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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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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世界在某個瞬間沒有聲音了。

萬籟俱寂。

棠鵲知道自己在尖叫, 可她什麽也聽不見。袁婆婆的,掌櫃的,一切一切的聲音都消失殆盡, 連同世界都變成黑白, 只有淋漓的血液如此鮮艷。

脈分線懸,淌在在地面上。

一滴兩滴, 濺起漣漪。

柳緲的眼睛顏色很淺, 以至於在艷陽之下眼珠的邊緣與眼白有些模糊不清, 總有種琉璃般的溫和與疏離。

現在艷陽照不到這裏, 她眼睛依然模糊——因為視線已經潰散, 灰白在侵蝕瞳孔。

少年的刀抽出來。

她渾身一顫,表情痛到扭曲。

宛如瀕死的魚, 唇瓣開開合合, 血水不斷溢出。

“娘!”

棠鵲撲上去, 只有將耳朵貼近婦人的唇邊, 才聽見了世界的聲音。

柳緲說:“乖乖, 別怕。”

她斷斷續續, 每個字都帶著血, 艱難無比。

“我會、回來。我……說過了, 要一直, 陪著你,別怕,等娘——!”

話沒說完,少年又是一刀。

刺進丹田。

在棠鵲驚愕痛苦的求饒聲中,毫不留情逼出女人的元嬰,一把捏碎。

做完這些,鐘棘才咧開個笑:“她恐怕回不來了。”

他表情朝氣又惡劣, 還有些挑釁。

“你娘的元嬰和魂魄全被我捏碎了。”

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

棠鵲覺得自己心頭肉被一刀一刀淩遲,那種痛苦大山似的壓在她身上,讓她恨不得趴在地上茍延殘喘。

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最可悲的不是從來沒有得到,而是得到了又失去。

她的母親只與她擁抱了短短半刻鐘,她的心只填滿了半刻鐘。

然後,死在了她身畔。被她抱著,在她眼皮子下。

她的靈魂又迅速被撕開,被掏出一個洞,往裏面呼呼灌著刺骨的寒風。

棠鵲痛苦不堪。

“你憑什麽……憑什麽?!”她舌尖抵著牙關,血腥味在整個口腔中膨脹,說話都帶著刺痛,“你想為那些人報仇?”

“真可笑!你裝什麽正義?……鐘棘,別忘了,你濫殺無辜、草菅人命,你就是個怪物!你算什麽好人?”

話沒說完,她突然“咕”了一聲,眨眼間,少年的手已經伸到了她面前。

漂亮的手,修長勻稱,無可挑剔。

可那掌心的陰影卻如蜘蛛網似的,一層一層蓋下來,嚇得她如驚弓之鳥,只從少年手心看到了一個“死”字,宛如地獄。

鐘棘捏著她腦袋將她提了起來。

棠鵲喉嚨裏咕咕咯咯響個不停,那是驚恐至極時不自覺洩露的聲音,十分滑稽。

棠鵲卻顧不得形象,只覺得痛苦。

痛!好痛!

她腦袋會在他手中爆掉的!

她眼淚不住往外冒,整個人狼狽極了。

幸好,千鈞一發,掌櫃突然撲咬上來!

鐘棘隨手將棠鵲扔到墻上,轉手又是一刀。

場上抽氣尖叫聲此起彼伏。

眨眼間又死了一個人。

掌櫃的死了。

而她們的小寶貝棠鵲也奄奄一息。

這場景,讓女修們幾乎目眥欲裂。

棠鵲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絕望過,被砸進墻裏,碎石在身邊搖搖欲墜,劈啪一聲掉下來,轟裂的墻灰撲簌簌落滿她長發。

她只能痛苦蜷坐在那裏,渾身上下痛到脫力,感覺自己從未離死亡如此之近。腥甜一陣接一陣的上湧,從嘴裏、從鼻子裏,到處滴落,混合著沒擦幹的汗液眼淚鼻水,一片狼藉。

偏偏這時候,她想到了堅混禪師的水鏡。

水鏡說,啾啾也曾這樣挨過打。

被青鸞,被昆鷲。被她的朋友。

甚至比她還慘,胳膊斷了,手心捅穿,一身的傷。

棠鵲又驚又怕。

鐘棘卻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不太高興:“誰告訴你我是好人?”

