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對方便掛上了電話。但是這句話在秦舒揚心裏所刮起的情緒波瀾，卻令他險些自我失控。

他無法遏制地回想起了自己昨晚那個荒唐的夢境，身體泛起了一股股燥熱。他的大腦在不由自主地分析傑羅維特說出的每一個字，以及那平靜的語氣中所掩蓋的東西……

喜悅的情緒蔓延開來，秦舒揚呆坐了兩秒，忽然間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沖進了浴室。他臨時洗了一個澡，又刮了胡子，用偶然買來的男士化妝品遮掩住臉上的傷痕，穿上一套筆挺的西裝。

鏡子裏的青年很快就變得英俊自信起來，往日的風度和氣質轉眼間仿佛又都回到了身上。

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知為何，秦舒揚又遲疑起來。他回到客廳，拿起手機，走到了窗前，自然而然地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響了一分多鐘，才終於被人接通。疲憊的女聲帶著不耐的情緒，冷淡地問道：“揚揚？”

“對，是我。媽……”秦舒揚臉上泛起笑容。然而話還未及出口，便被女聲冷冷打斷。

“你又有什麽事？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讓你耐心等一段時間，我還能真的不管你？”

“不是……我不是因為這個，媽……”

“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你的你也別多瞎想。就因為你自己，你知道你外公家受到了多大的打擊嗎？這段時間別給我惹事，就算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也甭想拿這個來要挾我。有空多向你幾個堂兄弟學習學習，別一嘚瑟都忘了自己是誰了！”

滔滔不絕的譴責透過電話傳來，時不時地還能聽到說外語的男人聲音。秦舒揚拿著手機，恍惚地站著，語氣平靜起來：“我明白了，媽。你在外面好好玩，我以後會乖乖聽話的。”

對面的女聲這才滿意地住嘴，又說了兩句之後，掛斷了電話。

秦舒揚自嘲地笑了笑，還沒來得及收起手機，便聽到了門的響聲。

他心裏一跳，慌忙轉頭。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秦舒揚的臉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

傑羅維特一邊在腦中推演著能實現空間跳躍技術的飛船最低標準，一邊像往常一樣地打開了房門。

存放飛船的資料在他手中，解開秦舒揚桎梏的鑰匙也在他手中。雖然二者根本沒有可比性，但是無論哪一樣，都不會從監獄長手中悄然溜走。

打開門之後，秦舒揚果然就站在他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對方臉上情不自禁地揚起了笑容。

這恰好說明了一個事實——秦舒揚現在，已經開始發自本能地將傑羅維特看做自己的救贖了。

既是刀斧相加給予痛苦的人，又是唯一能將他從痛苦現狀中解救出來的人。之後當監獄長不再給予他痛苦的時候，秦舒揚仍然會下意識地把傑羅維特當做能解決自己問題的那個人。

不痛不癢的關押、拳腳相加和死亡的威脅，這些舉措合並在一起，似乎在秦舒揚這裏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然而這樣還不夠。無論是馴服牲畜，還是馴服奴隸，“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策略都至關重要。打擊給了，希望也給了，借著給何子茹解決麻煩的功夫，再把這只碳基心裏的妄想打破……

這樣，才是他最終需要的效果。

於是，秦舒揚驚詫地發現，傑羅維特對待他的態度，竟然前所未有地溫和起來。

“吃過早飯了沒？”

秦舒揚搖搖頭，饑餓的胃部開始隱隱發痛。

傑羅維特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了茶幾上，繼續向他走來：“我給你帶了早飯，等會我走了，記得趁熱吃。”

秦舒揚詫異地看著他。傑羅維特這是怎麽回事？忽然之間轉性了？居然還會給他帶早飯……

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從他腦中掠過，秦舒揚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他審視地看了傑羅維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像是無機質的雙眼依舊沒有絲毫感情，但那個荒謬的念頭卻在心裏越來越清晰——

難道說，傑羅維特的人格正在逐漸削弱，現在占據主導的是何子歡的人格？

難道說，這就是昨天他忽然放了自己的原因？

難道說……正如自己所想的一般，何子歡仍然愛著自己？

古怪覆雜的情緒油然而生，秦舒揚禁不住又想起了昨晚那個夢……他把手舉在唇邊，咳了一聲，想掩飾臉上忽然出現的燥熱。

傑羅維特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攤開手放在他的面前：“拿著這個。”

