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明素蕊看著他英俊的臉，有些茫然：“你這麽厲害，怎麽小時候還……”

世人都說少昊風間天之驕子，有通天徹地的大能，是百年來不世出的神魔之器。可聽少昊的意思，他小時候似乎和一般孩子沒什麽兩樣。

少昊眼色微醺，笑道：“要不是小時候被人追殺得無路可走，我也不會來少昊書院。”

他眼中泛過陰郁之色，自嘲一笑。

明素蕊醉醺醺地傻笑一下：“這裏不好嗎？老掌教傳授你舉世無雙的法力，讓你變成天下第一高手，威加山海，萬神辟易，多威風，哈！”

少昊多喝一會，也有些薄醉了，順手卷起衣袖。月光下但見他手臂堅實有力，但皮膚上有著深深淺淺的疤痕，扭曲糾結，密密麻麻地十分可怖。

“呵呵，什麽天下第一高手……小時候，我不過是師傅打來出氣用的木頭樁子。”他居然還是笑嘻嘻地說：“他越打我，我越是要笑得開心。”

明素蕊一怔，醉得狠了，也沒什麽矜持，摸了摸他的手臂，忽然覺得他十分可憐，吸了吸鼻子，結結巴巴地說：“你師父是壞蛋！呃——”

她打了個酒嗝，含糊地問：“他為什麽虐待你？”

少昊又飲一大口，笑得很高興似的說：“我爹娘和師父是師兄妹，我娘嫁了我爹，師傅就懷恨了他們一輩子。偏偏我長得像爹，他看到我，哈，那可是看到仇人了。”

明素蕊豪氣上湧，蹲在他身邊，奮力揮舞拳頭：“可惡！居然欺負小孩。讓我看到，一定打死他！”

“是啊，”少昊陰沈沈一笑：“所以我就打死他了。”

明素蕊一驚，酒醒了大半，怔怔看著少昊風間。

“他的屍體……壓在群山之底……第二年，滿山的浮酡花都從雪白變成了深紅色。”良久，少昊慢慢地說，聲音不知道是呻吟還是嘆息，過會又補一句：“不過你不要怕，我很喜歡你啊——真的不會為難你。”

明素蕊茫然失措地看了他一會，才發現他可能在說醉話，就對著他晃了晃手指，說：“少昊！少昊！”

風間法師卻已有些醉了，迷迷糊糊靠著墻壁，閉上眼睛。星光讓他的輪廓柔和了很多，嘴角微微翹起，有著殘忍和溫柔混合的奇怪表情。

明素蕊纖細的手指就這麽停在他臉上，輕輕滑落，表情似悲似喜。

她自然明白，他只是醉了，並沒有睡熟。對於認識一天的陌生人來說，這個姿態顯得親密了些。可是，也許今夜的星光太明亮太迷惘，她有些迷惑吧？

少女就這麽默默呆在法師身邊，過一會，睡意和酒意一起上湧，忍不住也靠著墻壁，迷糊睡去。

夢中有人反反覆覆對她說：“別相信他，他只是騙你心甘情願留下。”

明素蕊自然知道那是誰的聲音，搖頭只作聽不到。可那人急切地不斷和她說著，明素蕊十分不耐，終於冷冷回答：“阿玉，你也只是逼我心甘情願走。”

阿玉果然出現，明素蕊知道這是夢境，還是有些心驚，瞪著他不說話，明顯帶著戒備之意。

阿玉苦笑一下：“他口才真不錯，你果然心甘情願了？”

明素蕊想了想說：“阿玉，說起來你跟少昊也算出自同源，為什麽定要和他過不去？他礙著你什麽了？”

阿玉聽她的意思已經帶著袒護，便冷冷道：“他倒是沒礙著我什麽，只不過把進入英山的人都化作了枯骨。”

他手指忽然憑空畫了個圓圈，明素蕊眼前頓時出現一片蒼莽的山谷，谷底花樹郁郁蔥蔥，樹底下躺著一具骨架，衣衫宛然——正是之前明萬裏的服色！

“爹！”明素蕊驚呼一聲，就想撲上去，但撲了個空，反倒跌在石地上，雙膝痛得入骨。這種真實的疼痛，真不像夢境……

耳邊聽到阿玉冰冷鎮定的聲音：“你還要甘心被他騙嗎？”

明素蕊呆呆坐在地上，過一會結結巴巴地說：“不，我不信。少昊明明答應了我……我爹沒事……一定是你，又在用幻術騙我！”

阿玉的聲音卻毫不留情繼續灌入耳中：“少昊書院，最初只有老掌教和少昊風間兩個人。他殺師之後，因為悖亂天理，英山就開始了清濁二氣的分裂。他也越來越瘋狂。我就是他身上殘存的正氣，逐漸分裂而出。但如果繼續分裂下去，他清氣去盡，會變成一具濁骨，生活在永夜之中，再也見不得太陽。所以，他就不斷奪取進山求助那些人的生命，把他們的清氣占為己有！可憐那些人死後還是不得安寧，被他用妖術奴役白骨，號為所謂的八百法師。至於你——”

