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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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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還蒙蒙亮,姬昭就帶著殷鳴與塵星走了。這次出門是逃避,也是的確想給福宸公主做點事,其實姬昭也有自己的想法。

這座金陵城,他真的待不下去了。

若是能找到裴容,或許他就能成功與福宸公主和離,他就能離開這裏,這是目前的他唯一的出路,他必須要找到裴容,因而他倒還是對這趟眉州之旅有幾分期待的,還算有精神,不至於太過頹廢。

與他同行的有公主府兩名身手極好的侍衛,還有杜博與飲料四子,這五人的身手也很好,姬昭雖已完全放棄這座城,卻也不會有人不用。畢竟是私底下出行,也不好拿著駙馬的名聲出來吆喝,多帶些有真功夫的人比較好。

況且,天知道,此時的他是多麽厭惡駙馬這個身份。

除侍衛之外,白大夫也是一定要帶的,畢竟他的手臂還吊著,他還是很愛惜自己身體的。

這一行,連上他,總共也就十一人,他沒有坐華麗精致的馬車,而是普通青帷馬車,隨從們全部是普通常服,很低調地離開了金陵城。

姬昭就這麽走了。

在山上等了整整一夜的宗禎,站在山邊上,看著姬昭的馬車漸漸靠近,又看著他漸漸遠去。山上起了霧,風也有點大,太陽還不曾完全出來,他的身子半隱在霧中,他的衣角偶爾被風吹起,有些不真實。

他的雙手拉緊披風,眼睜睜地看著姬昭越走越遠。

“殿下——”身後走來兩人,輕聲叫他。

他仿佛這時才回過神,輕聲道:“都去吧……”

那兩人直接走到山邊的高樹上,順著樹爬到山下的地面,追著姬昭離開的方向走了。

姬昭的馬車則是徹底看不到了,太陽始終沒出來,霧也一直都在。

宗禎沒有離開,依舊靜靜站在那裏看著。

他想,這就是屬於他的人生吧,老天爺讓他重生一回,不是為了讓他得到,而是讓他一次次失去,是因為上輩子他愧對江山與萬民,是他應得的。

他又想,這又有什麽不好呢,這不是剛重生時就設想好的一切嗎。

側妃、太子妃,想要用的家族,全都是他自己欽定的,按照自己的計劃按部就班,多好啊。

姬昭有姬昭的路,有姬昭自己想要關心愛護的人。

而他,也有他的路。

他們從來不該走上同一條路,無論上輩子,抑或現在。

宗禎翹起嘴角,笑了笑,只是這笑看著莫名詭異。

姬昭去給福宸找竹熊了。

而他,也該回去走自己的路。

宗禎收回視線,轉身往山下走。

姬昭走了半個月後,宗謐腦袋受傷的事,到底是被仁宗皇帝發現了。

宗謐真不是故意的,不管他心思如何,他喜歡姬昭也是真的,他並不樂於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也是因為如此,這件事才能瞞到現在。

只是年後,他被派了差事,仁宗皇帝對這位侄子還是不錯的,總是惦記著他,思來想去,發現他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進過宮,立即派項生去看看怎麽一回事,結果看到了頭上包滿布帶的宗謐,項生也嚇到了。

事情再瞞不下去,仁宗皇帝很震驚,非要問他是誰下的手。

這是他的侄子,還是堂堂王爺,盡管手上的確沒有什麽實權,好歹是宗家子弟,怎能被人欺辱至此呢!

