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維特站在門口，視野裏清晰地映出了眼前的一切。漆黑的房間、騷臭的氣味、像條狗一樣淒慘地趴在地上的秦舒揚……

他暫時封閉了嗅覺，低下頭，腳尖一下又一下地踢著秦舒揚的頭。秦舒揚的腦袋被踢得一晃一晃，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神極為空洞，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沒有知覺的木偶人。

傑羅維特蹲了下來，用手指擡起他的下巴。那雙黑得純粹的眸子像是一面鏡子，冰冷而清晰地昭示出秦舒揚的狼狽和骯臟。

秦舒揚茫然地對上他的眼睛，忽然間清醒過來，臉上頓時充滿了恐懼：“傑……傑……傑……”

“傑羅維特。”傑羅維特重覆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的聲音清晰而穩定，平靜得像是對自己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擁有極大的信心。

秦舒揚的聲音嘶啞而微弱，連他自己都險些要聽不到。但他還是努力扯起嘴角，露出討好的笑容：“傑羅……維特。”

傑羅維特獎勵性地拍拍他的臉頰，對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活著，很好。”

秦舒揚茫然地看著他，像是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傑羅維特卻不再和他說話，手臂插在秦舒揚的腰間，輕而易舉地把他抱了起來。他一路走到浴室，把秦舒揚放進了早已放好熱水的浴缸裏，然後便關上門，走了出去。

乍一接觸告別已久的溫暖水流，秦舒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呆呆地坐在浴缸裏，眼睛在旁邊掃了一圈。幾十個小時沒有見到光明的雙眼慢慢習慣了現在的環境，他看到在簾子外面放著的空籃子，還有旁邊椅子上的換洗衣服。

這一切都恍如夢幻。

被熱水浸泡的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秦舒揚卻像是忽然有了力氣，呆呆地擡手遮著自己的眼睛，再放手下來。眼前的景物沒有任何改變。

他真的……出來了？

－

在沙發上坐了兩個小時十五分鐘，傑羅維特才聽到了腳步聲。

秦舒揚從浴室裏走了出來，雖然腳步仍然虛浮，卻已經恢覆了不少精神和力氣。他之所以那麽虛弱，饑餓和疼痛是一方面，連續三夜躺在地板上被凍得僵硬是一方面，心理作用卻是最大的那一方面。

洗了澡又穿上了幹凈的衣服，秦舒揚的頭發仍然有些濕漉漉的，整個人卻都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在傑羅維特觀察秦舒揚的同時，秦舒揚也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傑羅維特。

他本以為自己被關了那麽久，出來以後一定會瘋狂地反抗、對這個惡魔橫加指責……然而之前心裏充滿的仇恨現在卻好像忽然消失了，看到傑羅維特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對方之前說的那句話——“你活著，很好。”

他是不是也很高興自己是活著的？秦舒揚腦子裏止不住地冒出這個念頭。

也許傑羅維特並不想致自己於死地？也許……他也是有苦衷的呢？

他腳步遲疑地走向傑羅維特，拘謹地坐在了沙發的另一端上，眼睛卻一直盯著對方的側臉。

以前從沒發現……何子歡長得這麽好看……

只要稍微掃一眼他的神情，傑羅維特就能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麽。

他沒有制止對方的打量，而是擡起手，指了指茶幾，命令道：“吃。”

秦舒揚這才看到茶幾上放著一個肉松面包，劣質的塑料包裝、油光閃爍的難看外表、不知道是本地哪家小工廠私人生產的劣等品……出現在秦舒揚眼裏的時候，卻顯得極為誘人。他的鼻子好像現在才遲鈍地聞到了食物的香氣，理智還沒來得及反應，雙手就已經拿起了面包，急切地撕開了包裝，一陣狼吞虎咽。

面包旁邊還放著一杯水，毫無疑問是冷的。秦舒揚吃的時候理所當然地噎住了，立刻又拿起水倒進喉中。整個過程裏毫無以往的矜持傲氣，動作粗魯得就像是有幾輩子都沒見過食物一樣。

