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對這個自稱“瑪利亞”的女人的第一印象, 就是漂亮。

他自認也見過不少美人，但是真的沒有見過真紀這種類型的，並不是說她的五官有多麽出色, 而是她的氣質——有些輕佻、有些飄忽，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一跳起來就能直接離開這個地球一樣的氣質。

琴酒面無表情地接過了真紀遞過來的酒, 抿了一口。

烈酒從他的喉管裏滑了下去，火辣辣地一片。

他瞇了瞇眼睛, 道：“你就是那個玄學大師？”

他用的是日語。

真紀像是聽不懂一樣歪了歪腦袋。

琴酒冷笑了一聲：“別跟我裝——日本人和外國人的差別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真紀笑了一下：“我是。”

她也換上了日語, 並沒有加上那種半生不熟的外國調子, 只是純粹的日語。

琴酒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放下了酒杯：“味道很不錯，你除了那些裝神弄鬼的東西, 居然也會點糊口的手段——不得不說是明智的選擇。”

“上來就說我的能力是‘裝神弄鬼的手段’，您可真夠鋒利的。”

真紀並沒有露出生氣的神情，她微微俯下神, 湊到琴酒面前：“您不信嗎？”

琴酒聳了聳肩：“這個世界上什麽能力沒有，我為什麽不信？”

他這麽說著, 但是真紀能看得出來, 這個男人和其他普通人不同，他的神情中沒有一點對於“能力者”的敬畏——這在現在的這個超能力社會中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

雖然大部分個性者的能力都很平凡, 和普通人差別也不大，但是這個社會中到底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能力者，作為少數的無能力者對於擁有強大能力的人，就算不畢恭畢敬, 提起來的時候也總會不自覺得帶上點疏離和羨慕的意思。

“您不像是一般的無能力者。”

琴酒擡起了眼睛。

“為什麽你知道我沒有特殊能力？”

真紀神情不變：“我不知道，所以我說的是‘像是’——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她將手中正在擦著的玻璃杯子舉起來, 讓酒吧中五顏六色的燈光落在上面：“這局算是我贏？”

“我們可不是在做游戲，小姐。”

伏特加在旁邊插了一句話，不過下一秒琴酒就擡起手，示意他閉嘴，這位憨厚老實的下屬眨了眨被墨鏡牢牢遮住的眼睛，不大情願地縮回了身子。

真紀註意到他的一只腳上還打著石膏，也難為他還這麽勤勤懇懇跟在自己大哥身後了。

盡管知道這家夥不是什麽好人，真紀還是有點微妙的愧疚感，畢竟這事情怎麽說都是因她而起——於是她很好心地從旁邊吧臺找了個杯子來，給伏特加倒了杯牛奶：“先生，這個補鈣。”

伏特加：“......”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上去好像更加生氣了。

但是真紀已經把視線移回了琴酒臉上。

琴酒正探究地盯著她。

他的眼光就想死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舌，說實話這讓真紀很不舒服，她幾乎用了全部忍耐力才忍受住了他的打量。

琴酒：“你具體能做什麽？”

真紀：“就像您看到的一樣，我可以提前預測別人的血光之災——不管是輕到不破皮的擦傷，還是重到骨折或者臟器破裂——”

她刻意地頓了一下。

“......甚至是死亡。”

雖然周圍的環境還是那麽嘈雜，但是琴酒卻莫名覺得他和真紀之前的這個空間安靜了一瞬。

他擡頭看著真紀，少女臉上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

一般人說起“死亡”這個詞的時候，少不得會打個咯噔，再不濟言語之中也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點敬畏來，但是真紀的語氣中卻一點都看不出來。

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她完全是在說瞎話，扯起謊來自然是不會有情緒波動的。

二是，她早已習慣了死亡這件事情，就像是琴酒他自己一樣。

琴酒的直覺告訴他，真紀大概是第二種。

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她身上明明沒有什麽血腥氣，琴酒甚至懷疑她身上連條人命都沒有，但是她對於死亡這種輕慢的態度，卻讓他莫名地提起了警惕。

【宿主，好演技。】

知道真紀實際上在想什麽的大概就只有系統了——鬼知道她扯謊的時候有多緊張。

她還是太宰治閨女的時候確實是跟中島敦他們出過不少次任務，但是那群人怎麽可能把腌臜玩意擺到這位大小姐面前來，對於真紀來說，她離死亡最近的幾次還是穿越之後遇見的。

但是琴酒顯然被她唬住了。

他放棄了探究真紀真正的身份，轉而將註意力放到了其他事情上。

比如說：“你的能力到底是什麽？”

琴酒並麽有忘記伏特加的骨折被“預言”的時候——那幾乎是毫無征兆發生的，雖然那個地方確實有臺階，但是伏特加這麽一個智力正常的成年男人，很難想象他會就這麽把自己絆骨折。

大概是因為早就知道了琴酒會有這樣的問題。

真紀沒有一點不自然地彎起了眼睛——因為畫了眼妝，她的眼尾顯得非常長，挑起來的時候像是一彎月牙。

真紀說：“我只是個預言家。”

*****

半個小時後。

靠自己的調酒技能折服了經理的真紀很抱歉地向那位金絲邊眼鏡先生打了個招呼，跟著琴酒轉身離開了酒吧。

琴酒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剛剛來的？他的眼神就跟看到一棵搖錢樹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樣——”

