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一襲藍衫，一身綠裳。

衛冕捏著簪子，垂眸低頭為她簪上。

燈火之下，她眨著雙杏眸，定定地看著他，似是要將他深深映在眼中。

“簪子戴上了，將來你去哪裏，我就能跟到哪裏。”

衛冕輕聲說。

千覃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你……在說什麽呢？”

衛冕輕輕勾起了一抹笑意：“楊慎是我，顧喬是我，許燚是我，殷隨是我，陸延生是我，何瑜桐是我，陸祁是我，陳岸也是我。”隨著他的話，過去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逼得她眼角濕潤，他慢慢說：“自始至終，都是我。我一直在你身邊。”

“你為什麽會出現？你……是誰？”

她失去的記憶裏，應當有他。

可是她卻忘了。

在成為人間神之前，她應當是人。

“我叫衛冕，這次記住了，別忘了。”他輕輕笑了聲，“上神發現我了，他們不允許出現兩個人間神，我們註定是各自的劫數。經過這麽多次，我認了。”

“衛冕……”她倉皇地抓住他的手，心底不安。

就見衛冕低頭，輕輕貼住她的唇，極溫柔又繾綣。

像是期待了很久，總算失而覆得的珍惜和欣喜。

他貼在她耳邊說：“我愛你，千覃。”

聲音微啞。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卻也是最後一次。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千覃感覺整個世界都扭曲破碎了，花燈突然從天空中墜下，河水倒流，卷起一次次浪潮，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刮起來，呼呼作響，像是從極寒之地吹來的，冷得人牙關直顫。她隨即被攬入那個溫暖的懷抱，聽到有人在耳邊一直說：“我叫衛冕，我叫衛冕，你別忘了。”

千覃被那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她回抱住：“我記得了，不會忘的。”

驀地，懷裏一松。

周圍安靜下來。

千覃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白茫茫的空間，一眼望去，沒有邊際。

這裏，沒有衛冕。

人間神是不許說愛的，衛冕一開口，便是做了決定。

他留下來經歷輪回。

千覃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坐在地上，大滴大滴的眼淚無聲地落下。

所有的記憶灌輸進她的大腦，那些被白貓抽走的情感也一並還回來了。

她終於知道她是怎麽成為人間神的了。

也終於知道小芊為什麽沒有心願了。

小芊就是她。

秦灝卻不是衛冕。

當年，衛冕身為人間神，聽到了秦灝的心願，便來替他完成。

秦灝也是倒黴，被陷害，無奈娶了許韻，浪蕩紈絝打算洗心革面成親之後好好做人，結果發現許韻給他戴綠帽子。最後死於許韻和秦恪之手，彌留之際，他才知道秦恪不是秦家的孩子。可是他一死，老夫人一死，秦家偌大的家產便只能給了秦恪。

他心有不甘，便向人間神衛冕許下心願：一是報覆許韻和秦恪，二是守住秦家家產。

小芊是衛冕穿來之後隨手救的，他隱約知道這丫頭死於秦恪的一時興起，而且秦灝還有點喜歡她。

卻沒想到，救回去之後，日久生情。

甚至自願留在這個世界。

人間神墜落輪回，上神需要指定另一個人去擔當人間神的職責，意料之外，抽中了千覃。

千覃成為人間神之後，決心替衛冕受苦，她舍去了自己的記憶，祈禱衛冕一世平安。

兩人之間緣分不淺，千覃每次幫別人實現心願的時候，總能接觸到衛冕。

這一生一世，都可以在茫茫人海中發現彼此。

千覃感到頭頂的簪子微微發熱，她取下一看，簪頭那只白貓發著光亮。

虛空之中，一只龐大如老虎的貓慢慢浮現，潔白光滑的毛發，碧綠的眼睛。

尾巴一卷，它懶懶地打了個招呼：“你就是新上任的人間神嗎？”

千覃嗚咽一聲。

怪不得。

怪不得他總能找到她。

白貓在小世界裏跟著她，不就相當於她隨身戴著簪子嗎？

只要簪子在她身上，他就知道她在哪裏。

他行事這般縝密穩妥。

卻獨獨虧待了自己。

白茫茫的空間裏，突然一道金光撒下，一道天梯憑空出現。

千覃朝上看了一眼，那天梯越往上，延伸到無邊的盡頭，縮成一個小小的點。

“人間神千覃，通過考核。可允汝為上神。”

浩渺之中，傳來威嚴渾厚的聲音。

千覃往那座天梯走去，越走，眼淚就越止不住地落。

——“上神的考驗。人間神不可動情不可眷戀，所以每次我都要抽走你的情感。上神考核的是你會不會經受得住人間情感的誘惑。”

——“一旦動情，比死更嚴重，你會一直輪回在這其中，飽受人間痛苦病難，直到有人願意替你，或者找尋替代品去贖人。”

他分明還在受苦。

——“我叫衛冕，別忘記了。”

千覃在梯前，停下。

“上神，我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那聲音透過萬千雲端，重重地砸在她耳邊。

千覃鎮定地道：“究竟是人間輪回更苦，還是失去記憶漫長孤單更苦？”

上神沈思了些許，才道：“因人而異。”

千覃不指望有個答案，她的心裏已經有了選擇。

再擡頭的時候，目光堅定。

“我認為後者更苦。”

“你可要放棄晉升上神的機會？”上神聲音裏透著一絲憤怒。

千覃卻笑了。

“上神，你怕是也後悔了。”

“胡說！”巨大的威嚴席卷而來，震得千覃蜷縮著身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她無意間觸碰到了天梯，發現它冰冷徹骨，情感麻木了一瞬。

千覃躺在地上，久久沒有動靜。

她半瞇著眼，視線裏出現了兩只厚厚的肉墊，接著白貓低著頭，舔了舔她半張臉。

“大膽！誰幹預了我定的規則！”

上神感受到白貓的動靜，更是沈重的力度擊打在白貓身上，它連嗚咽都沒來得及，就化為一個簪子。

千覃從地上摸索著去拿簪子，接到手的時候，簪子斷成兩半。

簪身上，冕和千兩個字，分離了。

她不該惹怒他的。

千覃有些後悔和難過。

可是總有些事，是需要做的。

她對著上神說：“你千般萬般想培養一個上神，是想讓人替代你，讓你好入輪回，你是不是已經厭倦了幾億年如一日的日子，不生不死，孤獨蒼茫。你向我們灌輸輪回是苦的思想，卻沒告訴我們，輪回的甜。”

她輕輕笑起來，緊緊握住那簪子：“千覃，不做人間神。”

“——但求入輪回。”

“休得胡言！”

上神掌風落下，千覃的身體四散開來。

空間破滅，一片漆黑。

簪子從千覃的手中劃下，向著下方直直地墜去。

自始至終，千覃始終是笑著的。

這樣也好。

她不願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我愛你”，卻得不到回應。

她不願兩人成為彼岸花的花和葉。

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

她會變成吹動他額發的風，落在他肩上的楓葉，撫摸他臉龐的雪花，甚至可能是溫柔地挽著他腳腕的野草。

他在哪兒，她就在哪兒。

倘若她僥幸為人，終於可以附在他耳邊，告訴他。

——“我愛你。”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是寫殷隨那篇就出現在我腦海裏的結局，或許不完美，但既然想了很久，我還是把它寫下來了。

還有甜甜的番外明天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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