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揚的皮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戰栗，藍牙耳機卻像是忽然被打開了一個開關，一段清晰的對話傳了出來。

“……威哥，要說是城西出事了，我倒覺得……”

“……那幫龜孫子，就知道……”

秦舒揚牙齒開始打戰，目光中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恐懼的神色。耳機裏出現的聲音有些變質，但他仍然認出了那個咒罵的人是誰……他的眼神死死地定在了那片燃燒的火光之中，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表情。

錄音很快就播放完了。感到那只手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肩膀，秦舒揚卻沒有回頭。他死死地握住欄桿，聲音嘶啞：“……為什麽，要跟我說這個。”

傑羅維特奇怪於他的問題，自然而然地反問道：“為什麽不跟你說這個？今天你很聽話，這是我給你的獎勵。”

實際上他很不能理解秦舒揚的作為。剛剛才提到過的原因，短短幾分鐘就被他忘記了嗎？以他目前所測試得知的數據，秦舒揚的智商和記性遠遠不會犯下這種謬誤。

秦舒揚被堵得幾乎吐血。他很想轉身給傑羅維特一拳，卻又明白他該死的打不過傑羅維特……他咬牙切齒地道：“讓我目睹一次車禍現場……胡謅八扯地說他們之所以死是因為我……這就是你的獎勵？！”

傑羅維特十分理解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寬慰道：“當然不止這些。”這些怎麽能夠呢？光看秦舒揚的反應就知道，他還完全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啊。

秦舒揚的手指關節已然泛白，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那麽，還有什麽？”

“從這副耳機裏傳來的每一個指令，都是有目的的。”傑羅維特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沈起來，掃在秦舒揚的耳邊，仿若耳語。他的手掌緊緊箍住了秦舒揚的右肩，左手卻從他頸旁伸出，線條優美的手指像是不經意間地微微一揚：“僅僅是一場車禍，當然不足以讓你前後活動了一整天……所以，嘭！”

隨著他的手勢，遠處一塊地域忽然又亮起了一團火光。秦舒揚瞳孔緊縮，他認得，那是市政府剛剛投資興建的地下廣場！

傑羅維特的聲音很輕，聽在秦舒揚耳裏，卻恍若雷鳴：“……就像那樣。”

他又松開了秦舒揚，語調恢覆了正常，像是普通在觀看夜景的游客一樣：“很美，不是嗎。”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秦舒揚牙齒咯咯作響。他很想再鼓起勇氣質問傑羅維特，被努力淡忘的恐懼卻又忽然襲上心頭。他的語氣已經變得虛弱無力，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跳快得像是要沖破胸腔。當眼神掃過高樓之下的蕓蕓眾生時，他甚至想跨過欄桿，一頭栽倒過去。

不……不行，這樣會死的……

……這個神經病，瘋子，魔鬼，他到底在說什麽話……

碳基就是這點不好，因為過於短促的生命，它們總是會缺少耐心。傑羅維特咂了一下嘴，認真地道：“你不想聽聽我的獎勵是什麽嗎？”

秦舒揚渾身發抖地轉了過來，脊背無力地靠在欄桿上，喃喃囈語：“這還不是全部？”

“當然不是，你怎麽會認為這就是我給你的獎勵呢？”傑羅維特理所當然地道，“但是我以為，經過了這些，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

秦舒揚對上了他的眼睛。明明是秦舒揚個子更高一些，然而在看著近在咫尺的傑羅維特時，他卻仿佛在註視著一位巨人。他看著傑羅維特毫無感情的雙眼，之前被竭力忽略的一切都湧上心頭，毫無預兆地同方才發生的事情聯系到了一起……他想要後退，雙腿卻一陣陣發軟，脊背擠在欄桿上，聲若蚊蚋：“之前的那一切……都是你做的？”

他希望得到傑羅維特的否認，然而黑發的青年卻將頭點了下來。

最後的希翼破滅了，秦舒揚眼前一片昏黑。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原來之前環繞在他身邊的那些事件……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照片和視頻……那些攻訐和嘲弄……一夜之間從雲端跌落谷底……這一切竟然都是拜他所賜！拜他所賜！

他曾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針對秦家，也曾猜測是不是秦舒翼幾個有意將黑水潑向自己……秦舒揚慘笑起來，身體滑落，跪倒在地。結果……這一切，竟然都是傑羅維特一手導演的？

之前和傑羅維特相遇的一幕幕在腦中回放，秦舒揚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地面，自嘲般地喃喃著：“所以……還是為了報覆？為什麽不殺了我……”