他看過去的目光仿佛棠鵲才是個怪物,莫名其妙給他安了個正義的頭銜,讓他十分惡心。

“我可沒那麽多借口給我自己,什麽迫不得已,情非所願,啰裏八嗦講一大堆,還不都是想掩飾自己的惡劣。”

“你……”棠鵲不可置信。

鐘棘壞得明明白白,她沒處講理。

也講不了理。

她已經非常用力了,可灼熱的嘶啞讓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從眼淚和血汙之中,勉勉強強看到接近她的紅色人影。

越走近一步,死亡的陰影就更重一分。

鐘棘笑了:“我就是單純想殺你娘而已。”

“我早說過,你要是不服氣,就來幹掉我。”

“怎麽,就許你娘動手,不許別人動手?”

棠鵲看見少年到了她面前,刀在手心輕輕一轉,再次被握住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其方便插進她心臟的方向。

那刀尖的冷光像極了他迤邐眼尾的弧線,挑出股鋒利的意味。

“你是不是玩不起?”鐘棘惡劣地笑。

刀上寒光一閃,棠鵲哆嗦中閉上了眼,牙齒打顫的聲音,一路傳到腦海深處。

救她!

救救她!

她不想死!

突然一聲阻擋。

“叮——”

有女修將劍擲了過來,視死如歸地沖來和鐘棘拼命。

“保護小鵲!”袁婆婆也紅了眼,嘶聲大喊。

交鋒聲響起。

霎時間所有女修都紅了眼睛,不管不顧拼殺而來。姐姐死了,湘湘死了,袁婆婆身受重傷,命不久矣。她們好不容易壘起的希望之柱變成了碎片,一粒一粒,要沈於黑暗。

她們必須覆仇,賭上性命守護她們最後的光明。

那幼小的生命,那希望的幼芽!

仿佛一出人間慘劇,如此悲壯決絕,女修們一輪一輪沖上來,又一批一批死掉,剛剛才在城中僥幸活下來的人,眨眼間變成了屍體。

棠鵲在劇痛中擡起頭,淚眼朦朧地註視著一切。

大家前仆後繼,死在鐘棘刀下,死在啾啾法術下。

她的裙擺上不知道混了誰的血,涼到她崩潰。

這才是真正的,最後的戰鬥。

比之前任何一場都要悲慘。

棠鵲不住搖頭,她的同門、她昔日的同伴,在與她的家人們決鬥。棠鵲五臟六腑都揪了起來——不止啾啾,還有喬曉曉和溫素雪。

此時此刻,他們都聚在一起,構築起堡壘,抵禦外敵。

就連溫素雪。

也不再是她一聲“小溫溫”就能喚回來的大狗狗了。

棠鵲頭腦空白,在混亂中,吃力地爬過屍山血海,到柳緲身邊,抱著已經身體冰涼的母親,麻木的流淚。

“娘……”

天地突然一片劇烈的晃動,仿佛又有危險來襲。棠鵲想也不想伏在柳緲身上,一副保護者的姿態,聽著周圍驚呼。

“怎麽回事?”

“陣、陣眼被開了?是陣眼被開了!”

“我們會暴露的。”有人顫聲,“這是太初宗地界……我們會被太初宗殺掉的!”

“管它呢!先把這群臭小鬼搞死!”

啾啾擡頭看了看。

運轉的是歸元陣。之前在試煉秘境見過,不是她打開的。

這陣法一般會設在地界最邊緣,作用是覆原。一旦啟用,陣內所有活物都會被送出去。所以,現在一起被打開的還有另一個陣——

滅殺陣。

在活物離開前,先悉數絞殺掉。

啾啾之前還想,左塔用了陰火那種寶貴的至陰之物來作為陣眼,應該不止有“打開主樓通道”這一個用處。

沒想到是滅殺陣。

想來最後一個陣眼與歸元陣疊在了一起。倘若三座側塔的陣眼全被打開,便可視作悲歡樓已被攻陷,再有人從外啟動歸元陣,悲歡樓中所有活物都會滅亡。

“母親”當真好計謀。

“離開塔樓!”啾啾揚起聲音,眉眼沈靜。

眾人一楞。

女修們則更加瘋狂。她們知曉,離開塔樓,暴露在外界,她們更是死路一條,不如在這裏同歸於盡。

她們糾纏著,要拖住眾人腳步。

塔身震顫得越來越強烈,磚礫碎石不住往下掉。轟隆一聲,又一根橫梁砸下,引得更多崩裂碎屑濺落。

鐘棘扭頭看了一眼,一刀捅穿那剛才吵吵嚷嚷說要殺了臭小鬼的女修,撈過啾啾。

“抱緊我。”

