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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的掙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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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那張半臉面具恰好遮掩住臉部最為明顯的特征,但要我從這頭紅發上分辨出來者是誰並不困難。我只能通過馬戲團棚頂點亮的昏暗燈光來尋找他眼中的那一點光亮,嘈雜的人群中這點目光卻意外容易辨認。

迫使我把頭轉回來的是鞭子拋落入沙土的悶響,幾乎同時場地周圍響起了輕浮的口哨聲。

如果沒記錯,我已經很久都沒有使用過這種武器了,說實話,使用鞭子的人往往吃力不討好,它變幻莫測,像野獸一樣不易馴服,稍不留神就會傷到駕馭者自身。但它又是一件藝術品,最柔軟的去束縛最剛強的,就是這件東西最原始的魅力。

一擲千金為我換下唯一一件武器的男人環視全場,像在自己花園裏散步一樣泰然自若,“你們誰還想要在那只獅子身上加價的話,我就會在這個女人身上投下雙倍的籌碼。”

外圍後方的人群裏又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哄笑和打趣聲,而看起來更為體面、站在最靠近籠子這一層的貴族們則開始謹慎地交頭接耳。

很快就有人站出來對這筆風險投資表示了同情,“花錢找樂子這可不是好地方,我們佛羅倫薩可不缺少紅燈區,我保準你只用十分之一的餌料就能收獲更來勁的姑娘!”

他似乎是不耐煩地嘆了口氣,沒拿正眼瞅沖他喊叫的人們,“誰要跟我加價?”

我並沒有立刻去撿起他施舍給我的武器。

終於有人下嘴這塊肥肉了,“三萬裏拉,給這個小妞點厲害。”

“年輕人,這個地方輸得血本無歸可是沒有媽媽聽你撒嬌的,兩萬押獅子。”

我有點驚異於G什麽時候變如此大方了,一年前他還是會和我就夥食補貼斤斤計較的彭格列首席老媽子。

“我會用雙倍投下。”他定定看著場中央的我,“就像我說的那樣。”

很快有人也產生了和我一樣的疑問,說話的是一位大腹便便商人模樣的中年男人,他正好站在G的對面,我一側身就能看到他足足占據了兩個人站位的肥胖身軀。

“恕我直言年輕人。”他看起來教養很好,沒有立刻質疑,“你不像帶了大額債券或者……現金的人,你拿什麽來兌現你的承諾。”

G慢條斯理把手探入襯衣口袋,隨後掏出了什麽東西展示給他看。那一閃而過的黑色花紋我再熟悉不過,雖然我想要在這裏佯裝慘白引出潛在的聖裁者,但G這一舉動比我的構想更加大膽,和他比起來我未免過於畏手畏腳。

威茲曼的黑薔薇項鏈!

我從拉維尼婭那裏把它撿來後就一直藏在身上,直到被佐法拉利收留,他才從我這裏未經允許“保管”了它……我以為佐法拉利會把項鏈交給阿諾德,沒想到什麽時候轉手到了G這裏!

“只要我需要,就能用這個東西在任何時候換到我想要的數字。”

他揚手把項鏈丟進了侍者端上的金碗裏,而另一邊代表投註獅子的金碗已經滿滿當當都是值錢的票據鈔票

在場看客臉上的表情走馬燈似的變換,鄙夷、不屑,還有的人半信半疑,更多的圍觀者把這當做笑話看待,在他們看來一個小小的項鏈怎麽抵得上萬金。

而我和G知道,在看到黑薔薇信物出現後,素未蒙面的聖裁者一定會驚慌失措。每一個聖裁者都有除掉其他人的理由,同理可證,每一個聖裁者在遭遇另一個同樣持有信物的人,就應該有死的心理準備。

鼎沸的人聲中,一個侍者擠出人群來到G旁邊。

他擡手有意無意撫過領帶節,看得出來他在這種場面很緊張,黑色的領帶夾和亮色系的領帶搭配起來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侍者環視全場,最後對著G頷首鞠躬表示敬意。

“就在剛才,已經有人為這位先生支付了所有的籌碼,很抱歉我無法說出他的名號。”

他來了!

這個對手膽大得可畏,他沒有退縮,沒有神不知鬼不覺離開這裏自保,而是用更為挑釁的方式告訴我——“我就在這裏”。

我的視線掃過籠子周圍,無奈這種情況下我很難集中註意力,何況對手很狡猾,驚訝的表情不可能一直維持在臉上。我無法鎖定對手,目前只能盡觀其變,或者期待G繼續裏應外合。

“得了快開場吧!”有人揮舞帽子,“或許我們該賭這婊/子在床上或者對抗獅子哪個持續得更長哈哈哈哈……”

彎腰撿起外圍丟來的這件武器,扯直了在手裏試了試韌性。我掂量了一下,順便思考如何快速上手,這一短暫停頓讓看客以為這是我的遲疑,不懷好意的呼喊和慫恿一陣高過一陣。

一點點將指節貼近鞭柄,感受皮質鞭身和自己皮膚的接觸,這個時候只需要輕輕抖動手腕,便能舞出最美妙的尖銳抽響。

周圍便是在清脆的破空聲中才猛然安靜下來的,我相信在他們有那麽一點意識覺得這個女人不好對付的時候,這盤局才是真正開始的時候。不得不說,這些人堆滿奢靡揮霍生活痕跡的臉再露出如此面面相覷的表情,著實一幅人間喜劇。

