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方掛著笑的葛縣令，嘴巴保持住張開狀態，楞了楞神，撲通跪倒在地上：“殿下所言何意？微臣在這淮柳縣做了七年縣令，終日勤懇辦事、照本宣科從不敢身著官服出門，哪曾犯過律法、結過仇怨啊，還望殿下明察！”

眼望葛縣令雙手扶地、叩頭如搗蒜，周景庭摸摸扇墜，仍是出聲嚴厲：“葛縣令，我還沒張口數落你的罪行，你便極力否認，莫不是心中有鬼、私下做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景庭兄所言正是，葛縣令你的反應也太大了，還不先起來？”謝思曉心知周景庭此番並非是單純找縣令麻煩，不過小懲一下從他這吳家摯友身上尋些價值罷了。

葛縣令望著被扇骨扶起的手臂，心中慌亂不堪，但見周景庭神色無異，微微平覆了心神，半彎著腰在旁靜聽。

“葛縣令，你明知那吳最因老母自殘而生出惡氣，人在府中為何不出聲制止，反而待在門口白白浪費時間？你的衙役莫非也調動不得，還是說這淮柳縣已成他吳家所有？”周景庭手敲折扇，幽幽開口道，似是有些隱怒意味藏在其中。

初見吳最時正於鬧劇中，這個所謂的縣令大人不為受屈者說話，倒像個跟班一樣緊隨吳最身後，瞧他的架勢若非正巧碰上周景庭一行，還不知要在私塾掀起多大風浪，血染幾家屋房。

“我……我只是”葛縣令耷拉著腦袋，壓根不敢擡頭瞧向目光如炬的周景庭，支唔半天仍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思曉見狀轉了轉眼珠，朗聲道：“葛縣令，景庭兄所言不差，你作做所為確是太不地道，如果我沒記錯昨日你曾說受過吳家恩惠，會不會是他們拿此事威脅你，教你乖乖聽話不準阻攔，你放心若果真如此，有殿下在，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卻早於無形間生出一種道不明的默契，分做的紅白臉讓葛縣令不再維諾，直接拽住了周景庭，淚水在眼裏不住打著轉，竟欲哭嚎。

“殿下，不是臣存心站在吳最那邊做個兩面小人，只是救命之恩當以牛馬來報，我當年欠下的不是小恩小惠，而是五條人命啊！”

在葛縣令帶著哭腔的訴說下，一個戲劇般的故事呈現在周景庭兩人面前。

原來，這葛縣令原名葛為忠，是隔壁縣一個小村莊的種田娃，自小同祖父母住在一起，祖父曾在縣城一大戶人家中做過十幾書童，認得幾個大字為村中鄉親們作些詩句對聯，是以葛為忠就在祖父苦苦哀求下，八歲就入了學堂當旁聽生，成為整個村莊的唯一念書學生。

某夏日晌午，天灼地熱，葛為忠早早來到學堂背書，四下無人正是難得清凈，不料一個時辰過去了，莫說是同窗就連教書夫子的面也沒見到。

葛為忠正在納悶時，鄰家的老大爺氣喘籲籲趕著羊跑來尋他，原是包攬整個村子土地的大官人提早收租來了，學堂的孩子們包括老夫子大多是住在這一片的，皆忙著周旋，所以無一人前來念書。而葛家沒有預先準備，交不出錢在地裏被一群家丁打破了頭，放羊大爺湊了湊熱鬧就忙著放羊去了，正巧路過學堂，就好心知會一聲。

聽聞噩耗的葛為忠瘋一般沖去自家承包的田地，全家除了前去送飯的祖母，所有人都躺在土坑中不住哀嚎，血液與泥漿混在一起發出難聞的怪味，而他懷了身孕的母親臉部朝地，已無生存跡象。

肥圓的大官人拎著皮鞭遠遠的坐在椅子上，嘗著手下端來的果子，極為得意。

“看見了嗎？這就是不按時給老子交錢的下場！用我的吃我的還不老實，下賤人吶，就這命，充什麽大尾巴狼，打你是為你好，不開眼的東西。”

圍觀的種田者呆傻的一旁看著，誰也不敢出聲，有幾個膽子小的婦人躲在黝黑肌膚的丈夫身後，怯怯的抹著眼淚。

憤怒至極的葛為忠拾起塊不大的磚頭，吼叫著直沖向他，被眼疾手快的家丁一擡手就扔到了臭水溝裏。

“為忠啊！”縮在地上照顧自家老頭子的祖母，見命根子要被人害了，幹癟的嘴巴一張一合，大哭著向大官人跪下，不住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了，大官人放過他吧，他不懂事的，就是一個孩子啊，求求你了！”

大官人皺著眉揮揮袖子，命人直接上一拳頭，將老太太打的滿臉是血。

“呦呵，賊小子膽子挺大啊，想給你那廢物親人報仇？我看這倒下的有個老的，這樣吧，你叫我聲爺爺我就不打你了，怎麽樣？”

大官人慢慢挪步到葛為忠身邊，肆意的踹了兩腳，呵呵笑道。

“放你娘的屁！”

葛為忠此刻顧不得夫子所教過的為人尊禮，吐出口泥水，血氣直沖一口咬住了大官人的腳。

“啊，小兔崽子，你特麽找死！”這一口將大官人咬的不輕，極度惱怒下，大官人擡起另一只腳狠狠踩踏葛為忠的頭，不停怒罵，顯然動了真氣。

“你想死，老子今個就成全你！”

自古官商勾結，小小村落更是災禍橫生之地，打死一個螻蟻又算的了什麽？

“住手，何必跟一個小孩子過不去，不就是塊地租錢嗎，我給了。”

溫如天籟之音的女聲傳來，用大量銀錢將難纏的大官人送走，葛為忠一家老小因及時得到了救治，暫保住性命，可惜被敲破了頭的父親卻因此種下了病根，幾年後便去了。

“那個女人不會就是吳家老太太吧？”謝思曉認真聽完後，做出了猜測。

葛為忠抹了把鼻涕，點了點頭，擡眼望了下波瀾不驚的周景庭，忐忑道：“從那日起，吳家時不時就為我們送來些錢財，我也正是在老太太的資助下考取了功名，吳家可謂我的再生父母，又豈敢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來！”

“所以，哪怕用十幾條無辜孩子的性命來換，你也願意搏吳最一笑？”

周景庭冷冷出聲，神情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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