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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 宮宴下 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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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掀開, 帶進了一陣冷風,顧錦瑟一腳剛踏進養心殿,卻見顧皇後披了件薄薄的外衣, 虛弱地坐在倚窗的羅漢床上,顧錦瑟心裏一緊, 忙向後看去, 見門簾將寒風堵得嚴嚴實實的, 松了口氣。

蓮步上前,顧錦瑟忍不住蹙眉:“姑姑怎麽起來坐著了,太醫說了您要多休息。”說完, 似是不滿地看了眼坐在對面的裴澤, 然離王此刻面無表情, 一只手搭在輪椅扶手上, 另一只敲打著膝蓋不止, 大抵是坐在背光處,燭光在裴澤的身側上打下一層暗影,幾乎是下意識的,顧錦瑟扭頭看向顧皇後。

顧皇後的視線始終在裴澤身上,姿色無雙但風平浪靜, 顧錦瑟難免遐想,不知二人交談了什麽。

見顧皇後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顧錦瑟心中那一抹異樣逐漸升華,就在內裏掙紮不知該不該問出口的時候,還是韓若有眼力見, 輕輕咳了聲。

“娘娘,該喝藥了。”

一語夢醒,顧皇後收斂了神色, 眉眼間綴了溫柔笑意,看向顧錦瑟時如沐春風,和煦溫暖。

顧錦瑟恍然回神,接過韓若手中的錦盒放在案幾上,將還熱乎的安胎藥小心翼翼地端到顧皇後面前。

“姑姑,趁熱喝了吧,喝完快快回床上歇息。”對於懷孕之人,顧錦瑟沒什麽經驗,只道是辛苦,需多加休息,她知道顧皇後身子不好,明亮的燭光下,肉眼可見的虛白,顧錦瑟巴不得現在就將顧皇後送到床上。

顧皇後二話不說就把藥喝得幹幹凈凈,屋內的人俱是心頭一松,身邊有了個懷孕的就是不一樣,更消說這人還是世上頂頂好的人,之於裴澤,之於顧錦瑟,都是極好極好的親人。

一番言語激動過後,顧皇後看上去似乎很累,她無力地垂頭,單手支額,面顯疲憊。韓若眼疾手快,忙不疊上前扶著顧皇後,低聲細語地對面前夫婦道:“離王,離王妃,娘娘該休息了。”

顧皇後雙目微闔,朝顧錦瑟說:“錦瑟,本宮乏了,你與阿澤回保和殿吧。”

顧錦瑟上前一步,“可是……”

“本宮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讓你們夫婦守著照顧,況韓若在本宮身邊,你無須擔心。天色不早了,大殿外不還是要放煙花麽,你最是愛看,可別錯過了時辰。”

顧錦瑟說不出什麽了,顧皇後太了解她,新年的煙花是顧錦瑟的心頭好,這些年來進宮赴宴,每每都是第一個到殿外候著的,若是平日倒也罷了,可這是顧錦瑟與裴澤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

顧錦瑟忍不住看了裴澤一眼,發現裴澤亦如是看著她,目光深邃,似有火苗眼底在跳動。

顧皇後輕笑了,“瞧瞧,本宮說了句,你便心猿意馬了,快去吧,這裏是養心殿,有皇上的人守在外面,本宮無恙。”

說罷,又補了句:“本宮定會好生休息,不讓你二人擔心。”

聽顧皇後這麽說,顧錦瑟半推半就地推著裴澤離開了,臨走前,裴澤平靜地看了顧皇後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點頭不語,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二人走後,韓若扶顧皇後朝內走去,路走了不足一半,顧皇後滯在了原地。

“娘娘……”韓若低聲喚了句,其實剛進來她就發現顧皇後不對勁,礙於離王夫婦她沒有多說,現下沒有別人,韓若沒有多想,輕道,“娘娘可是和離王說了什麽?”

