簍子扔進屋中，打開蓋子一瞧，汙泥摻雜著綠葉胡亂擠壓到頂，伸出手指在草葉上拂過，還有水珠帶來的冰涼觸感，林浮生皺著鼻子將手伸進竹簍最底部，拾掇出一捧幹癟的水草擲於地面，無奈得攤了下手。

肉眼既可分辨出幹枯水草從湖中撈起已過數個時辰，而茶具商又不是憑空能捏造出來，因而可證實黃渠所言非虛，只是當夜幕降臨鴛鴦湖時他又在何處，難不成還在湖中摸著黑采擷？

見眾人扭身齊刷刷得盯著自己，黃渠有些不好意思得撓了下頭，語氣極不自然道：“這事，講出來倒有些丟人，同老夫一齊做著劃船買賣的阿輝，家就住在曲南街一帶，緊鄰鴛鴦湖，昨夜他媳婦毫無預兆得臨盆，而他提起知會好的產婆正走訪親戚去，徹夜未歸。”

黃渠停頓良久，試探著望向周邊幾人，見他們仍是一副期待下文的模樣，只自嘲笑笑，繼而道：

“阿輝祖上三代都是靠水吃飯，水性好到不得了，昨夜跑至湖邊正打算脫衣跳水游往通北巷，找其他產婆幫忙，老夫背著竹簍正欲駛船回家，打個照面後，阿輝聽聞我曾幫過隔壁家的妹子為驢接生，就……”

話說道一半戛然而止，謝思曉幾人憑著腳趾頭也能猜出接下來發生何事。

胡須花白的糟老頭子，滿頭大汗得在小草廬中為年輕婦人接生，學著產婆應有神態嬌滴滴得安慰哇哇直叫的小嬰兒，這奇葩場面光想想就令人啼笑皆非，更何況親身經歷的被嘲對象。

周景庭強忍笑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黃渠表達歉意後，命人將他送出府衙。見人離得遠了，望向同樣憋笑到難以自制的幾人，嘴角輕翹著只感肚子極疼。

“景庭，你們沒有發覺老先生並非普通老頭嗎？”思維一向跳脫難制的林浮生，此時竟稀奇得並未同眾人哄笑出聲，反而用手輕撫著下巴，望著黃渠遠去背影，蹙眉深思。

“浮生，你可是看出什麽了？”楊衛之順林浮生的目光望去，黃渠已在衙役的指引下拐過長廊，不見蹤跡。

周景庭收回面上笑容，見他嚴肅神色並非有意掃興戲弄眾人，遂催促他不要再賣關子。

“景庭，衛之，你們同我一般皆為常年習武之人，有一言不知你們可曾聽過？”林浮生將目光收回，朝兩人頗得意著挑了下眉，繼續道：“武學之本在於下盤穩健，雙腿如鐵樁般佇立地上巍然不動，雖世間總有些高手為避禍端，刻意在行走時輕晃動身體，裝作與常人無二，但習性終歸難改，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馬腳。”

“你突然講了大堆跟功夫有關的話語，是見黃渠老爺子身體健碩，羨慕得腦子都不大清醒了吧”楊衛之自知林浮生素來沒個正形，總煞有介事得講些與當前發生事情無關的話來，將幾人弄得一頭霧水，遂開口譏笑道。

周景庭認真聽完林浮生的話後，深思片刻，冷著臉望向正同楊衛之激辯的某人，一字一頓道：“浮生，難不成你認為黃老先生是位江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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