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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生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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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景宇消失的悄無聲息。

沈琛在煩躁的等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也把工作辭了。他走的那一天,難得的連校長都親口挽留他。這麽年輕又深受同學喜愛的老師,走了怎麽說都是學校的一大損失吧?

沈琛說的話總是那麽熨帖,他從來不會說出重話叫別人心裏不快,校長把他的辭職信收下來之後,還拍了拍他的肩,告訴他以後如果想在做教育這一行,可以再來這所學校謀職。沈琛把校長給的名片收起來,微笑著帶上門走出去,在出了學校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把那捏在手裏的名片撕的粉碎。

韓景宇離開了,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懷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沈琛去了韓景宇的家裏,敲門的時候他一直在反反覆覆的想,韓景宇就算要離開,也絕對會對家裏有些許的不舍。就像從前一樣,無論韓阿姨因為那個變故再怎麽打他,罵他,韓景宇也和那些生而叛逆的孩子不一樣。他不願意離開家。

在看到開門的那個穿著天藍色褶裙的女生時,沈琛明顯是楞了一下。

那個女生有很好的教養,手上拎著灑水壺,看起來是在為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澆水,她用手把鬢間的頭發挽到耳後,“你是?”

她還不認識沈琛,就算兩人住的那麽近。

沈琛馬上反應過來,回應一個比這個女生來的更為得體一些的笑容,“我是來找韓阿姨的。”

女生有些猶豫。前幾天那個闖進來的男生把她嚇壞了。

兩個人還站在門口,在廚房裏做飯的女人卻是透過窗戶看到了沈琛,笑著招呼了一聲,“阿琛啊——”她在圍裙上擦了擦自己的手,走了出來,一臉長輩對於後輩的溫和,“你怎麽來了啊?”

思雅有些好奇的打量著沈琛,“韓阿姨,他是?”

“哦。阿琛就是我們對面的,老鄰居了。”女人拉著沈琛的手,一臉的欣喜,仿佛是在看自己孩子一般的歡欣眼神,“哎呀,阿琛真是越長越帥了。”

沈琛心裏已經有了些厭惡,卻還是抿抿唇露出一個適宜的靦腆笑容,“韓阿姨。”

“進來吧,別在外面站著。”女人把沈琛拉了進來。

沈琛長得的確是俊朗的很,加上臉上那溫溫潤潤的笑容,格外的叫人感到親切。

“思雅,你去倒杯水。”女人語氣中雖然是嗔怪的,卻是掩飾不住的親近。

思雅也才反應過來,又看了沈琛一眼,把水壺放在門口,進去倒水了。

女人拉著沈琛走到房間裏,沈琛在玄關處要拖鞋,女人伸手攔住他的動作,“別脫,沒關系的。”

沈琛堅持把鞋脫了下來,要換鞋的時候才發現櫃子裏一雙拖鞋都沒有。

那女人絲毫沒有感覺到異常,她把自己腳上的棉拖脫下來,“阿琛,你穿我的吧。家裏也沒多少人,沒準備著多的。”

沈琛彎腰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他把鞋櫃關上了。

“不用了,韓阿姨,你穿著吧。”沈琛說完就踩著白瓷磚往屋子裏走去。

女人還想拉住他,“哎呀,阿琛,你是客人,怎麽能光著腳呢——”

沈琛穿著白色的棉襪,他的腳比一般的男生秀氣一些,踩在米色的瓷磚上,隔著一層棉襪,也沒有覺得太涼。

女人跟著沈琛進了客廳,桌子上擺著時令的水果和新鮮的花朵。這一切都顯示出這一家生活的富足。

沈琛記得他走的時候,這個家還不是這個樣子的。韓阿姨並沒有多少文化,在叔叔還在時候,兩人的工作才勉強支撐起這個家,現在叔叔不在了,韓阿姨的生活卻越發的好了。

女人沒有察覺到沈琛的思緒,從桌子上拿了一個粉白的蘋果,那蘋果很新鮮,上面的葉子都還是翠色的,“阿琛啊,來,吃蘋果。”

沈琛把蘋果接下來,“謝謝韓阿姨。”

“哎呀,不用這麽客氣。”女人是打心眼裏喜歡沈琛。沈琛從小就聽話懂事的很,她老是說,為什麽這麽好的孩子,不是我的呢。

沈琛把蘋果在手裏拿了一會,就又放在了桌子上。

女人的目光自然已經不是在那個蘋果上了,她看著沈琛,“阿琛,這段時間都在忙什麽呢?早見到你回來,卻沒看你到阿姨這裏來。”

“沒有啊,最近工作有些忙,所以……”

“哦。”女人更殷切了,“阿琛在哪裏工作呢?”