雙手將鞭子緊繃橫於視線前方,我感覺的身體每一根血液都奔騰而過滾燙的液體,這是覆蘇的征兆。

然後用這雙手,去親自取得勝利吧。

他們的真實表情掩蓋下各自華麗非凡的面具下,目不轉睛地用藏匿在黑暗裏的一只只眼睛舔舐場地中的我,一張張冰冷的金屬表皮卻遠不如更下層這張皮肉來得冷漠。被讚美的、被推崇的、萬人之上的東西,實際上卻是最可憎的、最渺小而脆弱的,對貴族們的諷刺也是對社會的諷刺,在我看來這才是真理。

籠子一側偏門的鐵欄桿被徐徐拉高,置身籠中的我能感受到有什麽東西正從門的另一側而來。最先驗證我猜測的便是陰暗裏出現的一雙屬於大型動物的眼。我也曾在夜晚看過黃瓜的眼睛。但和它那雙幽綠的夜視眼不同,這雙眼睛是枯涸的。

一只碩大的爪子踏入了覆蓋著厚厚細沙的場地,慢慢地這只被選中的野獸踱出牢籠和自投羅網的我終於有了第一次視線的交鋒。

與此同時籠子周圍響起不亞於法國大革命解放的歡呼和驚叫聲,淑女們嬌笑著躲入男人的懷抱裏,從扇緣露出小巧可人的嘴唇,在我看來這些不知流淌出怎樣話語的嘴比獅子的血盆大口可怕多了,以至於我有點覺得他們的反應太莫名其妙。

很簡單,它不過和我一樣,都是獵物或者獵人的角色。至於誰是誰,是稍後要見分曉的事,能讓那些圍觀者擔憂的大概只有能不能把G的籌碼一口吞下。

這是一頭雄性的成年獅子,深棕色的鬃毛在整個身軀擠出牢籠後抖了三抖。如果背景是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我還能評論一句算得上雄姿英發,但是這頭王者出現在這裏供人類享樂則讓它的示威是十足滑稽。因為下註者的特別要求,微微墜著空癟的腹部現實它已經被餓了很久,渾身的毛皮也暗淡無光。

看客們沖它謾罵,扔擲雜物,企圖激怒它達到使獅子主動攻擊我的目的,骨子裏依舊流淌著野獸之血的雄獅對著籠外一聲咆哮,倒消減了一分寄人籬下的狼狽,我明白就算是饑腸轆轆的獅子也是不容小覷的對手,特別是當它決定破釜沈舟的時候。

籠外人群滿意大笑,有人把目標轉向了我,慫恿我先發制人。有些語言我沒辦法聽懂,但是光從口氣就能知道這些人的真實用意。

籠中的獅子總算發現了我的存在——比籠外那些耀武揚威的觀眾們更好下嘴的我。它扭過相比起身體更為巨大的腦袋看我,從喉嚨深處擠出危險的喉音,並有意無意露出獠牙。

如果是頭聲明大義的獅子,還是蠻可愛的。我搖搖頭。

不過畜生就是畜生,妄圖跟它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人最多不過衣冠禽獸。

我這一路走來最不缺的就是遇見的禽獸,所以我現在一點都不想手下留情了。帶著這樣想法的我,被迫和這頭獅子站到了戰場上,他踱著腳步不慌不忙圍著籠子繞圈,狡猾的是眼神卻從沒有從我身上離開,這裏不是草原沒有可供隱蔽的地點,只能速戰速決。

我也慢慢邁動步子,和它保持一定距離。

籠外又是幾聲等不及看血戰的咒罵,對峙的攻防戰在他們眼裏無異浪費時間的前戲。

獅子突然加快了速度小跑動了幾步,這是它即將發起進攻的表現。我也不甘示弱,揮舞鞭子警告它不要輕舉妄動。本想弄出點尖銳的雜音打亂獅子的註意力就好,沒想到許久沒有上手這種武器實在無法立馬運用自如,無法控制得當的鞭梢就打在它前爪前方不足一寸的地方,手起鞭落沙土地上留下一道狹長的印記。

對看客來說,我的舉動是大戰開場的號角。

對獅子來說確實是明目張膽的挑釁無疑,從它驚楞後被激怒的表情就能看出。

對G來說,我這是致命的失誤,他甚至默默扶住了額頭。

對我來說,很尷尬,異常尷尬。

電光火石之間那頭被我的一手抖給激怒的獅子朝我猛撲過來!

