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真要面對死亡的時候, 反應反而並不會像大部分人料想的怎樣恐懼或者怎樣慌張。

總歸已經事到臨頭，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死亡這事情本來就沒什麽實感, 雖說系統還是“嗶嗶嗶”地發著警報，提醒真紀三思, 但是真紀除了面無表情, 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她問：“除了這個，難不成我還有別的辦法麽？”

系統支吾了一下, 道：【宿主, 您試試爆個種之類？總比拿命換的好。】

真紀恥笑道：“我又不是大力水手或者綠巨人, 哪來這麽大本事。”

她現在反倒是不慌了。

甚至頗有閑情逸致地在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還用身上所剩無幾的硬幣在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裏買了瓶可樂。

“這鬼地方居然沒有可口可樂。”真紀嫌棄地看著那罐子日本特產健怡，抿了一口, 味道比百事還要邪教一些。

“斷頭飯都吃不好，”她抱怨，“我這人運氣就是差。”

一般這時候, 系統不管說什麽都會還真紀幾句嘴。但是現在它就跟突然吃了啞巴藥一樣，不發一言, 搞得真紀將反倒是有點不習慣：“說點什麽？”

系統的電流音“劈啪”地響了一下。

系統：【哎, 都這時候了，四四跟您講句真心話。】

真紀：“嗯？”

系統：【雖然說我也就這麽一個選擇, 但是看起來我沒選錯人。】

真紀“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可樂，站起來把罐子踩癟了丟進旁邊的垃圾桶：“都這時候了，別讓我還得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不會沒註意到系統忽然改變的自稱。

也不會沒註意到這兩句話裏信息量頗大。

但是，真紀想, 愛咋咋，她都要死了。

一直運轉著的大腦停滯下來的時候就好像難以剎住的車, 卡在半當中不上不下的，叫人頭疼。

“四四。”

她擡起頭：“這算是我最後的請求了，一會升級了之後給我拖一會時間，好歹讓我把這位祖宗打完。”

真紀用尖尖的不帶一點肉的下巴指了一下紅色的巨龍，她眼睛裏沒什麽感情，臉骨棱角分明。

【不留個遺囑麽？】

“留什麽，沒什麽好說的。”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中也先生，要是她死了，他又要開始天天吃外賣而且熬夜。

系統有些不滿地道：【像您這種情況，不該向暗戀對象最後表個白之類的，不然豈不是白死了？】

真紀說：“都死了，還留下這麽一句不明不白的話，什麽自私鬼。”

何況現在沒有任何能留下信息的方式，信號沒有，代表著沒有流量上網，無論是短信還是郵件都送不到對方手裏。

“……”

一人一統沈默了一會。

真紀仰起臉，笑了一下，眼裏冰川融化，就是融得有點過了頭，染紅了眼尾，雪融成的水幾乎要從裏面掉出來。

“你說得對，我就是自私鬼。”

*****

異能特務科。

作為一個常年應對各種異能犯罪集團的組織，異能特務科自然早就準備好了一套緊急情況下的應對措施。

就比如現在中層幹部阪口安吾先生所在的空間——這個地方使用了專門的材料建造，不僅防火防水，而且不會被任何異能力侵入。所以在眼下這種情況，這塊空間成了橫濱最後一個沒有被澀澤龍彥波及到的區域。

“聯系上那位了嗎？”

因為長年累月的通宵工作，阪口安吾顯得非常困倦，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選，灌了一大口無糖無奶的黑咖啡，然後擡起眼睛，看向被他提問的銀發年輕助理。

助理：“衛星通訊剛剛接通，運氣好的是，那位似乎因為什麽原因提前從歐洲回來了，現在正在往這邊趕。”

阪口安吾沈吟了一下。

他問：“他願意幫忙嗎？”

助理小姐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阪口安吾也並不想要得到確切的回答。

他自問自答道：“他會幫忙的。”

盡管幾年前因為他的不作為，中原中也砸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失去了十幾個同伴，但是要是掄起對橫濱的感情，中也要比他自己深得多。

況且。

雖然這麽說不大好，但是感謝老天爺，那個小姑娘也在那兒。

太宰治的妹妹，阪口安吾只見過她一次，那是個聰明但是冷靜過分的小姑娘，長得很漂亮，但是能料見長大了絕對還是個冰山美人。

就算是為了她，中也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現在阪口安吾所需要做的僅僅是在中也回來之前堅持住，不要讓霧氣往外擴散而已。

他吩咐助理註意好橫濱的能量波動——因為攝像頭等設備都已經適齡，所以只能用異能特務科的專屬設備檢測橫濱的狀況。

助理小姐也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她和自虐狂一樣的阪口安吾不同，放了足足的奶和糖，整杯飲料都甜滋滋的。

