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覃停留的地方，恰巧是浣衣坊的宮婢們待的地方，搭著精心洗過的絲綢，極為柔軟光滑，是宮裏娘娘們用的。

宮婢們也不敢盜用，被發現了就是偷竊罪，打四十大板要丟進八獄的。

八獄是宮婢們的噩夢，專門懲治不聽話的下人，沒人能活著從裏面走出去。

念著蝴蝶之身便於行動，千覃就沒化回人形。

也不知能堅持多久，先往極限方向撐著吧，撐不住了，再化為人形。

她可以看見，宮廷錯落的結構，高高的宮墻，許多宮婢奴才或端著托盤或跟在主子的後面，浩浩蕩蕩地出行。

似蟻穴裏的螞蟻，有條不紊地從事自己的工作。

“公主……公主……”

浣衣坊外的門檻，坐著一個頭發銀白的老婦人。

衣衫破舊，嘴裏還念叨著。

一個服飾較為鮮艷的大宮女踢了她一腳：“老不死的，走遠點。”

她軲轆轆在地上滾了一圈，肚子微微起伏著，破爛的衣衫沾了灰，顯得更可憐了。

她待在地上，想被丟掉的垃圾。

好半晌，她才起來，依舊念叨著：“公主……公主……”

隨後輕輕地補充了一句：“公主的衣衫做好了沒？”

“公主已經薨謝了。”大宮女睨著眼睛，“這奴婢啊，就是這個命，跟著的主子沒了，自己也沒了。”

“薨……謝……”老婦人眼裏流出渾濁的淚水。

正當時，天空中飄下了一片雪花，緊接著，無數雪花飄飄揚揚地落下來。

大宮女轉身回到浣衣坊，囑咐宮女們收拾東西，免得被雪浸透了，受了潮，損了衣物。

老婦人就這麽靜悄悄地站在雪中。

一時間仿佛失了生氣。

雪花將她的頭發染的更白，搭了一層白帽。

她突然嚎啕出聲，匍匐在地：“公主，帶老奴走吧。”

雪花融化，很快染濕她的背。

寒冷之下，單薄的衣物不能避寒，她瑟瑟發抖起來。

這時候，聽見輕輕的腳步聲。

她擡頭一看。

只見雪地之上，一個肌膚勝雪的少女撐著一把紅傘，歪著頭看她，是熟悉的面孔，但依舊讓人驚艷。

眼睛是漂亮的丹鳳眼，眼尾上挑，平添了幾分清貴。

胸口掛在一個木雕小兔，憨態可掬。

“避下雪吧。”

粉嫩的唇輕啟，聲音如鳴佩環。

千覃始終不忍心，猜測到她說的公主是辛陽，便依據久宸夢裏見到的女子形象化形來。

老婦人望著那小兔，眼裏流露出幾分懷念。

與此同時，老淚縱橫，跪著移動幾步，在地上拖出淺淺的痕跡，她趴在她白色的裙下：“公主……老奴有愧……”

“何愧之有？”千覃的雨傘往她那邊傾斜了一點，遮住了原本會落在老婦人頭頂的雪。

老婦人嗚咽一聲，頭埋在地上，肩膀輕微地聳動著，良久，長長地嚎出來。

“老奴……悔不該……聽了奸邪讒言，貪戀金銀珠寶和虛假諾言，在公主的膳食中下毒……”

千覃目光乍然冷冽。

卻又聽老婦人抽抽噎噎地，說了下一句話：“害了顧公子啊！”

顧公子，何人？

老婦人哀嚎著：“老奴茍延殘喘著，只為將顧公子托臣給公主的香囊包還給公主。”

她在懷裏一掏，摸出一個早已褪色到看不清原本顏色的香囊包，裏面香味不在，唯獨外面繡有活靈活現的兩只小兔子，還依稀能瞧見輪廓。

千覃接過。

香囊裏面裝的藥切的小塊。

老婦人慚愧地說：“顧公子和公主本應良配，是我被嫉妒蒙了心。”

她將頭重重地磕下。

有殷紅的血緩緩流出來，有雪落到血裏，融為一體。

——她再也沒有起來。

千覃把她的屍體用術法紙人偷偷運到宮外，尋了一偏僻地，葬了下去。

既然生前在宮中百般折磨，死後便得一處自由罷了。

千覃尋思著老婦人留下來的話，思忖著：公主與顧公子，是戀人嗎？

顧公子，單就一個姓氏，也不知其名。

千覃換成普通的宮女服飾，低著頭走在皇宮中。

突然有個小太監叫住了她。

“誒，你等等！”

千覃停住了腳步，脊背僵硬。

那個小太監說：“你是新來的宮婢嗎？現在沒有事做吧？”

千覃僵硬地點頭。

那小太監松了口氣，走過來把盛有衣物的托盤給她，叮囑她說：“能幫我一點小忙嗎？這是輕瑤殿瓊妃娘娘的衣物，你幫我給她吧？你知道怎麽走嗎？”

千覃搖頭。

小太監佝僂著背，捂著肚子迅速地給她指路，末了，問一句：“現在知道了嗎？”