宗謐閉口不談此事,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那天他從姬昭府上出來,或多或少還是有人看到的,只不過礙於各路威嚴,沒人敢說,到了這個份上,宗謐的腦袋是駙馬給砸破的,這件事就傳到仁宗皇帝耳中。

仁宗非常生氣,他根本就不相信是姬昭幹的。

他是皇帝,不好出宮,便派宗禎出宮去詳細問清楚這件事。

宗禎去了鄭王府,宗謐看到是他,非常吃驚,恭敬地行了禮,宗禎叫他起來,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漫不經心地表達父皇的意思,平靜道:“不論是誰,你說出來,父皇與我一定會為你做主。”

宗謐怔楞片刻,笑道:“殿下,這實話,我還真不能說。”

宗禎沒有看他,宗禎自然知道,這是姬昭砸的。

在他看來,不論是誰與姬昭起沖突,那就都是別人的錯,姬昭一丁點的錯也沒有,他不過來走個過場,他會給這件事找個替罪羊,滿朝文武,他看著不痛快、不好用的人還有許多,隨便拉出一個人來都能頂下這個罪。

他不搭理,宗謐也不氣,更不覺受到侮辱,他早就覺得自己贏了宗禎。

宗謐甚至笑道:“不過既然是殿下問的,我是要說實話的,其實,這,是駙馬砸的——”

宗禎擡頭,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我想殿下應該早就知道,畢竟平陽侯府從來在您的監視之中吧,不過殿下定然也不知道駙馬為何要砸我吧?”

宗禎淡淡地看著他。

宗謐道:“是因為我告訴駙馬,我心悅於他。”

宗禎凝眸,看他片刻,聲音仿佛是從地底下浮上來的:“你想死嗎……”

宗謐輕聲笑了幾聲,他怕宗禎嗎?當然怕,畢竟宗禎是太子,他只是鄭王。可是怕還有用嗎?早在宗禎發現他試圖偷親姬昭的時候,一切就再也無法挽救,表面平靜徹底破裂。

往後的路,要麽就老實做宗禎的狗,要麽就——

反正宗禎沒有理由無緣無故地處死他,即便要找法子,也總要時間,即便想要暗殺他,也要過了他這麽多親衛的關,殺死他沒有那麽容易。

他這些天一直很愉快,他早就想取代宗禎,取代宗禎的一切,從前還有擔憂,如今他已經沒有餘地,左不過破釜沈舟罷了。

宗謐笑道:“我聽說姬昭去山上了,哈哈,殿下,姬昭是在躲您吧?對了,您或許還不知道,姬昭知道您要娶王曦的事了,他們倆可是青梅竹馬——”

宗謐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低頭看去,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處,離心臟已經很近,鮮血順著刀口往下流。

宗禎擡頭看他,手上的刀子轉了半個圈,輕聲道:“下一回,這把刀,可就不會再偏了。你是鄭王,一家老小能依仗的,只有你,鄭王為人還是謹慎些的好。”

說完,宗禎拔出匕首,將宗謐的身子一推,擡腳走了出去。

宗謐回頭看他,晃了晃,到底是捂住傷口重重倒在地上,滿地鮮血。

只是即便如此,宗謐眼中也全都是笑意。

他還是覺得自己贏了,他想要一直贏下去。

宗禎沒有回宮,而是吩咐去姬昭家中。

主人一走,平陽侯府中也安靜不少,宗禎沒有下馬車,更沒有打算進去看看,他叫馬車停在後門處,就這麽坐著。

保慶小心問道:“殿下,您不進去嗎?”

宗禎沒有說話,他只是有一點想姬昭,只需在這裏安靜待上片刻就好,他不會再輕易進入姬昭的世界。

他想到宗謐的那些瘋話。

是的,那天他就發現了,宗謐膽敢覬覦姬昭。

剛剛他為什麽要朝宗謐下手?因為他嫉妒宗謐啊。

因為就連宗謐這樣的人,都能向姬昭表達心意。

而他——

哈、哈、哈。

他在心中涼涼地笑,他卻連表達心意的權利也沒有,因為他不能破壞姬昭與妹妹的安穩人生。

可是又能怪誰呢,是他欽點姬昭做的駙馬啊。

宗禎坐在密閉的馬車中,一直坐到天黑,依然一動不動。

保慶、程深都不敢說話,自從那天從公主府回去後,殿下就如此,幾乎不說話,駙馬去眉州後,他更是一個字也沒有,每天面無表情,今天又——

他們倆心中嘆氣。

春天已越來越近,就連夜風都是這樣溫柔,宗禎還能想到過年時,和姬昭說好了要一起去山上住幾天,說好了要好好陪他玩幾天的。

宗禎正發著呆,忽然聽到車外有百靈鳥的叫聲,“是誰!”陳克業已經上前,抓住遠處大樹下的幾個身影,那幾人反抗,還想跑,顯然不是陳克業他們的對手,陳克業抓住他們幾人,喝問,“大半夜地,你們為何流連在平陽侯府門外?!”