“嗯。”

啾啾環住少年細腰,面無表情。

她會飛。

但小鐘師兄要抱抱,那就抱吧。

下一秒,鐘棘的烈焰如鳳凰翅膀一樣張開,明麗絢爛,溢開一片金紅。

那流火擋住了所有砸來的碎物,帶著她直沖樓外。

陸雲停也同樣開了盾,與茍七跟在後方。

溫素雪回過身,棠鵲已經被袁婆婆抓起竄出了——即便袁婆婆已無活下去的希望,但她還是選擇了救棠鵲。

小鵲不會被太初宗殺掉的。

溫素雪垂目,也提起了喬曉曉。

……

斜陽雕零,晚風吹拂。

再次落地時,眼前站滿了熟悉的人,孤燈、隕星、韶慈、明皎……

張弛、棠折之也赫然在列。

啾啾擡起眼。

還有棠家人。

棠氏夫婦。

她與棠家決裂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們。

她微微垂下睫毛,臉色如常。

張弛師兄離他們最近。鐘棘問了一句:“你們怎麽在這兒?”

張弛道:“今日輪到我巡查,我察覺這裏有數道靈氣糾纏,有你們的,還有元嬰期修士的,似在打鬥,便回去請了師父們。至於——”

至於棠家人為什麽在這裏。

因為擔心他們的女兒。

從棠折之口中得知棠鵲和啾啾離開張府後,消失了整整四天。家裏的引靈羅盤也探查不到大女兒動向——他們送給棠鵲的儲物手鐲上,有尋蹤的靈物。兩夫婦十分擔心。

這會兒聽說兩人應該在陵應城,便急匆匆趕了過來。

其實主要還是擔心棠鵲。

這一路張弛看得清清楚楚,棠夫人一直提起“小鵲一向懂事,不會亂跑”、“不知道小鵲如何了”、“小鵲還未經歷過這些,該是怕極了”。

卻幾乎不提啾啾。

只隨口說了句小女兒也在那邊,便完事了。

張弛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這位師妹。

好在啾啾自己明白。

棠氏夫婦對她不冷不熱,偶爾也會關心幾句,不過更多的是挑剔她責備她。

其實好多他們見不得的小毛病,棠鵲也有,可他們從來不說。

後來啾啾想明白了。

只有不喜歡一個人,才會滿眼都是對方的錯。不是排斥她的小毛病,是排斥她。

這會兒棠夫人臉上的愁雲慘淡終於放晴一些,匆匆上前,錯身經過啾啾。

啾啾低下頭,去拉鐘棘的手。

少年想也不想回握過來。

暖暖的。

悲歡樓的清晨,便是陵應城的傍晚。霞光披落,棠鵲血色裙擺被染得更紅,叫人憐愛無比。

她還固執地抱著柳緲屍體,披頭散發,渾渾噩噩:“娘。”

卻不是叫棠夫人,只是對著懷中屍體。

棠夫人身子一僵:“小鵲?”

棠鵲茫茫然擡起頭,淚眼蒙蒙,天際的光模糊成一片發亮的虛影。

她很快又重新低頭下去,似乎沒什麽意識,只能憑本能,蹭著已故的母親的臉,帶著小孩子的孺慕。

畫面讓人心酸。

棠夫人松了口氣。半是放松半是緊張,這孩子,乍然一看是她的小鵲,可擡起臉,又不是。

環視一圈,再也看不到真正的棠鵲的身影。

“……小鵲呢?”

棠老爺也嚴聲問:“阿鳩,你姐姐呢?”

啾啾睫毛扇了兩下,一時猶豫。

所以說棠折之還沒告訴兩夫婦自己與他們決裂的事?

算了。她決定最後當次好人,最後一次搭理“阿鳩”這個稱呼。

她心平氣和。

“那位姑娘,正是你們家的小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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