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將杯子放下，手指在鍵盤上不斷飛舞。

一切都很平靜。

橫濱的每個角落都沒什麽能量波動，偶爾出現的一些幅度也不大，大概是異能力者和自己的異能力戰鬥時發出的。

助理小姐將手從鍵盤上移開，準備給自己再去拿一盤小點心。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瞬間。

因為監測到了巨大的能量，尖銳的警報聲在整個房間內轟鳴起來。

阪口安吾猛地站了起來：“怎麽回事？”

助理小姐慌張地調出報告，然後在看到上面的分析時，楞住了。

阪口安吾皺著眉頭上前，又問了一句：“怎麽回事？”

助理小姐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說：“好像有人在對付那條龍。”

*****

一段時間前。

自詡自私鬼的真紀從隨身帶著的小本子裏撕了張紙，然後用水筆在上面潦草地寫了句“我喜歡你”。

大概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馬上要死了，所以很是破罐子破摔，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在後面加上了中也先生的名字。

系統：【這麽小一張紙您準備放哪？】

真紀：“就塞我兜裏，只要留得下全屍，一張紙還是能被看得見的吧？”

真紀不希望死到臨頭還要後悔什麽。

她將那張紙條往兜裏隨意地一塞，拍了拍手，然後頗為輕松地對系統說道：“抽卡，抽到升級為止。”

系統少見地沒有花太多時間加載。

真紀看到自己最後空缺的一點經驗值在一瞬間被填上了。

【恭喜升級至LV.7。】

【解鎖“卡牌損壞”功能，解鎖“遠程充值”功能。】

【檢測到主線任務六條件不滿足，主線任務六失敗。】

在看到自己升級的瞬間，真紀就飛快地打開了澀澤龍彥的SSR卡界面。

現在的界面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如果說之前的界面一直是二維的話，現在的這個就是四維的——就好像是VR一樣，卡牌就這麽浮現在真紀面前。

澀澤龍彥的卡牌一半是灰暗的。

而亮起的那部分，如果真紀猜測沒錯，大概就是遺留下來的異能力部分。

她迅速地伸出手，抓住了那張半透明的卡牌。

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把它往下一撕——

空中的那條紅色巨龍就好像收到了什麽巨大的沖擊一樣，開始痛苦地扭動了起來。

她的眼睛亮了亮。

看來有用！

然而還沒等她高興多久，系統就開腔道：【每次損毀功能只能持續十秒，冷卻時間一小時——還有五秒，宿主加油。】

真紀楞了一下。

然後急急忙忙地開始對著那張半透明的卡使勁——但是再怎麽說那張卡的材質也和鋼鐵無差。

她的視線在周圍快速地瀏覽了一圈。

然後放到了自動販賣機的上面。

【三秒。】

真紀找到了機器上的一個縫隙。

【二秒。】

真紀把那張卡一半插了進去。

【一秒。】

她用盡全身氣力，把卡的另外一半使勁往下一按。

“哢嚓”一聲，金屬材質的半透明卡片裂開。

天空中的巨龍發出了淒厲的吼叫，然後開始巨大幅度地翻滾——隨即，它身上的鱗片像是雪花一樣飛快地向下掉落。這條異能力組成的巨龍在誕生之後不到一小時，就迎來了生命的終結。

然而真紀已經沒有力氣去關心澀澤龍彥是否真的死透了。

在折斷卡面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身體裏的所有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疲憊得好像跑了幾公裏的馬拉松。

她甚至無法單靠自己的力量戰力，只能靠扶著自動販賣機撐住自己的身體。

真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感覺得到濃郁的、像是鐵銹一樣的血腥味在她喉嚨口翻滾。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系統：【四四撐不出了，宿主您自便吧。】

真紀想要露出一個慘笑，但是她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在倒下去的前一秒，她感覺到有什麽人把自己扶住了。

真紀艱難地擡起眼睛，想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但是再怎麽看，都只有一片空茫的黑暗。

“真紀？”

找遍了整個橫濱，終於找到小姑娘的中原中也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一瞬間停止了。

真紀的臉色非常慘白，臉上的青筋都一清二楚，嘴角有一點深紅的血，仿佛傷得很重，但是奇異的是，她身上一幹二凈的，除了一點擦傷，幾乎沒有什麽別的外傷。

她在他懷中微微地動了一下，幅度很小，輕的像是一片羽毛。

她擡起眼睛看著他——她大概是想要這麽做的，但是那雙漂亮的鳶色眼睛裏現在卻一片灰暗，全然沒有平時的神采。

小姑娘的嘴唇揚起了一點點。

然後，抓著他手臂的手，緩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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