“嗯。”顧皇後誠實地點頭,她心事重重,渾身是虛弱的白,但一顆心跳躍不止,未多時,又平緩到往日的寧靜,甚至,比往日還要淡定。

韓若不確定地試問:“娘娘,可是要休息?”

“不。”顧皇後搖頭,“去慈寧宮。”

話音剛落,韓若驀然擡頭,冷不防與顧皇後一雙眼眸對視,那眉眼間溫柔不再,留下的只有一灘平靜的汪水,毫無波瀾。

韓若心跳停了一瞬。

慈寧宮內,燭光微閃。宮燈盡可能地點了幾盞,而殿內的燭光則是亮一半暗一半,將這本就年邁的宮殿覆上一層蒼老無力之感。

說來也是奇怪,太後禮佛,過去但是暮色四合之時,慈寧宮上下燭火通明,可漸漸的,太後愈發不慣殿內掌燈太亮,一一撤去了不少,時至今日,殿內便是只掌燈一半了。

太後不勝酒力,回宮後早早沐浴歇下,只上了年紀的人眠淺,況今日守歲,太後微闔雙目,半躺於床上。

就在這時,身邊的老嬤嬤進來了,低聲在太後耳邊說了幾句。

太後倏然睜眼,眉心微蹙,言語間似是不悅:“皇後不是有了身子,她一個下人不好好照顧皇後,半夜三更來慈寧宮作甚?”

老嬤嬤跟在太後身邊幾十年,想了想韓若堅持的神色,老嬤嬤思忖了片刻,覺得韓若今日前來乃是有重要之事,便開口道:“老奴便如是回的,可韓若堅持要見太後。這奴婢,太後您也知道,素是穩重明白的,鮮少如今日莽撞,老奴心覺奇怪,便來稟告太後。”

太後聞言,沒多說什麽,只不悅地抿了唇後,才道:“讓她進來吧。”

老嬤嬤諾了聲後就出去,不多時,進來一個人,太後未作細看,半個身子靠在床前,身後墊了個柔軟的隱囊,錦被蓋在身上,待老嬤嬤喚了聲,太後才悄咪咪地擡眸看去。

她怔楞了有一瞬,老嬤嬤見此,低頭道:“太後,人帶來了。”

原略有不快的太後在凝了面前人後,眉心蹙得愈發厲害了。

來的人不止有韓若,她身後還跟了一個人,那人著了件白絨鬥篷,將自己的身子完全掩蓋在裏面,太後擰眉,在心中狠狠地斥責了老嬤嬤一遍後,忽然,她渾身一震。

太後忽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盯著鬥篷下的人心頭亂跳,但多年經驗又讓她面色沈穩,平靜客觀。

“下去吧。”太後擺了擺手,韓若諾聲後急急退了出去,大抵身邊的老嬤嬤也知道來人非同小可,立刻屏退了殿內的所有人,不多時,偌大的慈寧宮內殿,太後休息的寢殿之中,隔著黃花梨暗紋雕花大床,明黃色若隱若現的紗幔,太後凝著站在不遠處穿著鬥篷之人,聲音渾濁道:“且無人了,示真面目吧。”

聞聲,絨帽掀下,太後見到了一張似是早有預料又意料之外的臉,眉清目秀,螓首黛眉,粉黛未施,難掩容姿,就是臉色虛白了些,看上去病懨懨的。

太後呼吸一滯,一只手不由得扶住床沿,微微一顫,“皇後,你……”

顧皇後將身上的鬥篷撤了去,掛在臂間,福身行禮:“拜見太後,太後金安。”

太後那還顧得行禮,忙掀開帷幔,顫巍巍就要下床,可覆看了顧皇後的神色,太後凝息半晌,一雙濁目喜怒不辨。

“這麽晚了,皇後不在養心殿休息,跑來慈寧宮作甚?”帷幔勾起,太後仍坐在床上,到底沒問皇後這般打扮如何。左右,是為了說些不宜讓他人知曉的事,想來顧皇後平日端莊穩重,太後眉心稍稍蹙了些,未顯不快,沒拆顧皇後的臺。

見顧皇後還站著,太後忍不住擰眉:“還站著作甚!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快快坐下。”

顧皇後不語,沒動。

太後凝著她:“皇後,你這是何意?”