當然……對這只愚鈍的碳基而言，時間的確已經像是過了幾輩子那樣漫長了。

傑羅維特坐在沙發上，繼續看著筆記本上出現的信息。不多時，右下角的□□圖標閃爍起來，傑羅維特點開圖標，隨即跳出了熟悉的會話窗口。

成子：現在這個點，你居然在啊？我正尋摸著要給你打電話呢。我已經到北西了，今天晚上出來聚聚？

傑羅維特動了動手指：行。你把地址發短信給我吧，我這就準備過去。

成子回了一個笑臉。幾分鐘後，傑羅維特的手機震動起來。

秦舒揚已經吃完了那個小小的面包，意猶未盡地吮了吮手指。像是在抽搐的胃部總算得到了緩解，讓他微微松了口氣。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傑羅維特，等著對方開始說話。多少天沒有坐過柔軟的沙發了，秦舒揚心裏不真實的感覺越來越重。他總感覺現在就像做夢一樣，甚至在期待傑羅維特對他做出什麽粗暴的舉動。

像是前幾天那樣……把他關在小屋子裏……去解那些奇怪的玩具和習題……他不斷地盯著傑羅維特的嘴，破天荒地希望那雙薄唇能吐露出對他的判決——哪怕是回到那個小屋子裏也好，甚至是每天挨打都行……只要別讓他回到那間密室裏……別讓他去那裏……

無數個念頭在心裏轉過，只有一個想法從未出現過。

已經不知道有多長時間，他沒想過自己能從這間公寓裏出去了。

傑羅維特瞥了他一眼，對他的想法了如指掌。

秦舒揚現在心裏充斥著求生的欲|望，並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傑羅維特身上。

這樣很好——但還遠遠不夠。

傑羅維特需要的是一個馴服的人。他不需要視傑羅維特為心中神明，也不需要將傑羅維特的每一句話奉為綸音。但是，當傑羅維特說出自己的決定時，秦舒揚必須馬上竭盡全力地去達成這個決定——他需要的是畏懼，從身到心的臣服，而不是從此失去自己的思想。

智慧精神體和宇宙間的這一切智慧生物，之所以比機械生命強大，不是因為它們的智力更加高超，而是它們具有更加覆雜多變的思維。是一個機器人在社會上走得更遠，還是一個神智健全的人可以，答案是毫無疑問的。

所以，傑羅維特按下了鍵盤上的一個字母，然後將筆記本收了起來。沈默蔓延了僅僅幾分鐘，手機的震動聲就嗡嗡響起。

秦舒揚起先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是傑羅維特彎腰從茶幾下面拿出了一個熟悉的手機，他才回過神來——那，那是他的手機？

他的心臟砰砰地跳動起來，一聲比一聲更加猛烈。這是他的手機？誰打電話來的？母親？爺爺？幾個堂兄弟？

等了這麽多天，他終於等來了一個電話！

偏偏在這個時候，傑羅維特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他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說道：“今天的第二個電話了啊……”

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傑羅維特才把自己放出來的？

秦舒揚想到了這個可能，之前的畏懼全數轉化為了亢奮。手機仍然在嗡嗡地震動著，秦舒揚遲疑片刻，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傑……咳，傑羅維特，這個電話……你可以讓我接一下嗎？”

傑羅維特向他看來，冰冷的視線刺得秦舒揚有些畏縮。但是他仍然堅持把話說了出來：“是這樣……你看，我忽然間消失了那麽多天……一個多星期了，如果有人找我，我卻一直不在，這不是很可疑嗎？”

傑羅維特唇角微微拉起，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哦……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啊。”

秦舒揚感到很不自在，但還是趕快點頭道：“是啊，一定會有人懷疑的……你看，你就坐在我旁邊，我的生命掌握在你手裏，無論我說什麽，你都能第一時間聽到……如果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你就……你就殺了我，也行！”

很長時間沒有說過這麽長的句子了，秦舒揚的嗓子感到很不適應。他緊張地看著傑羅維特，虔心地希望他能同意。

他現在有把握傑羅維特不會殺掉自己。因為傑羅維特真的是想殺死他，大可不必把他從那個黑屋子裏放出來，更不必因為一個電話而忽然給他這麽好的待遇。他把自己囚禁在這裏，是為了什麽？錢？權？還是僅僅為了報覆？

無論哪一點，只要知道自己不會失去生命，秦舒揚身體裏緊繃的那根弦就猛地松了下來，讓他開始大著膽子提出自己的要求。興奮之下，他甚至連說話都有點顛三倒四了。

“讓我接電話吧……或者幹脆放了我？我們好好談，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你看，你也不想讓我死吧？讓我接個電話而已，這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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