“在理工大當老師。”沈琛刻意強調理工大三個字,想去看韓阿姨臉上的表情。

但是這個女人臉上任何動容的表情都沒有,還是那樣殷切的誇讚,“阿琛真是出息了啊,我家阿衡和你是一年的,他就沒你那麽出息。”

阿衡是韓阿姨的孩子,初一的時候跟人家逃課去游泳,淹死在水庫裏。

“韓阿姨。”沈琛已經有些忍不住了,為什麽那個死掉的孩子她還要記那麽久,她現在活著的那個孩子呢?為什麽卻像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我在學校看到景宇了。”

女人的臉色一僵,連帶著她的動作都有些別扭,她用手挽了挽鬢發,眼珠子都有些不安的轉動,她在極力逃避和這個孩子有關的話題,“啊,是嗎。”

沈琛不自覺的想起上一次,他對韓阿姨說韓景宇的事情的時候,這個母親仿佛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沈琛突然覺得那壓下去的暴躁又鼓動起來,他明明知道不該說讓別人感到不快的話,但是他覺得如果他現在不說出來,他心裏就替韓景宇感到一陣一陣的難過,“景宇還跟小時候一樣呢,我一提起韓阿姨他就笑的特別開心。”

沈琛也笑了起來。他的笑總是有種欺騙的味道。

女人已經有些坐立不安了,她不知道面前這個和她交談微笑的少年人是怎麽拼命的壓制心裏那將要破籠而出的兇獸,是怎麽冷眼的看著她忐忑不安的神情。

“哦,在哪個學校遇到的?”她胡亂的扯了一句話,想要把這個話題轉移開。

“理工大啊。”沈琛還沒有說完,那個女人就連忙的打斷他的話,用一種拙劣的訕笑掩飾著她此刻內心的極度不安。

“哦,我知道,景宇說他要去看你呢,你把工作的地址都告訴他了?”女人眼睛珠子不自覺的在桌子上亂瞟,臉上還掛著假的不得了的笑容,“你們關系還真是和以前一樣好呢。”

沈琛一向完美的如同畫在臉上的笑容終於裂開了。

面前這個女人,自稱韓景宇母親的女人,連自己孩子在哪所大學讀書都不知道。

這……是一個家?

倒水的思雅走了出來,她還特別貼心的倒了兩杯,一杯放在沈琛面前,一杯放在女人面前。

女人看到思雅走過來,才終於從那種極度忐忑的狀態中掙脫開,雖然臉色還是不好,但是神態已經恢覆如初。

“阿姨在聊什麽?”思雅很自然的坐了下來,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親昵的如同兩母女。

女人笑了笑,抓住思雅搭在肩膀上的手,“說些以前的事,你肯定是不願意聽的。”

沈琛只覺得這一幕十分的刺眼。那刺眼的感覺讓他維持了多年的假面都忍不住要撕裂。

“你不跟我說,怎麽知道我願不願意聽呢?”思雅笑了笑,是那種溫柔的,叫男生心動而刻意擺出的微笑。

沈琛視而不見的偏過頭,環視著屋子的整個擺設,這裏沐浴在陽光下,卻叫另一個人冰冷的落荒而逃。

這裏,全部都是家庭的溫情,唯獨只把一個人排斥在外。

沈琛想起了昨晚的韓景宇,昨天,他是抱著什麽樣的心理,從這個’家‘裏逃出來的?可是到最後,他在外面痛苦的差點崩潰,這個’家‘也沒有為他亮起一盞燈。

韓景宇住在這裏,該是有多冷啊……

“誒,阿琛?”女人看著沈琛突然站起來,楞了一下。

沈琛臉上的笑容已經垮下來了,他現在的表情和十六歲的時候一樣,他用這個表情面對著所有想對韓景宇揮拳的人,韓景宇在他的身後扒著他的胳膊,驚惶無措的發著抖。

“韓阿姨。”沈琛的口氣很淡,淡的沒有任何摻雜的感情,“韓景宇死了,你高興嗎?”

從來沒有聽到沈琛這麽說話的女人一臉驚惶,她嘴巴張了又張,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如果那個人死了,她肯定會高興的……但是作為一個母親,面對著那個人幼年時最好的朋友,高興二字她卻是吐不出來。但是她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內心的想法。

思雅的用途在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來了,她攔在女人面前,表情有些兇,“你怎麽說話呢?”