秦舒揚下意識地拿起了那個東西。看上去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藍牙耳機——這是什麽？

傑羅維特耐心地解釋了一句：“吃完早飯之後，就把這個帶上。從早上九點開始，我會給你發一些語音指令。我需要你按照每一個指令原原本本地去做。至於實際的情景，你可以自己去把握。”

秦舒揚一時沒能弄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問道：“這是……”

傑羅維特冰冷的目光止住了他的疑問：“你不需要問為什麽，你只需要按照我所說的去做就行了。”

秦舒揚啞口無言，目送他的背影走出房門，直到那扇門被關上，他才回過神來。

看樣子這並不是何子歡，而是傑羅維特了……可是傑羅維特到底是什麽意思？

－

傑羅維特帶來的早餐只是在小區裏順便買的，普通的灌餅和豆漿。從被傑羅維特關起來開始，整整一個星期，秦舒揚都沒有吃過熱騰騰的飯了。他狼吞虎咽地把灌餅吃光，又一口氣喝下了那袋豆漿，才坐在沙發上，戴上了耳機。

傑羅維特沒有騙他。在九點整的時候，耳機裏傳出了第一句話。然而那個聲音並不是傑羅維特的——秦舒揚死死地抓住了沙發，滿目愕然：這是鄭雪晴的聲音！

他幾乎就要以為鄭雪晴是被綁架了，然而那冷漠而機械的腔調又打破了他的懷疑。這種腔調，聽上去就像是機器自動讀出的話……也許只是個巧合？

緊接著，他就被那句話本身的內容吸引了註意力。

“走下樓，和樓下商店的老板問好，並從他那裏買來一塊口香糖。”

……這是什麽鬼東西？！

——

傑羅維特一向是個非常寬容的監獄長。他大度地體諒了秦舒揚可能會擁有的心情，對他的前女友鄭雪晴的聲音進行了取樣分析，最終造就了現在機械地回響在秦舒揚耳邊的甜美女聲——如無意外，這個聲音將會伴隨秦舒揚一生。

在追求鄭雪晴的過程中，何子歡可謂是功不可沒。這只可悲的碳基在另外兩只碳基的你來我往中扮演著一個奇妙的角色，他既是秦舒揚用來吸引鄭雪晴的角色，又在秦舒揚的追求之路上扮演了兩人感情的催化劑。當鄭雪晴已經無法因為何子歡而吃醋，反倒對他產生了憐憫之後，秦舒揚當機立斷地踢走了他，還特地雇人搞臭了何子歡的名聲，確保他無法再對自己產生不利的影響。

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秦舒揚完全是信手拈來，對自己所利用的人沒有任何的愧疚感。所以在被傑羅維特囚禁之後，他也並不覺得這是報應，而僅僅認為是傑羅維特自己精神有問題。

的確，下藥、囚禁、改變聲音，只要事先計劃好，這些事情也不難做到。哪怕現在已經形成了某種良性的條件反射，秦舒揚的內心深處，依舊感到不以為然。因為在他的認知裏，傑羅維特始終都只是一個普通人。

哪怕他擁有再強大的靠山，再狠戾的心腸，本質上也只是個普通人。等到恐懼淡去，浮現在秦舒揚心裏的，絕不會是對傑羅維特的臣服，而是視作敵人一般的忌憚。

但是沒關系。在秦舒揚的恐懼淡去之前，監獄長有的是辦法，讓他真正牢記住自己的本分。

作為……一個永久性精神囚徒的本分。

－

秦舒揚下了樓梯，按照耳機裏的指示四處張望著。樓下的確有一個小商店，裏面擺滿了廉價的商品，還坐著一個老頭。

如果是以往的秦舒揚，他絕不會對這種地方多看一眼，更不會覺得自己和店主能有什麽交集。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走過去和對方攀談問好，還得從對方手裏買來一塊口香糖。

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傑羅維特到底想幹什麽？

疑問一直在心底盤旋。他很想不管不顧地直接走掉，去找自己的那些“朋友”，或者幹脆去求那幾個無情無義的堂兄弟收留自己……但是他也清楚，如果他真的去向別人求助了，幫助不一定能夠得到，卻一定會被嘲笑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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