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要十天左右才能趕回去的路程，謝九爻只用了三天。

她一路上根本沒怎麽休息，甚至活生生跑死了一匹馬，幸好當時離驛站比較近，直接換了一匹馬繼續趕路。

她一路上都是瘋了一樣的在趕路，可是到了京都門口的時候，卻驟然的停下了，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城墻上掛著一排的頭顱。

謝九爻從未想過，年初的時候見的那一面，竟成了永別。

她呆呆的看著城頭，過了很久，才慢慢的從馬上下來，牽著馬走了進去。

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疲憊感瘋狂的打擊著謝九爻，她很確認陳煜是不會謀反的，這其中肯定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

謝九爻下意識的走到了陳煜家門口，他們家已經被抄家了，但凡是成年的男子，都沒有逃過一劫，女子多半進了教坊，後半輩子也毀了。

她停在陳煜家門口，良久良久，石獅子後面突然竄出來一個看起來很狼狽的少女，然後少女撲通一聲跪在了謝九爻面前：“少爺他是無辜的！他什麽都沒有做！真的什麽都沒有做！”

謝九爻凝視著少女的面孔，半天才想起來，這是陳煜家的侍女，因為十分疲憊的緣故，謝九爻現在反應其實已經有點遲鈍了。

她呆呆的看著少女很久，然後才道：“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少女抽泣著，斷斷續續的講了，她其實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某一天的時候，突然就有人來抄家了，明明最開始謀反的人，是另外一位處於封地當中的王爺。

但是不知道如何就牽扯到了他們家。

關鍵的是證據確鑿，連反駁都無法反駁，更何況為他們的清白辯解了。

她只是一個侍女，知道的東西並不是很多，只是知道他們家很快就被定了罪，甚至包括陳煜，也被押解回京。

三天之前，也就是謝九爻剛剛到邊境的那一天，陳煜一家已經被全家處斬了，少女不停的磕頭，磕的頭都破了：“少爺讓我將這個交給您，我總算是等到您了。”

謝九爻接過那封信以後，侍女就突然的一頭撞在了石獅子上，當場便斷了氣。

謝九爻沈默了一下，然後慢慢的打開了信，信的開端是陳煜很輕快的語氣，他說：阿九，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我從未後悔過。

我這一生，忠於君，忠於家族，可從未忠於過自己的心。

臨死了寫下這封信的時候，咬咬牙還是將那個秘密帶入了墳墓，阿九，你不必傷心，不必難過，也不要追究太多。

我這一生能夠遇到你，和你成為朋友，已經過得極滿足極滿足了，唯一讓我感到痛苦的事情，大概是牽連了父母。

到這信的最後，我還是要再勸你一次，莫要追究了，雖然你肯定不會聽，但起碼我是講過的，面子上過得去也就罷了。

阿九，願來生，你我還能再次相見。

謝九爻看完信的時候就知道，陳煜是無辜的，是被別人害死的，而且他知道是誰害的他。

那麽會是誰，能夠在害了陳煜以後，還讓他閉口不言。

那麽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陳煜想要庇護那個人。

這個幾乎是不可能的，陳煜的父母也被害死了，他絕對不會庇護一個害死自己父母的人。

那麽就只有第二個可能性了，因為她。

或許想讓陳家滿門死的，是皇帝，謝九爻如果追查下去的話，就是以卵擊石。

又或者，那個人和謝九爻息息相關，所以他才不肯謝九爻追查下去。

謝九爻拿著信，整個人都有點渾渾噩噩的，她徑直去了先鋒營，想找人證實一件事兒。

然後回京的這兩天她都沒有回家，一直住在先鋒營那邊，直到出去探聽消息的人，將消息告訴了謝九爻。

然後她做了兩件事，第一件是直接去了城門外，強行的將掛在上面的，屬於陳煜的頭顱摘了下來。

這樣的行為已經無異於謀反了，當時整個城門都亂了起來，守衛怎麽也沒想到謝九爻居然突然的這麽做，所以一時之間竟然沒能攔下她。

抱著陳煜頭顱的謝九爻，直接回了公主府。

她一回到公主府門口，就有人把門打開了，好像早知道她會回來似的。

謝九爻徑直走了進去，遠遠的就看到了雲停。

“你回來啦。”雲停好像沒看到她懷中抱著一顆頭顱似的，微笑著，眉眼溫柔。

謝九爻發現自己其實從來都沒有看透過他，一開始是這樣，現在仍舊是這樣。

可她仍舊很不明白：“為什麽？”