沈琛眨了眨眼睛,他冰冷生硬的唇線也和他的眉眼一起彎了彎。他又是那副溫和的模樣了。

“韓阿姨,抱歉了。”他彎下腰,九十度的標準距離。沒有比那更誠懇的角度了。

但是他的眼,卻是冰冷的。他的眼睛裏,住著擇人而噬的妖怪。

沈琛最後沒有等到誰說話,他走到玄關處,換上自己的鞋,然後又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鞋櫃,轉頭離開了。

這裏不是韓景宇的家,他不想呆在這裏了。

外面的街道上面沒有一個人,這本來就是一個很老的住宅區了,住的大多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那些老人的孩子有出息的在國外,沒有出息的也早早的去了更繁華的地方,但是那些孩子最終是還記得是誰撫養他們長大的,每個月都會寄來一些錢,讓這些老人孤獨的在這裏走到生命的盡頭。

這裏沒有別人了,所以沈琛再也不用擺出那副叫別人喜歡的臉了。

他的嘴唇抿的緊緊的,眼神兇悍,放在兩側的手捏的脆響。

內心又一頭野獸,正在拼命的想要沖出來。

“喵嗚——”

老院墻上,有一個毛色斑駁的大貓,這只貓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棕色的毛稀稀疏疏的,和那雙黃色的眼一樣,身上的肉又松松垮垮的,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可是就是這樣一只醜陋的貓,卻被這一片的老人子女一樣的豢養著。

這裏的老人都太孤獨了。

那只貓早就不怕人了,它在圍墻上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後一躍跳了下來。走到沈琛的腳邊磨蹭著。

它還記得小時候,這個人曾經總是喜歡帶著另一個人來餵他吃東西。雖然已經隔的太久太久了,一些事總是會有人記住的。

“喵嗚——”連叫聲都已經透出遲暮的老態來。

沈琛彎下腰,就和從前一樣,拍了拍這只貓的頭。

老貓身子往前傾了傾,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沈琛的嘴唇突然往上一劃,裂開的弧度讓他整張溫文爾雅的面孔都變得極其怪異起來。他白皙的手突然掐住了那只貓的脖子,體型肥碩的老貓一下子被他拎了起來。

“喵嗚!喵嗚——!!”

爪子瘋狂的亂抓著,在沈琛的手腕上劃出了很多細密的血痕。

沈琛仰起頭來,他的臉在陽光下,笑容扭曲,目光混度的失了心智一般。但他偏偏卻又是清醒的。

他抓著那只貓,然後狠狠的砸了出去,那個貓一下子砸在了灰白的圍墻上,只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銳利叫聲,然後就掉到了地上。

鮮艷的血一點一點的滲透進灰色的塵土裏,浸染成了那種凝固的深褐色。

沈琛的頭歪了歪,他的右手腕上全部都是被貓爪子抓出來的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那上面的血漬,突然的就笑出了聲。

“阿琛啊!阿琛!”剛走到院子裏來晾衣服的女人看到自己的兒子站在門口,一下子跑了出來,她看到沈琛手上都是血,“怎麽弄的?阿琛啊,你手上怎麽都是血?”

沈琛根本沒聽到一樣,整個人像是陷入了一種魔障裏。

沈母也註意到了他現在神情的不對勁,就仿佛是幾年前的雨夜,沈琛在外面打了一架,他也是現在這個模樣,不過那個時候他身上都是血,手上牽著同樣年幼的韓景宇,他走掉院子門口,笑著擡起頭來,叫她——

“媽。”這個時候的沈琛也突然這麽叫了一聲。

和多年前的那一幕重合!

沈母一臉驚恐的模樣,眼裏都是閃爍的淚光。

“阿琛!阿琛!你別嚇媽!”她抓著沈琛的胳膊,那力氣仿佛要掐進肉裏去一樣。

她知道沈琛是犯了病。就跟那醫生說的一樣。

只是這一次,沈琛沒有再像多年前那樣,被她一叫就從夢魘中醒來,而是繼續維持著那種叫人口齒發寒的笑容。

沈琛擡腳往外面走。

沈母拉著他不讓他離開,沈琛的動作太大,讓她一下子撲倒下來。

沒有任何形象的,沈母滿臉的淚,手緊緊的揪著沈琛的手,“阿琛啊,媽求你不要這樣——媽求你——”

大滴大滴的眼淚不斷的砸了下來。

一直執著的往外面走的沈琛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低下頭看著那個哭的全身發抖的女人,陰郁的眼中終於破進來一抹遲疑。他伸出手摸著那個女人的臉,“媽,為什麽哭?”

他的神情終於溫柔下來,不再是剛才那種陰郁偏執的模樣。

“阿琛!”哭倒在地上的女人被沈琛扶了起來,臉上還有懦弱的眼淚,“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

沈琛幫她擦著眼淚,臉上是切實的愧疚和自責,那愧疚和自責把他眼底所有的陰郁全部吞噬的幹幹凈凈,他扶著女人的胳膊,低著頭說,“對不起。”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沈母往巷子四周看了看,現在周遭的確是沒有人,她松了一口氣,拉著沈琛進了院子。

地上那只老貓還有一口氣,掙紮的想要爬起來,前腿還沒將身體承起來,就腦袋一歪的又倒了下去。

地上的血跡,顏色更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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