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釗寒的這一天 * 對他來說依舊是普通的一天, 他在七點半的時候準時出現在公司，然後打開電腦開始工作，十一點半的時候打卡下班，緊接著行程就開始和以前的時間有所不同。

他開一輛自己剛買的車, 從公司負一層的地下車庫裏駛出, 沿著風景尚好的湖邊小道一路直行, 七拐八繞的開進青城大學在郊區的校區, 保安室裏登記過之後，才終於停在教學樓的門口。

計算機系在的實驗室需要刷學生卡或者指紋才能進去。張釗寒本以為自己到了門口，還是得和輔導員打電話聯系等待，卻未曾想他大學時候的輔導員老師早就已經等在門口，看見他連續快走了幾步, 到他的面前。

張釗寒問好道：“孫老師好。”

其實他們在大學的時候根本沒說過幾句話, 孫老師那個時候一門心思的力勸學生深造或者考研，對破釜沈舟放棄保研名額的他嗤之以鼻。

想到這兒，孫老師居然就又提起來這件事，一臉感慨道：“當初你是我們專業裏面天賦最高的學生, 你放棄的這個名額，我們專業的老師不知道有多心痛，老是覺得你是被家庭逼迫，無奈要去社會賺錢，才放棄繼續深造的機會。”

“其實本科畢業之後, 讀研或者工作, 都是個人的選擇問題。”他說，“沒有什麽高低之分。”

“至少我們當時以為你是拿到行業內大牛企業的offer才決定放棄，結果一看你的三方協議，簽的居然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 我們就……”他想起幾年前的事情，還是心痛的搖了搖頭，身為輔導員，看了一屆又一屆學生進入校園然後又畢業，其中成名或有成就的不在少數。但至少是在當時的他看來，這個叫張釗寒的學生是擺明了放棄一條所有人都在追逐的陽關大道，走向一條羊腸小路。

“真的嗎？”他淡淡的反問一句。

這一次重新回到學校，也是因為母校邀請他給新一級入學的學生演講，於是他覺得自己必須得來一次。

在他還是大一新生、剛剛進入校園的時候，也曾聽過一位被邀請而來的師兄的演講。師兄畢業之後毅然決然的轉了行，在國防領域深鉆，直至成為青城當地一家研究所的帶頭人，和政府進行持續的合作。

師兄坐在臺上，他坐在臺下，但是冥冥之中，他仿佛像是受到了感召一樣，總是堅定的相信有一天，坐在臺上的那個人也會是他。

學院的禮堂沒有學校專用的那個禮堂大，大概就是為一個學院的幾百號學生專門準備的。他從側面上去，入目即是烏泱泱的一片人頭。

有一瞬間，張釗寒完全的把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忘了，只是坐在上面仔細審視著一張張學生的臉，他們還身處在象牙塔之中，看見的世界如此簡單而又純粹，就像當時的自己一樣。

他本以為自己來到這裏，會滔滔不絕一番早 * 就準備好的所謂成功學經驗，亦或已經功成名就之後自視甚高的指點江山。

但是他沒有。他看著這些學生的臉，幹凈的眼神，意識到他沒有資格去指導任何人的人生。坐在這裏的所有學生，就像當時的他一樣，他們有著自己的命運。

他要做的不是強求別人走向他的命運，而是指點他人順應自己的命運，尋找真正發自內心熱愛的事情，然後堅持下去。

總有一天，那件堅持下去的事情，它會回饋給你你完全意想不到的回報。

中午快一點，他沒來得及吃飯，又要馬不停蹄的趕回公司。路過麥當勞，停車在路邊打包了套餐，想了想，又再要了一份一模一樣的套餐，放在副駕駛座上，然後驅車前往公司。

十一點半到兩點是公司規定的午休時間。辦公室裏架起的行軍床上躺著熟睡的人。張釗寒輕手輕腳的路過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然後只是敲了敲門示意，就立刻打開門，手裏拎著麥當勞的紙袋，開口道：“還沒吃飯吧。”

程至臉上還戴著副厚框眼鏡在看文件，聞言擡頭，笑道：“你怎麽知道的。”

張釗寒隨手把門邊的扶手椅推到辦公桌的旁邊，坐到她的對面，一邊拆塑料封一邊說：“當然了。今天鐘哥出差，沒人拽著你去吃飯，你肯定又不想去食堂了。”

“對啊，我從小就討厭去食堂吃飯。”她沒有反駁，自嘲道，“一個人坐在那裏也太難受了，還不如不吃飯呢。”