陳煜做錯了什麽？換一種說法，陳煜妨礙到他了嗎？

雲停聞言將目光緩緩的對準了謝九爻懷裏的頭顱，然後他吃吃的笑了一聲：“真可憐……”

“九郎說的很對，我是一個瘋子，瘋子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我討厭他，所以他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呀。”他的表情仍舊那麽無辜，還帶著一點詭異的純真：“九郎做我一個人的九郎就好了，是他自己非要靠近九郎，非要惹我生氣的。”

“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一樣喜歡男人嗎？”謝九爻簡直要被氣笑了：“他只是我的朋友！朋友！”

“他看九郎的眼神，跟我是一樣的！”雲停揪著自己的頭發，眼神瘋狂：“他早就該死了，早就該死了！我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而已……”

“所以你就聯合杜清害死了他。”謝九爻低下頭，無悲無喜，她有所懷疑，但是這懷疑並不重，只是起源於那個突然被嫁給了葛侍郎的女孩。

起源於雲停變態一樣的占有欲。

便派人跟蹤了那個三角眼杜清，因為杜家在這件事當中出了不少力，果然，順著這條線她摸到了雲停。

“九郎，我殺了他，還會殺掉更多更多接近你的人，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為什麽要把他的頭顱拿下來……”雲停撕扯頭發的動作越來越兇猛：“我不想你出事……不想你死……”

“你等我好不好？我這就去殺了父皇，殺了他就沒有人會傷害你了……”

“雲停，你過來。”謝九爻突然放下了懷裏的頭顱，對著雲停張開了雙手，雲停病態而又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了一抹紅暈，他蹣跚著走了過來，投入謝九爻的懷抱。

“九郎……我好愛你啊……”

“九郎……你眼中只看我一個可好？”

“九郎……我想做你真正的妻子……”

“九郎……我的……九郎……”

他安靜的靠在謝九爻的肩膀上，鮮血無聲的順著他的唇角流下來，最後越來越多，就變成了大口大口的吐血。

可即使是如此，雲停也是笑著的：“九郎，我好開心啊……”

“做夢……都是死在你的懷裏，我不後悔……唯一後悔的，大概是……”

他擡起手，輕輕的摸了摸謝九爻的胳膊，胳膊並沒有得到很好的醫治，又長途奔波，傷口已經潰爛流膿了。

“九郎，來世我做女嬌娥，你可會……可會愛我一次？”

“不會。”謝九爻輕輕推開他，雲停的腹部赫然插著一把短刀，沒到了刀柄。

他已經無力站起來了，仰躺著，嘴角不停的湧出血來，目光已經慢慢的渙散了，連瞳孔都開始放大。

“九郎……九郎……好冷啊……你抱著我好不好？”

謝九爻擡起手指，勾著發帶，輕輕一扯，那如墨的青絲就全都散了：“你做你的女嬌娥，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莫要再遇見我。”

雲停癡癡的看著謝九爻，她眉眼英氣，可是青絲如瀑，哪怕是一身男裝，也透出了些許柔情。

“呵……”

“呵呵……”

“哈哈哈……”

雲停驀的笑了起來，他捂著自己的臉，笑的聲音越來越大，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唱：“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顛顛倒倒又唱回去：“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他像是瘋了一樣的朝著謝九爻伸手，眼淚糊了一臉，又是哭又是笑，可謝九爻離著他還有一段距離呢。

雲停就這麽一點一點往前爬，拖出了一條血路。

“九郎啊……九郎！你抱著我……抱著我呀……”

“求求你……最後再抱我一次……讓我在你的懷裏死去……”

