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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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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做得太過火,接下來的幾天,李昭明又是發燒又是腹瀉,一開始他還有精力質問唐韞暉,“是不是你傳染了什麽病給我?!”後來虛弱得無法下床。幸好他業績不錯,公司允許他在家辦公。銷售的世界就是這樣,只要數據亮眼,就算不去公司報道也沒人敢說閑話。

生病的李昭明少了平日的毒舌和咄咄逼人,就像天使一樣可愛——至少唐韞暉是這麽認為的。偶爾的任性也惹人憐憫,比如有一天他突然說想喝檸檬茶,唐韞暉便出門買新鮮檸檬和袋泡紅茶煮給他喝,他卻搖頭說不是這個,要喝超市裏賣的那種廉價紙盒裝的檸檬茶。

“小時候生病了,我媽就給我喝這個……”他小聲嘟囔道,“她說裏面有維生素,喝完睡一覺病就好了。”

大概能猜想出當時的場景,估計手頭有什麽就扔給還在發燒的孩子了吧。除了不負責任四個字,唐韞暉想不出別的評價。

為了照顧他,唐韞暉暫時住在他家。以前他不了解原來李昭明的工作這麽辛苦,隨身攜帶筆記本和錄音筆,記錄客戶偏好和習慣甚至客戶妻兒的生日、紀念日、念哪所學校、健康狀況等等。他很少娛樂項目,大部分時間在做資源撮合的工作——商品與資金之間,永遠缺不了銷售這一橋梁。即使是生病在家休養也電話、信息不斷,針對電話另一端的人,他的口音、腔調、措辭、感染力也隨之調整。

當他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唐韞暉開始找工作,困境也隨即出現。學歷不行,長相普通,不擅交際,唯有體力還說得過去,他自己很清楚,想找到一份賺錢的工作幾乎不可能。N市的消費水平雖然比S市低很多,但機會也少,他無奈地想到萬一真的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先跟朋友去大街上推銷清洗劑。

也許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太過刺眼,吃完晚飯,他把碗筷收進流理臺,卷好袖子開始洗碗,李昭明終於忍不住問他究竟在煩惱什麽。

“我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他如實說了。

李昭明坐在沙發上看書,是一本名字叫《如何拿下客戶》的營銷類暢銷書,昨天他使喚唐韞暉跑了幾家書店才買到的現貨,他邊看邊做筆記。

“就為了這事?”還以為是更嚴重的事情,結果只是為了工作在煩惱,他一臉掃興地說:“工作啊……我幫你打聽一下吧。”

“我想自己找。”

“也好,我跟那些做苦力活的不熟。對了,你不要總是愁眉苦臉的,看了就煩。我每天應付這個應付那個已經夠累了,你就不能像別人家的老婆一樣笑瞇瞇的討好我嗎?”

唐韞暉嘆口氣,“我也想討好你啊,可是……”他轉過身,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李昭明的下/身。

“你腦子裏就只有這種東西嗎?”李昭明惱羞成怒,“等我病好了,你就滾回S市!”

“我連那邊的房子都退了。”

“那就回自己家啊!你家那麽有錢,滾回家門口,跟他們笑一笑,說聲對不起,我錯了,然後找個治療同性戀的機構把腦子電一下,電完你就知道女人有多可愛。”

他無心說出的話,卻讓唐韞暉沈默了。他覺得哪裏不對,擡頭看見他正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盯著自己,眼眸暗淡無色。

半晌唐韞暉冷冷地說:“你連客戶用哪個牌子的保/險套都知道,卻不知道電擊療法是沒用的?”

“我又不了解你們那個圈子的事。”

“‘你們’?”他先是強調了這兩個字,表情十分平靜,然後垂下眼眸,吃吃地笑了起來。

“真有趣……你身上的每一寸都被我舔過,我的舌頭還舔了你的屁/眼,讓你爽到失禁,這些你忘了?哈哈哈……Roy還說你很聰明,李昭明,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什麽都不懂,自以為是的在那邊指手畫腳,明明喜歡被男人幹,露出那麽淫/蕩好色的表情,居然還有臉說什麽‘你們’……”

“啪——”的一聲巨響,帶起細微的灰塵,李昭明將書狠狠合上,臉漲成豬肝色,“那是因為你挑/逗我!我是個善良的人,不忍心看你像瘋狗一樣追在我屁股後面跑,可是你呢?連男人的屁股都能舔得津津有味……你也舔過那個Roy吧?怎麽樣?他是不是也爽翻了?”