千覃點頭。

小太監飛一般溜出去兩步，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急急忙忙跑回來：“對了，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掌事宮女管的？”

千覃的腳釘在地上，支支吾吾了一下，才開口說：“我叫阿秀，是屬於浣衣坊的。”

這具身體叫林秀。

“阿秀？浣衣坊？”小太監嘀咕了一下，在趕時間，也沒多想，飛快地走了。

千覃想著也沒啥事，逛逛皇宮也行，說不定可以得到關於辛陽公主的什麽線索。

於是順著那個路線，到了輕瑤殿。

周圍十分荒涼，連殿名都是不太明艷的，破破舊舊似乎用了很多年。

門口也沒有人守著，殿門半掩著，從裏面望進去，可以看到雜草叢生。

她試著喚了一下：“奴婢是浣衣坊阿秀，來送衣服的。”

沒人應答。

她在門口忐忑不安地站著，往前走了幾步，支著脖子又重覆了幾遍。

這時終於有了動靜，半掩的門被打開，一個憔悴的人影站在後面。

她衣衫整潔，面容嬌美，哪怕在這荒地裏，也端著一股氣度。

千覃匆匆一瞥，便垂下了頭。

腦海裏反覆重覆她的面容，越發覺得她眼熟。

“從未有人來給我送過衣衫。”

瓊妃說，側過身子，把門打開得更大些，聲線溫柔，帶著不常說話的啞：“你先進來吧。”

千覃踏入門檻的那一刻，才恍然驚覺，瓊妃，長得有一分像辛陽公主。

“放在這裏吧。”

瓊妃指著小小的桌子，其中斷了一支腿，在底下墊了一個首飾盒，勉強保持平衡。

千覃把托盤放在上面，隨後說：“那奴婢先告退了。”

“等等。”瓊妃輕柔地叫住了她，“有位娘娘得了病，我正尋思著該怎麽找法子醫治她，既然你來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個太醫過來，藥童也行。”

“這位娘娘也在這裏嗎？”

“是的，在內殿歇著呢。”瓊妃走過來，握著千覃的手，懇求著。

嬌柔無助的樣子，讓千覃有點不忍。

“奴婢答應你就是了。”

瓊妃微微笑了起來，越發像辛陽公主了。

按照瓊妃指導的路線，她來到了太醫院，人來人往，忙來忙去的，也沒人理她。

千覃隨意扯了一個小藥童裝扮的學徒，問他：“請問你知道哪位太醫比較得空啊？”

藥童是個勢利眼，斜著眼睛看她：“這我哪知道。”

千覃不願跟他糾纏，就直接越過他，問了另外一個人，那藥童心善，跟她說了一聲。

“顧太醫有事離開了，你可以在這裏等一會兒，他應該很快回來。”

千覃便站在旁邊。

那藥童將藥端進內院曬著，返回來的時候，沒有事，就跟千覃閑聊。

“你是給誰請的太醫啊？”

“瓊妃娘娘。”

“瓊妃娘娘？！”那藥童瞪圓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瓊妃娘娘，是那個被皇上安置在輕瑤殿並且下了禁令不許出來的娘娘嗎？”

“為何？”

“我也不知道原因。你到底是何人？瓊妃娘娘身邊一向沒有奴仆的啊。”藥童狐疑地望著她。

千覃只好搬出之前應對小太監的說辭：“我是浣衣坊的阿秀，幫一個小太監的忙去輕瑤殿送衣服，後來被娘娘囑咐到太醫院請個太醫過去看看。”

藥童似乎信了。

這時候，一道清潤的聲音響起：“小桑，藥草曬好了嗎？”

藥童長長地“哎”了聲，隨後應道：“都曬著呢。”

然後戳戳千覃，壓低嗓音：“他就是顧太醫，一貫心善，想來不會拒絕你。病情要緊，你快去吧。”

千覃快步來到顧太醫面前，福了福身：“顧太醫，婢女阿秀。奉瓊妃娘娘之命，來請太醫過去治病。”

那名年輕的太醫聽到瓊妃二字，動作微微一滯，隨後疑惑地開口：“瓊妃娘娘？是那個被關在輕瑤殿的瓊妃娘娘嗎？”

怎麽每個人都這麽不敢相信的樣子。

千覃只好點頭確認。

顧太醫微微思考了下，隨後對藥童說：“我去去就回，你把藥箱給我吧。”

藥童彎腰從櫃子下拿出一個大大的藥箱，遞給顧太醫。

顧太醫伸出手，十指纖長白皙，骨節分明，十分好看。

接過之後，挎在肩上，對千覃點頭示意：“走吧。”

千覃趕緊跟著。

一路無話，很快到了輕瑤殿。

四周寂靜，顧太醫站在門口，為了避嫌，等千覃進去把病人安頓好了，才能進去。

千覃進去，向瓊妃娘娘匯報：“娘娘，顧太醫已到，裏面的那位娘娘可安頓好了？”

她的意思是，是否用紗帳遮住了病體。

瓊妃娘娘卻置若罔聞：“顧太醫來了，那便請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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