顧皇後這才擡眸,與太後對視。饒是太後在後宮多年,閱人無數,可對上顧皇後的眼睛,心臟陡然一驚。

那一雙眼眸中靜如秋水,波瀾不驚,哪怕下一秒便是驚濤駭浪,大雨傾盆,但這一瞬,眸黑如玉,深測不可見底,仿佛隨時都能席卷而來的波浪宛若蚊蟲,一丁點兒都無法撼動主人的決心。

當人一旦對上這雙眼睛,就知道,有些事情,總該是要做出抉擇了。

這眼神太後並不陌生,曾幾何時,她也是見過這般眼神,那個人沈聲靜氣地望著她,一對瞳仁烏亮得宛若夜明珠,堪堪不能直視。

那個人平平靜靜地接過她親賜的三尺白綾,容姿傾城,眼角淚痕猶在,可轉身離開的背影毅然決然,任誰都無法阻止。

時過境遷,太後年過半百,怎麽也無法料到,她還能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這種眼神,尤其這人,還是顧皇後。

許久未見過這般眼神,回憶在潮水中泛濫成災,又很快退潮而去,太後思緒回來,凝著顧皇後平靜無波的眼眸,內心是難以言說的覆雜。

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只見顧皇後不輕不淡地開口:“臣妾今日前來,是想聽太後的一個答案。若太後這個答案是臣妾心中所想,那麽臣妾今晚就回去,放心地做皇後,安安心心地養胎。”

這話說起來雲淡風輕,不輕不重,可在太後聽來,卻是心驚肉跳,她看向顧皇後,那個一向深明大義的一國之母此時此刻不知在想著什麽,神色平靜地讓人看不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但就是如此,才更讓太後膽戰心驚。

她幾乎是顫抖著問:“若答案非皇後所想,皇後待如何?”

顧皇後的眸中不見溫意,漆黑的瞳仁裏像是鍍了一層寒冰:“這孩子,想來是與臣妾無緣了。”

“放肆!”太後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床邊的龍頭拐杖就是一敲,地面傳來一記沈重的悶聲,太後怒瞪著顧皇後,呵斥道,“你是一國之母,豈能任性妄為?”

太後鮮少對顧皇後發火,這對顧皇後來說是陌生的,太後生氣起來,蒼老的面上眉心緊蹙,額間隱隱可見青筋,可饒是如此,顧皇後卻像是完全沒看見一樣,或是,完全不在意一般,繼續平心靜氣地說:“今日臣妾前來,並非以皇後的身份,而是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的身份,來問同是女人,同是妻子,同是母親的您。”

顧皇後再一次擡眸,對上太後那雙怒不可遏的濁目,輕道:“太後今日所答,臣妾才會作出抉擇。”

“皇後,你可知自己再說些什麽?”太後幾乎要咬碎了牙才擠出這麽一句。

顧皇後充耳不聞,忽道:“前不久,阿澤受傷了。”

太後渾身一滯,那一瞬她似乎是知道了顧皇後為何而來,周遭的怒意散了七七八八,她面上還在怒著,可心裏卻漸漸靜了下來,太後拄著拐杖坐起身子,點頭道:“哀家知道。”

顧皇後沒錯過太後的神色變化,心中隱隱一痛,面色不變道:“那太後可知道,阿澤不僅受了傷,還中了毒?”