“因為那就是事實。”真紀說。

琴酒冷笑了一聲，但是也沒有否認。

真紀跟著他上了他的車——從車牌上來看是保時捷，具體什麽牌子真紀不知道，但是顯然不是什麽常見的家夥。

“話說在前頭，”真紀在伏特加發動馬達的同時說道，“我的預言能力並不是萬能的——你們可以將對家的名冊給我，我來看看他們當中的誰會在什麽時候受傷。”

大概是回到了自己比較熟悉的環境，琴酒看上去也輕松了一點。

他盯著真紀的側臉：“你想要什麽？”

他當然不會愚蠢到認為真紀時來無償幫忙的——也不可能是要加入他們的組織。

烏丸集團對於像真紀這樣的強大能力者采取的態度一般都是能拉攏就拉攏，畢竟誰都不知道他們要是真的發起瘋來會作出什麽事情。

和聰明人對話就是方便，真紀想。

真紀：“我想讓你們幫我聯系一個人——死屋之鼠的成員，你們應該認識吧？”

琴酒瞇起了眼睛：“你想找陀思妥耶夫斯基？”

真紀搖了搖頭：“是另外一個。”

琴酒想了想，死屋之鼠的成員一共就那麽小貓兩三只，一個伊萬已經死了，一個普希金又顯然不會是眼前這個女人能看得上的，那麽排除下來就只有——

琴酒：“你要找利法？”

真紀微微睜大了眼睛。

——原來笑面人的名字是利法。

等一下。

她頓了頓，為什麽她一下子就知道“利法”是笑面人的名字？說不定是死屋之鼠還有其他成員呢——除非......

除非，是她早就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但是她明明很確定在利法那個神經病找上她之前，她完全不認識這號人物，穿越前也一樣。

真紀搖了搖頭，將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腦袋裏排開，然後對著琴酒點了點頭。

“他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物，”琴酒謹慎地說，“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能幫你聯系上他——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真紀想了幾秒，說：“如果聯系得上的話，你就告訴他，關於‘書’，我有些話想要和他說。”

琴酒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考真紀話語中的“書”到底是什麽，但是真紀能肯定能力者以外的人大概沒人會知道那個東西，所以到最後琴酒也只是點了點頭：“具體的條件可以再商議，你現在要去哪裏？”

“隨便找個酒店把我放下吧。”

真紀並沒有準備回家，現在這個狀況，烏丸集團的人肯定在監視著她——真紀自己冒險是一回事，她可不想讓中也先生變成黑幫的眼中釘。

琴酒沒有異議。

烏丸集團不愧是個大組織——第二天琴酒就帶來了好消息，只要真紀幫他們搞定三個以上的敵對人物，他們就會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真紀假笑了一下：“都說了我這是預言——這個組織的可以嗎？”

琴酒上來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真紀明白琴酒肯定知道她的能力不僅僅是預言這麽簡單。

但是他們都心照不宣地假裝沒有這件事情，畢竟這是讓合作良好運行的唯一方法。

真紀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猶豫，但是想想烏丸集團的對家也都是黑幫，左不過都是蛇鼠一窩，下手便不再遲疑了——為了顯得逼真一點，她並沒有讓那三個人同一天迎來“血光之災”，雖然耗了好幾天，不過她完成任務的同時，琴酒那邊竟然正然幫她找到了人。

銀發男人看上去還有點遲疑：“剛開始那邊是完全沒有想來的意向的，但是一聽到‘書’就馬上改口了——”

他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真紀：“書到底是什麽？”

真紀笑了一下：“這就不是您能知道的事情了。”

她站了起來，接過了琴酒寫給她的便條：“米花町的波洛咖啡館——為什麽選在這裏？”

琴酒說：“我有個同事在那打工，說話能方便點。”

真紀挑起了眉頭——她對於為什麽黑幫的成員會做服務生顯然有些疑慮。

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問問題的好時機。真紀還是把問題吞了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並沒有多少的行禮，然後對著琴酒伸出了手：“那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大概是抱著送佛送到西的念頭，盡管知道他們的下次合作不知道要到什麽猴年馬月，琴酒還是讓盡職盡責的伏特加把真紀送到了目的地，那個叫波洛的咖啡館。

雖然現在是暑假，但是正值工作日，上班族該上班還是得上班，所以咖啡店裏也沒什麽人。

真紀一邊聽歌一邊從街口向咖啡館走去。

依然是那首法語歌。

她遠遠地就透過櫥窗，看到了個類似利法的人物。

因為是夏天，他並沒有穿標志性的加絨厚衛衣，只是穿了件有帽子的長外套。

大概是覺得在室內還戴著帽子太過顯眼，他將帽子脫了——真紀才發現，他的頭發不算短，幾乎長到了脖子下面，就那麽隨意地散在那兒。

真紀在波洛的門旁邊站了一會。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她直覺利法知道所有關於書的事情，但是他會不會告訴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實她這次這麽做本來就非常冒險。

只是真紀並不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帶到下一個學期——她直覺，關於“書”，關於她自己的身份，都是刻不容緩要解決的事情。

真紀深呼吸了一下。

然後伸出手，準備推開咖啡店的門——

然而在碰到扶手之前，她的手猛地停頓了一下。

真紀飛快地閃到旁邊，顫抖著手解下耳機，然後切到歌曲的“歌詞翻譯”部分。

剛才她覺得自己耳邊好像滑過了一個非常耳熟的詞語。

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時候，少女的瞳孔因為震驚而微微顫抖。

她終於想起來她是在哪裏聽見“利法”這個詞的了。

Livres.

法語的“書”。

用日語直接音譯過來——

就是“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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