“……我跟他沒上過床。”

“上次那個Tony你也這麽說!”

“Ton……”唐韞暉被氣得啞口無言。

他很想說,Tony就是Roy,是你這個王八蛋沒好好記住人家的名字。但是他已經快到極限了,再吵下去可能會引發心梗,然後死在這個異鄉的廚房。左手邊和右手邊的流理臺,他習慣把洗好的放在右邊,可現在他腦袋混亂得幾乎想不起從前的習慣,只好把碗碟壘在一起,重新全部洗一遍。

剛才到底是聊到什麽才引發的這場爭吵?他隱約想起來,好像是因為李昭明叫他滾出去。既然如此,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只是有些事情,最後他還想再確認一遍。

“照相機,還在嗎?”他的語氣已經變得十分平靜。

“什麽?”

“我送你的禮物。”

水龍頭開得太大,水流的聲音覆蓋了人聲。當他猶豫要不要再說一遍的時候,李昭明背對著他,開口道:“我不記得了。”他說完這句話,繼續埋頭在本子上做筆記。

看不見他的臉,不過能想象出他的表情,應該很困惑吧。這也是意料之中的反應,沒什麽好難過的。唐韞暉記得那天他回到家,母親坐在椅子上流淚,父親則沖上前扇了他一巴掌,父親手裏緊緊攥著的相機屏幕上是自己衣衫不整的給男人口/交的畫面。在那個昏暗的器材室裏,李昭明宛如勤勞的蜜蜂圍著他拍照,事後還把照片散播出去,最後連他的父母都知道了這樁醜聞。

十年前的事,現在只要稍微想起當時的場景,還是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心痛。痛苦如潮水般將他湧覆,他想象著那個十七歲、個頭比現在矮了不少,戴眼鏡的瘦弱男孩,被不可能承受住的黑暗浪潮撲打,連頭頂都被沒過,呼吸裏帶了幼稚的哭腔,那個男孩面對眾人的責難只想大喊:我才是受害者啊!就因為我是個同性戀,你們就可以輕易否認這個事實嗎?

“李昭明。”

當他察覺到唯獨只有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那片黑暗中,他終於感到無望的疲憊。

“工作馬上就能找到,找到之後,我就搬出去。”

“哦,是嗎?”

李昭明沒有擡頭,依然抱著筆記本。

“其實不搬也可以……”

水聲再次變大,濃郁的泡沫包裹、融化、消解著碗碟表面的骯臟汙穢,再經由大量清水徹底洗滌,逐漸呈現出刺眼的光亮。

“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沒什麽。”

李昭明握住自動鉛筆,由於太過用力,尖頭探出的筆芯在紙面瞬間斷開,發出宛如泡沫破裂時微妙的聲響。他始終低下頭,靜靜感受從手腕傳來的痛楚。

十月底,天氣變得更陰冷,李昭明的工作也漸漸進入繁忙期,大部分時間在外跑業務,待在公司裏會議一個接著一個,除此之外就是在座位上埋頭貼發票,幾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N市的冬天比預想中的更幹燥、更寒冷,偶爾下場雨,腳踩在地板上,就像踩著冰塊,熱度沒法供應到身體末梢,同事說這是心臟衰弱的病癥。當時他笑著說,我才二十七歲啊!同事則很認真的告訴他,沒到三十歲就猝死的人也有很多。

幾天前的深夜,他結束應酬回到家,打開門的一剎那,借著酒勁,本想大喊唐韞暉的名字,緊接著下一秒他就敏銳的察覺家裏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比之前還要整潔,屬於唐韞暉的東西不見了。

隨手扔在椅子上的外套,不會再有人幫他掛起來。回到家之後,也沒有熱騰騰的飯菜在等著他。夜晚醒來上廁所,再也不會被客廳沙發傳來的鼾聲嚇一跳。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不管是好習慣還是壞習慣。有那麽幾次,他全然忘記屋子裏沒人。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腳尖麻痹似的毫無知覺,他朝客廳大喊:“唐韞暉!我要喝熱奶茶!”自然是無人回應。剛開始他心想,反正過不了多久,他一定會乖乖的回來,再度糾纏上自己。只要保持身心健康,在這裏等他就行了。