阿玉冷笑一聲：“你出身時辰特殊，能自然均衡日月之光輝。對於少昊來說，你唯一的價值就是，只要你肯做他妻子，就能讓他不再繼續裂變。否則，你以為他會看上你這樣的女人？”

少女被刺得又急又怒，半天憋出來一句：“說謊，你說謊！”

可看著阿玉明亮犀利的眼神，她忍不住手指哆嗦，心裏血氣翻湧。

到底什麽才是信得過的真實呢？她竟然不知道。

阿玉冷冷道：“還不信麽？來，我帶你多瞧瞧。”一把扣住她的手，兩人飛了起來。

明素蕊一怔問：“你，你不是害怕黑夜麽？”

阿玉沈沈一笑：“別忘了這是夢，夢裏不一樣的。”

夢境總是幽渺莫測的，她似乎身輕如燕，在群山和星辰之間飛翔，看到月下徘徊長吟的白骨法師們，又似乎無往不前，深入幽深的地底，清楚傾聽每一個死靈的嘆息。他們都在說：“風間，風間。”猶如一聲聲整齊得可怕的詛咒。其中有個聲音特別頑固和清晰，令她有些心悸。

“風間，風間。”那個聲音說，帶著某種奇特的焦切和痛苦，就像一個長久絕望卻還是懸著一點希冀的靈魂在不住呻吟。

“這……是什麽？”明素蕊打了個哆嗦，輕輕問。

阿玉臉上肌肉微微扭曲，似乎對這個聲音也有可怕的感應，半天才回答：“是……那個人……他明明死了，壓了那麽多詛咒，還是壓不住……我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支撐他……”

明素蕊見他神情痛苦異常，輕輕抓緊他痙攣冷汗的手。阿玉一楞，默默看了她一會，並沒有再推開她的手。

明素蕊很想問“那個人”是誰，可眼看少年的神情如此煎熬，便硬生生忍下疑問。

兩人就這麽穿行在重重的巖石，土壤和枯骨之間。奇怪的是，少女經過的地方，白骨上開出曼青的花朵，枯萎的枝葉有了晶瑩的紅色露珠，猶如一滴滴血淚慢慢滑落。白骨法師們發出悠長平靜的嘆息，猶如得到死神最豐厚的慰藉。

阿玉嘆口氣：“看吧，看吧，所以他需要留下你。你不過是他統禦亡魂的工具。”

他冰冷的眼睛盯著少女，毫不留情地說：“他要用你的先天精神，潤澤整個失序的英山山脈。至於你——你會枯萎得和地上的枯骨之花一樣。”

少女盯著巖石中慘白黯淡的破碎骨骼，忍不住又輕輕哆嗦了一下。

“我累了，讓我回去吧，我不要做夢了。”她幹巴巴地說。

白雲徐徐舒展，雲端陽光飛瀉，照亮了英山山脈的群山萬壑，也照亮了明素蕊的小小花窗。

少女輕輕打了個呵欠，伸展一下身子，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好好躺在床上，還被人仔細蓋上了被子，少昊風間卻已經不知去向。窗外空山寂寞，只有山頂的皚皚白雪照耀著金色陽光，山腳卻是朱紅雪白滿山花開，好一派神魔幻境。

“少昊！少昊風間！你不是要帶我去見我爹嗎？”她跳了起來，站在窗前，對著蒼莽群山大聲吶喊。

一枝濃艷，黯黯掩映花窗，更伸展了些許到房中，似乎要傳入某種深重而不安的氣息。風一過，窗前飄落幾瓣深紅的小花，打著旋兒飛到她腳邊，明素蕊對著這美麗安靜得奇怪的一切，心裏泛過重重不安。不是都說向陽花木麽，她第一次看到花樹竭力向房中生長的……

她心不在焉打開門，忽然吸口寒氣。漫長的宮道兩側，所有的花樹都向著小屋的方向開得一樹濃艷分明。想起昨夜的異狀，少女忽然有個古怪的念頭，難道她當真體質特殊，對英山的所有生靈能產生巨大的影響，連留宿一夜的地方，花樹也會改變生長方向？

仔細一看，群山萬壑，無數芳華，那都是團團對著她的方向。就像一個個鮮明的信號，在金紅色的天空下對她發出驚心動魄的吶喊。

是在致意，或者求救嗎？

她想起昨夜那沸騰一般蕩搖不定的群山，輕輕吐了口寒氣。這綿綿無盡的山脈和它們的主人，看著如此巍峨壯麗強大，似乎正處於無邊無際的困苦之中，亟需她的幫助。可她，她能幫得了什麽，她不過是個普通女人，沒有通天徹底的法力或者普照蒼生的慈悲，怎麽偏偏遇到這樣的為難事？

幫了這山脈和它們的主人，大概就要把自己陪進去，被吞噬得連殘渣都不剩吧。所以，別心軟，千萬別心軟……

少女咬咬牙，又大叫一聲：“少昊風間，你出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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