太後眉角微揚,並不說話。

顧皇後卻是笑了:“太後並不驚訝,想來是知道的,那太後也一定知道,過去的五年來,阿澤一直遭人暗算,下毒,刺殺……”

“皇後,別說了……”太後閉上眼睛,不想再聽下去,握著拐杖的手逐漸用力,可見在隱忍。

“太後,臣妾不得不說,畢竟,當年送到離王府的侍衛,是太後精挑細選,以臣妾的名義送進去的。臣妾既擔了這份差事,自然勞心勞心,來告訴太後實情。”顧皇後將一切看在眼中,一臉平靜地說完這些後,見太後神色無多大變化,她忽道,“太後果然什麽都知道?”

這並非疑問,而是質問。

太後垂眸不語。

顧皇後渾然不覺,開始自顧自說起話來。

“阿澤撒謊的時候,會做些平常不會做的事,會說些平常不會說的話……今日,他竟喊了臣妾母妃……太後可知,上一次阿澤這般喚我,是十一年前……我為了救他,小產的時候。”

“那時候,我身子虛弱,阿澤他心中愧疚,便日日過來陪我。知道靈芝對身子好,阿澤他就,他就親自上山去采,他是天潢貴胄,長子長孫,要什麽沒有?他偏不吩咐下人去,就自己去,結果,從懸崖上摔下來,皇上、穎姐姐派人找了兩天才找到他。那時候……阿澤渾身是血……”

顧皇後說著說著,淚盈於睫,她越想越覺得喉中酸苦,“太後,您說說,為什麽阿澤寧願要撒謊也要瞞著臣妾,這世間,又有誰能讓他心甘心願地背鍋呢?穎姐姐是一位,可惜她紅顏薄命,五年前就去了。剩下的,太後,您不該比臣妾更為清楚?”

顧皇後像是在說家常話一樣,在外人聽來,好像阿澤就是顧皇後的兒子,太後是她的婆婆,兩個人在聊著最為平常不過的家常。

只是到最後,顧皇後心涼了。

往日的教養在此刻盡數崩潰,隱忍已久的怒意在此刻悉數爆發,顧皇後幾乎是尖叫著,扯著嗓子,質問太後:“為什麽要瞞著我,阿澤瞞著我,皇上瞞著我,就連太後您,也瞞著我!”

須臾間,顧皇後眼眶泛紅,內裏像是堵了什麽渾身難受,嗓子發幹,心臟絞痛不已,握著鬥篷的手慘白如雪。

太後不知何時潸然淚下,“皇後!阿澤不說都是為了你好,你如今又有了皇子,阿澤的良苦用心,難道皇後不知?”

“臣妾當然知道,正是因為知道,臣妾才會來慈寧宮。”顧皇後噙著淚,哽咽不已,“阿澤這五年來,一直遭受歹人毒殺,這些個侍衛都是太後您親自挑選,身手如何,想來太後應比臣妾清楚才是!”

太後止了眼淚,神色恢覆了冷靜,凝著顧皇後:“皇後,你想知道什麽?”

“臣妾只想知道真相!”顧皇後如是看著太後,繼續說著,“阿澤自小身手不錯,常年身在軍中,臣妾一直都有疑惑,以阿澤的身手,怎麽會叫人輕易殘害,太後,您告訴臣妾,是誰,究竟是誰在背後指使,廢了阿澤的腿?!……若太後有意隱瞞,臣妾,臣妾寧願不要這個孩子!太後,請告訴臣妾真相!”最後,顧皇後幾乎是嘶喊著說出來的,帶著喉嚨深處而來的哭腔,破音喃喃說著。

“阿澤,他是個重情之人……他是那麽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她害怕知道一個真相,更害怕自己猜測都是真的,一想起裴澤毫無意識喊她母妃的模樣,一想到曾經,十歲的裴澤如是倔強著不肯服輸的模樣,顧皇後心臟不可避免地劇烈疼痛起來。

太後何嘗不知,裴澤是重情之人,若非如此,若非如此……兩行清淚自眼角落下,太後強忍著內心的萬分痛苦,再一次睜開眼睛。

“是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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