“路上只有麥當勞了，你將就一下吧。”他輕快道，把番茄醬包都撕開，擠出番茄醬到盒子裏，然後再拿薯條蘸上。

程至對比了下他帶過來的兩杯飲料，說：“那我喝牛奶了？”

“你不喝奶茶了？”張釗寒問，“今天怎麽突然醒悟、不喝垃圾食品了？”

“垃圾食品你還給我買？”她笑得有氣無力，臉上的微笑持續不到三秒就又回歸往日的平淡。

張釗寒眼觀鼻鼻觀心，和程至一起安靜的吃飯。兩人之間的氣氛靜默了好一會兒，張釗寒等程至把她手裏的最後一口漢堡吃進去，又喝了一口牛奶，才突兀的問道：“最近出了什麽事嗎？”

“你在說什麽？”程至還是強裝鎮定道，“公司要是有什麽事，你肯定也會知道的呀。”

“不是公司，是你。”他一改往日對她溫和的態度，強勢又咄咄逼人道，“你最近出了什麽事嗎？”

“我？”程至勉強笑道，盡力維持住表面的冷靜，“我能有什麽事呀。”

他們兩人對視良久，又是一場無聲的戰爭。張釗寒寸步不讓，總是試圖從她行將崩潰的表情上尋找出什麽。程至像是給自己戴上了一層盔甲，硬是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不讓他發覺端倪。

他暫時的低下頭去，專心致志於收拾辦公桌上吃剩下來的食物殘骸。程至默默松一口氣，靠後到貼緊椅背，卻於精神 * 松懈之間聽見張釗寒道：“學姐，如果有些事情你沒有辦法和身邊關系最親密的人講，那麽選擇和關系不那麽親密的人交流，也是可行的。”

他叫的還是“學姐”這兩個字。程至別過頭，手捂住臉又放下，緊緊摩搓幾下。

張釗寒沒有看她，步伐欲要走出辦公室，本以為她是真的打定心思的準備一個人承擔，卻沒想到聽到一句：“張釗寒，我可能懷孕了。”

尾音顫抖。

他猛地轉過身，試圖用平穩的語氣再問一遍：“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程至一字一句道，“我可能懷孕了。”

他向前走幾步，手伸向她又放下，緊緊的攥成拳頭，問：“可能的意思是……還沒確定？”

程至點頭又搖頭，語氣支離破碎：“我……我的例假兩個月沒來，然後最近又不太舒服……可是還沒去藥店買驗孕棒測過……”

“那鐘哥他？”

她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學姐，”張釗寒再一次的靠近她，“那你需要我做什麽？我幫你去藥店買？”

程至紅著眼睛噗嗤一聲笑出來，半響又搖頭。

張釗寒問：“學姐，你在害怕什麽？這不是一件壞事，鐘哥他肯定也會很高興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知道是他剛剛的哪句話正中程至敏感的心思，她連續否定幾次，手徹底的把臉捂住，話語從指縫中漏出，“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知道結果，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懷孕到底該怎麽辦。”

她幾近崩潰：“公司馬上要上市，這麽重要的時刻，每個人都沒辦法缺席，上九現在發展的態勢又這麽好，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要是真的懷孕了……”

“而且，而且……”她不停的道，“你不知道公司裏的人是怎麽說我的嗎？難道我的孩子真的要在這個時候出生？那他要是因為我也被一起罵該怎麽辦？”

“學姐，”張釗寒終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堅定道，“你擔心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程至被他按住，慢慢地安靜下來。

他繼續道，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上九不光有你，還有我和鐘盡生，你忘了嗎？我對上九就像你對它一模一樣，這一點你肯定會相信吧。”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低頭沈悶。

“還有孩子，你到底在擔心什麽？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也是鐘哥的。他會和你一樣的愛他，照顧他，關心他。就算他不會，”他有些卡殼，但心中所想已經直沖出腦子，被說出來，“我也會。我會比誰都愛這個孩子，比誰都更好的照顧他。你願意相信嗎？”

“所以，你擔心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孩子。請你相信我，把你的全部信任給予我，可以嗎？”

他慢慢蹲到程至的面前，努力去尋找她的視線。

她紅著眼睛慢慢擡起頭，迷茫的看向他 * 。張釗寒第一次摸摸她的頭發，溫柔道：“所以，你什麽都不用怕。現在去把這些事情告訴鐘哥，然後我去藥店幫你買驗孕棒，好嗎？”

程至慢慢地點頭，如同小孩一般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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