程深跳下去看了看,回來告訴宗禎:“陳大人抓到幾個人,就躲在不遠處的樹下,難怪我們都沒有瞧見,他們在吹哨子,不知道是誰,不知有什麽目的。”

事關姬昭的安危,宗禎肅然道:“拉過來……”

“好的!”

王曦與她的侍女、奶兄弟被陳克業拖過來,他們逃不掉,王曦嚇壞了,她就怕會連累到姬昭,然而被捉到車下,她頭上戴著的風帽被人掀開,陳克業與程深都楞住了,這,這不是未來的太子妃娘娘麽……

王曦閉著眼睛哭,她的奶兄、侍女即便被控制著,也非要到她身前擋住她。

聽說是王曦,宗禎立馬從馬車裏出來,站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哭。

看了片刻,他跳下馬車,看著即便哭泣還是那般美貌的王曦,他的聲音更為死寂:“你跑來此處做什麽?還想著哭求姬昭納你做妾?”

王曦聽了這話,大驚擡頭,她不認識宗禎是誰,這個人卻認識她!還說出這樣的話!

她慌亂道:“你,你別胡說!你別胡說!”

“怎麽,他願意納你為妾麽?”

王曦到底是女孩子,臉早就紅透了,她大聲道:“你別胡說八道!昭哥哥才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會為我好!”

“呵呵……”宗禎冷笑,見了鬼的「昭哥哥」。

王曦重申:“希望你別再胡說!”她還弱弱威脅道,“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半夜過來,所為何事?”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聽說你要嫁給太子,你若不告訴我,不如我把這件事告訴太子?”

王曦害怕地看他,“說……”宗禎冷冰冰吐出一個字,王曦怕得又是一個哆嗦,宗禎朝陳克業示意,陳克業眼看著就要朝她的侍女下狠手,王曦哭道:“我是來找駙馬的,百靈鳥的叫聲是暗號,哨子是昭哥哥送我的。”

很顯然,王曦並不知道姬昭已經不在家。

宗禎朝她伸手:“哨子給我……”

王曦邊哭,邊無法理解地看他,宗禎淡淡道:“他是駙馬,你將來是太子妃,怎麽,留著這樣的東西做什麽?你不會以為,姬昭還喜歡你吧?”

說到後來,他甚至在笑。

王曦被他笑得渾身發涼,這些天她一直被關在家裏,被逼著學宮中禮儀,她早已受夠,此時又被陌生男子威脅,她不由生出勇氣,朝宗禎低聲怒吼:“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昭哥哥怎麽可能不喜歡我!他只喜歡我!若不是皇命,我早就與昭哥哥成親了!他只喜歡我!”

宗禎的臉色越來越冷,王曦漸漸也不敢與他對視,瑟縮地往後退一步。

保慶他們簡直誰也不敢說話,說起來,他們殿下從來理智,這麽多年來,唯一的不理智全都用在駙馬身上了。

誰也想不到,他們殿下會在半夜的駙馬家後門,跟一名女子做這樣無謂的爭吵。

兩人竟然為駙馬到底喜歡誰而吵成這般。

保慶覺得,他們都忘記了一個人,公主啊……駙馬是公主的駙馬啊!這才是正牌!

王曦鼓起勇氣,再吼:“不論你是誰!盡管說去吧!若是你把今晚的事情說出去,大不了我自盡了事!死前我留下血書!我不怕你!我不會害昭哥哥的!也沒人會相信你的話!”