“我好冷……九郎……”

她漠然的站在那裏，看著雲停再也不動了，他的手還是伸向謝九爻的，似乎是想抓住什麽，可是至死也沒有合攏。

謝九爻坐在屍體旁，慢吞吞的撕了衣服，包裹住陳煜的頭顱，然後掛在脖子上，做完這一切之後，她背起了雲停的屍體。

她殺了杜清，殺了雲停，搶了陳煜的頭顱，皇帝註定不會放過她的，可這對謝九爻來說，又算什麽。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局外人。

所以也看得最清楚，雲停從一開始，就是想死在她手裏的。

……

謝九爻的突然反叛，突然消失，在很久之後也成了一個謎，再也沒有人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她失蹤了。

同時跟著失蹤的還有十二公主，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裏，是不是還活著。

只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後，有人意外發現十二公主的墓。

上書六個大字：吾妻雲停之墓。

－－－－－－題外話－－－－－－

終於寫完了！睡覺！

番外

第一次見她，本是沖著陳煜去的，因為聽聞陳煜年紀輕輕，就坐到了先鋒營主將的位置，這一次聽說又立了不小的功，父皇很有可能把他賜婚給陳煜。

雲停本來只是想看看，陳煜是個怎樣的人，能不能為他所掌控。

卻被陳煜旁邊那個人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當時有人向著陳煜丟了一枝桃花，正落在陳煜的鬢角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簪了一枝花呢。

一直沒有什麽表情，看起來十分冷淡的謝九爻，驀得笑了。

冰川融化，盛開出幾朵小花，然後在他心口噗的綻開。

雲停望了很久，直到她從他眼前走過，走出了很遠很遠，才驀然驚醒。

雲停一直覺得，這世間沒什麽能打動他的心，他每日裏所見到的一切，所經歷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乏味。

他活著不過如行屍走肉一般，每日裏想的，都是怎樣的死法才更耀眼一些。

直到遇到了謝九爻，活著突然不再是難以忍受的事情，只要是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都像是黑白的風景染上了七彩的顏色。

唯一一件，讓雲停覺得難堪的事，大概是他愛著她，而她不愛他。

她的拒絕冷靜到了極點，好像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

就如謝九爻最後說的那樣，雲停其實是個自卑而又自大的人，他的自卑來源於已經死去的母親從小到大給他灌輸的那些不該有的思想。

他看似豁達，其實對於自己不男不女的樣子，自卑到了極點。

同樣，雲停也是自大的，他陶醉於自己的智慧，覺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聰明的人，可以將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之中。

所以這樣的雲停，在得到謝九爻的拒絕以後，其實就認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他了，如果得不到的話，也不要讓別人得到。

毀掉她。

他的心裏不斷叫囂著，最後卻選擇毀掉自己。

終究還是不舍得，所以他一步一步鋪墊，一步一步設計，給她留下了最好的一條路，青雲直上，甚至掃平了所有的障礙。

然而在此之前，他要清理掉那些覬覦著他的九郎的人。

貌美的女子，俏皮的小娘，該嫁的嫁，不好嫁的，最差也不過是家破人亡。

總之要讓他們通通都離開九郎的視線，天知道雲停有多努力，才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將那些人的眼睛，一顆顆都挖出來。

他們沒有資格，用那樣的眼神去看著她！

最後的一步鋪墊，是父皇讓謝九爻作為使臣，去送壽禮，雲停算過，來回起碼是要一個多月的時間的，足夠了。

他算計了所有人，將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之中，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

最後殺死了陳煜。

那個看著九郎的時候，眼中全是愛意的九郎‘摯友’。

這是他最後一步棋，既殺死了自己最大的情敵，又促使九郎狠下心對他動手。

一箭雙雕。

雲停覺得自己的計劃完美極了，他即將如願以償。

可直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刻，雲停從謝九爻眼裏看到的痛苦，摻雜了他看不懂的情緒。

他呀，聰明了一輩子，就蠢了這一次。

一次，就足以讓他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從未痛恨過自己母親的雲停，第一次如此恨她。

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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