他不可能不回來,因為他說自己很孤獨。

曾經他們一起看過一部電影,名字他忘了,電影主角說過一句話:一直以為我跟他不一樣,其實孤獨的時候,所有人都一模一樣。當時他感到十分荒謬,人怎麽可能一樣?當他轉過頭,驚愕的發現唐韞暉看得特別入神,還偷偷擦了擦眼淚。被虛擬故事感動到掉淚的行為,令李昭明感到困惑,但他不討厭跟唐韞暉一起看電影,雖然他無法理解,但他喜歡觀察他仿徨脆弱的樣子。

離開的當天,唐韞暉給他發信息,說自己現在在幼兒園做校工,住員工宿舍。收到的信息,他反覆讀了幾遍,但從不回覆。一來他不知回什麽,二來他感到沾沾自喜,想要等當面再見到他的時候,再裝出一副對他的近況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的態度,好好品嘗他失望至極的模樣。

為了更好地起到打擊他的效果,他開始留意身邊的女人,最後挑中了會計部的某位員工,邀她一起吃飯。那女人看似普通,偶爾有一次他去交發票,看見她不戴眼鏡、化了妝的樣子,令他大為吃驚,她到底在想什麽?美貌作為武器,如果不拿來為己所用,只會隨著歲月侵蝕而貶值。她選的餐廳,他連聽都沒聽過,價格貴得離譜,重點是全程聊下來,對方似乎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他頓時感到自己被騙了,既然沒有發展的可能性,為何還要答應他的邀約?

之前還想著迅速交個女友以起到刺激唐韞暉的效果,看來這條路行不通。後來她偶爾聯系他,他以工作太忙為由婉拒,甚至壞心眼的猜測,她不會是想要跟我做朋友吧?或者在其他男人那裏受了挫折,到他這來吐苦水。真希望她明白心理醫生開門診並不是在搞什麽反社會的行為藝術,有煩惱就去掛號啊!

無聊之餘,李昭明又重返一夜情的戰場。N市的酒吧檔次很一般,體現在流連於吧臺的獨身女性要麽是形跡可疑的生意人,要麽長相、身材令人望而卻步。無奈之下,他打電話給陳姐,請她推薦N市質量不錯的酒吧。陳姐遺憾地說,她的業務範圍還沒有覆蓋到N市,但她會幫他問問圈子裏的人。

“還是陳姐對我好。”李昭明朝電話那頭撒嬌。

“不用客氣。”陳姐笑著說,“對了,你那個朋友怎麽樣了?”

“誰?”

“呃……”她好像有點後悔提到這件事,說話也吞吞吐吐的。

“那個同性戀?”

“嗯。”

“為什麽這麽問?”

“那天我總覺得不放心……所以跟店裏的男孩子一起去了酒店。”

“後來呢?”李昭明的聲音完全冷了下來。

以前陳姐從來不過問這些。

真是多管閑事。

“……”

電話那頭沈默了兩秒,接著,他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嘆氣的聲音。

“陳姐?”

“他哭了。”陳姐的語氣非常平靜。

“見到我們,他很驚訝,抱著棉被把頭埋在枕頭裏嚎啕大哭。”

……為什麽要哭?正常的發展難道不是發現自己被騙了之後勃然大怒,然後化怒火為性/欲,憤而撲向那三個他花錢請來的壯漢嗎?

“他問我你在哪,我說不知道,他就用頭撞墻,把我們都嚇壞了。我想你們之間可能有誤會,我問他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他說不要,他一邊跟我道歉,一邊流淚。”

原來他也會哭啊。光是想象那個場面,李昭明就覺得很滑稽。屁股的貞操對他來說就這麽重要嗎?

掛了電話,他點燃一根煙,朝昏暗的夜空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霧氣就像飛機行駛過的痕跡,慢慢消散。迅速抽完一支,去摸煙盒的時候,才發現煙盒空空如也。他下意識的朝客廳大喊:“唐韞暉——”當然無人回應。

他疑惑的低下頭,對著燈光檢查自己的手指,食指指節的地方微微泛黃,伸到鼻子底下,淡淡的焦油氣息混合皮膚的味道,幹燥而親切。他若無其事的聞著自己的手指,感受到一種奇妙的空虛感從胸口緩緩升起,但他什麽都沒做,茫然的感受著這種空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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