宗禎冷笑,笑得就連春風都變涼了。

王曦再瑟縮,宗禎收起笑容,陰鷙道:“都給我滾……”

陳克業一楞,松了手,王曦的侍女與奶兄立馬架上她跑了。

宗禎站在原地,其他人都不敢動,直到宗禎忽然轉身往院墻走去,他們趕緊跟上去,問他要做什麽。

卻見宗禎直接開始爬墻,他們也不敢阻攔,也來不及阻攔,宗禎非常迅速地已經翻過了墻頭,他們幾人也只能跟著翻了過去。

夜深了,平陽侯府中別提有多安靜,宗禎卻仿佛這是自己的家,抄近道,很快就翻墻進了姬昭的院子。雖說沒人,姬昭的院子裏還是點著燈的,部分下人也在,每隔一個時辰都會有人來巡視。

不過宗禎是經常夜晚過來找姬昭的,非常熟練地,他避開所有人,進了姬昭的屋子。

進去後,他便呆站在原地。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進來是為了什麽,明明姬昭根本不在,或許是他想來這裏見姬昭,姬昭在的時候不敢,也只有這個時候敢過來吧?尤其方才又聽王曦說了那些話,他不由想到那夜偷聽到的姬昭與王曦的對話。

王曦哭著求姬昭納她做妾。

他站在那夜的位置,站了片刻,又往裏頭走,屋子裏空空如也。

從前,每回他過來時,姬昭要麽坐在榻上靠著窗戶看書,看到他過來就笑著叫「哥哥」,要麽就躺在床上乖乖地睡覺,宗禎一直走到榻邊,看著這樣空蕩蕩的臥房,心比這裏還要空。

他自認從來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打倒他,哪怕是失敗的上輩子,他的情緒也鮮少有波動,他一直是個最為理智的人。

他也沒想到,做出放棄的決定已經很難,更難的卻是之後這些實施「放棄」的歲月。

真的太難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在榻邊坐下,榻上的矮桌上,還放了幾本姬昭喜歡的書,他眷戀地拿起一本,呆滯地翻了翻,書頁中落下一張紙,他撿起來,攤在手中看了眼,是姬昭給逍遙子寫的信,想必因為跟他「鬧翻」了,才沒有給他寄出去。

宗禎看完那張紙,姬昭的文字那樣活潑,光是看著這些字,宗禎不由就笑了。

他翻開另外幾本書,想找到接下來的內容,看不到姬昭的人,能看看姬昭的字也是好的。他很快就從書中又找到幾張紙,不知順序,卻也不影響觀閱,宗禎看了好幾遍,寫這封信的姬昭想必非常快樂吧。是啊,姬昭從來都是過得逍遙自在的,若是他的放棄,能讓姬昭這樣快樂地生活下去,他沒有什麽不能承受的。

宗禎沒想到今晚這一趟會有如此收獲,可以這麽說,就這幾張紙,就足夠他撐半年。

他深吸一口氣,他打算走了,還想帶走這幾張信紙,好歹是寫給逍遙子的,他想幫姬昭寄出去,畢竟這是姬昭唯一的偶像——偶像這個詞他也是從姬昭那兒聽說,很新奇的一個詞。

宗禎手撐著矮桌起身,身下的坐墊移了位置,他回身,想將坐墊放回原本的位置,卻瞧見坐墊下露出信紙的一角。

他亦沒有多想,只當是姬昭亂扔的,伸手將那張信紙抽了出來,不過隨意打量一眼,接著,他便楞住了。

“我亦有心悅之人,他待我極好,天地間唯他一人。”

“他肖豬,我肖兔,從前枇杷巷偶遇一對新婚夫妻,他們亦是如此屬相,曾有言,家中長輩托人算相,此乃天下最配!”

“身份有別,不知何時才能傾訴心意,抑或是永無這日?”

“即便如此,想將此心告知於天,告知於地,告知於山,告知於……他,然只能告知於你。”

“生平初次明了何為心悅,約為見他之時,滿樹的花,頃刻全開。”

“為他開……”

宗禎看向窗外,他忽然發現,原來滿園的花早已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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