“因為現在，我需要你。”傑羅維特語氣平靜，緩緩向前逼近一步。

－

秦舒揚再次站起時，心裏已經再也興不起什麽反抗的念頭。

他的視線再也沒有觸及過傑羅維特的雙眼，總是高傲的脊背也無意間微微佝僂。他坦然地站在那裏，神色麻木，語氣恭敬：

“……主人。”

——

“這位大哥，能讓我上個廁所嗎？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娃娃臉的少年趴在前座的靠背上，低聲哀求著。他的臉上有幾處青紫，衣服臟汙，雙手則被緊緊地束在身後，手腕處已經被勒出了紫紅的腫印。

開車的人卻不耐煩地道：“上什麽上，上你妹！噥，那旁邊不是有個可樂瓶，你拿那個解決了吧。”

少年臉上升起幾分羞辱，聲音裏也仿佛帶了幾分難堪：“我這不是……大哥，我手被綁著呢……而且在車裏，這味兒也不好啊……”

開車的人被他弄得煩不勝煩，而且從五分鐘前開始，這少年的聲音就越來越緊繃了，聽上去也的確像是憋得受不了了……剛好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公廁，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方向盤轉了過去：“真他Ｘ的煩人……給我老實點！”

少年忙不疊地答應，感激涕零地道：“我肯定會老實的，大哥，親大哥……”

公共廁所旁邊沒有停車的地方，不過恰好在條Ｕ型的路上，後面有個巷子，對面就是老居民區。染著一頭黃毛的司機把車開到後面巷子裏停下，鉆到後座給他解開一只手，卻將繩子又繞上少年的腰，死死地捆在一起後，才牽著尼龍繩往前邊走。

冬天人穿的都多，厚衣服一遮，繩子不怎麽看得見——就算看得見，司機也不怎麽怕。威虎幫的名頭，在城西還是吃得開的。

娃娃臉的少年低著頭在他身後走，眼神卻不時地向旁邊瞥過去。快到廁所門口的時候，他瞥見了迎面走來的一個男人——西裝革履，步伐有力，看上去家境不錯，也像是練過的……一只手卻不自然地握著，從西裝袖子裏透出一截黑色的尖銳東西。

趁著前面的人不註意，他還特地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剛好走進了他們剛才出來的地方……他心裏隱約有了個瘋狂的想法，又暗中計算了一番，決定冒險一回。

公廁的環境，尤其是老居民區的公廁，條件可真是不怎麽好。臟臭勉強算不上，一股濃郁的異味撲面而來。廁所沒有帶門的隔間，從門口一眼就能看到底。娃娃臉的少年走到便池前，麻木的左手艱難地脫著褲子。旁邊的看守一邊拽著繩子，一邊也解開了自己的褲帶。

放完水之後，雖然廁所裏現在沒人，黃發青年也沒有急著再把少年的手綁上。從淩晨到現在，捆了一天了，光看手腕那塊可怕的腫起就能猜出，就算少年的手還沒脫臼，也好不到哪兒去了。憑著這個，提褲子都困難，就更不用擔心他能做別的了。

一路走到廁所後面，少年一眼便看到了放在垃圾箱上的東西——黑色的鐵釬，有個手柄，尖端微勾，閃著鋒銳的光。他有意落後了半步，不動聲色地把釬子拿起來塞進袖子裏。麻木的手掌微微合攏。

黃發青年倒是很警惕，走到車前的時候，先是打開了後座，讓少年先進去。娃娃臉少年鉆進去後，他又要給他綁上雙手。少年往後一縮，懇求道：“大哥，我這只手已經動彈不了了，再綁下去就要廢了……你就松松吧。”

青年越是要綁他，他就越是往裏躲。最後黃發青年實在是不耐煩了，猛地一拉繩子：“你給我出來！”

娃娃臉的少年一個踉蹌，不得不矮著身子從裏面鉆了出來。也許是青年用力過猛，少年竟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裏……

黃發青年臉上不耐煩的表情忽然滯住了。沒等他從劇痛中回過神來，娃娃臉的少年便一把把他推倒在地，關上車門鉆進駕駛位，熟練地將車倒出了巷子，揚長而去……

黃發青年捂著肚子倒在地上，黑色的鐵釬還插在腹中。他哆哆嗦嗦地從兜裏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虛弱無力地喊道：“餵，倉哥……你快來，我被人給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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