難以置信看起來疲憊的身軀居然也能有如此的爆發力,足足兩米的身長直接騰空而起,左右三米之內都是它的優勢攻擊範圍,我無論如何也避閃不及。它厚重的前掌直接摁上我的肩膀,借著跳躍的巨大沖擊力直接將我死死壓在了地上,淌著唾沫的嘴猝不及防出現在我的面前,黑洞洞的喉管深處傳來夾雜著腥臭味的呼吸簡直讓我生不如死。

好重!!我感覺像全身的毛細血管都崩裂開一樣難受。

粗糙砂石透過單薄的衣料硌上我的脊背,加上前一秒被重重摔在了地上,這種滋味讓我永生難忘。也多虧了這幾秒背部傳來的劇痛讓我迅速清醒了過來。絕不給敵人可趁之機,我飛快卷曲沒有被扼住的雙腿,膝蓋骨抵著下巴,然後入松開彈簧一樣,沖著獅子毫無保護的腹部狠狠發力一踢。

獅子痛苦的吼叫就在我耳邊發出,在它暴躁不已時,爪子和我的身體出現一絲縫隙,我瞅準時機往側面一個翻滾逃離了它。但也算不上全身而退,獅子在到手獵物即將逃跑的一刻伸出爪子一撈,有力的一掌直接拍在我的側臂上,這一下可不亞於被一拳直擊肋骨。

導致的結果就是——在那頭獅子強忍疼痛用顫巍巍的四肢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我也足足翻了三滾才捂著傷處跌跌撞撞站起來。

兩敗俱傷。周圍一片叫好喝彩。

看了一場好戲的觀眾們哈哈大笑,他們平淡無奇的生活需要刺激來填充空白的時間,這樣的游戲他們自然不惜千金並樂此不疲。我早說過了,世界上比猛獸更兇殘的大有人在,而且他們時常衣冠楚楚和你交杯問盞。

真是可悲的世界啊,想來和那些人虛情假意交際應酬,讓我跟野獸殊死拼搏應該更讓我痛快一些。

我剛扶著欄桿站穩把嘴裏的血沫吐幹凈,就看到眼前淺褐色的一道身影一閃便移動至身前,我下意識甩出鞭子勾住另一邊籠子上方的欄桿,在手臂上纏繞固定了一圈,借著雙腿蹬踹地面的發力,在被襲擊的前一刻盡力蕩到了籠子另一面躲避。

直到我攀上籠子,才反應過來被倒地後沒多久就一個鯉魚打疼竄起來的獅子突然發動進攻。

哇……好險好險。我連連拍胸安撫自己,不動聲色朝地下的G吐吐舌頭。我看到G用眼角餘光瞥我一眼,並攏五指的手放在脖頸做了一個橫拉的切割手勢。

獅子在下面打轉,不時揚起頭顱對著我呲牙咧嘴,它急躁地開始對著觀眾怒吼發洩不滿,而我也沒有這麽好的體力始終把自己懸在籠子側上方逃避,出錢看鬥獸的看客們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得想個法子在下去的時候順便解決了它。

落地再和它硬拼顯然是作死的節奏,落地的我不可能馬上回覆體力和一頭體重超過成年男性的餓獅過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是其中一個原因,延長戰線明顯對我不利。

獅子等不及獵物自動落入嘴裏,它張開大口立起身子企圖跳起來咬住我把我拖下去,但是它的跳躍能力顯然受到了閑置,僅僅夠到了我的衣角。它的不慎重也給了我絕好的機會,沖著獅子湊上來的臉,我氣沈丹田擡腳就往下踹去。

這一招效果好得沒話說,伴隨著周圍人群的驚呼,被我淩空踹下去的野獸側身仰面躺倒在沙地上。

好機會!

我心中大喜,放開纏住欄桿固定用的鞭子,直接從三米多高的距離徑直跳了下去,打算借著落地的沖擊力發起反擊。這畜生卻靈活得難以置信,在我跳下去的同時他雖來不及起身跑走,也借著伏地的姿勢壓低了身軀,粗大的尾巴一掃就避開了我朝向它椎骨的致命一擊。

但是它一定沒想到自己的對手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對付畜生早有了自己一套總結辦法。

落地前我壓低上半身重心,雙手撐地就勢前滾翻和獅子逃離的方向正好同調,大腿跨開就騎在了獅子放低的身體上,手裏也不閑著,在獅子有效反抗錢擰著鞭子往它的脖子上勒了個兩三圈。

以前在警局對付不聽話的警犬我都是這麽幹的!……算了也不知什麽值得誇耀的事別讓我們警長發現了就是。

雙手左右開弓一用力我就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獅子厚厚的鬃毛像保護墊一樣消減了我的地道,再加上之前和它一來一去我沒剩下多少力氣,維持不了多久它就會絕地反擊置我於死地。

暗叫一聲不好,我不由自主朝G看去,他眉頭緊鎖,手正擱在後腰處,從撩起的襯衣一角我看到了類似槍身發出的反射光。

不能在這裏開火!要是被人註意到開火的人,很容易就會將這一切聯系起來,特別是這個至今未露面的聖裁者,要是狐貍逃出陷阱再想引它入圈套就難上加難了!

正在我進退維谷之際,從籠子外圍不知哪個好事者扔進來一個馬燈!

以少量柴油作為燃料的照明用具在落地後玻璃罩子就碎了一地,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讓我和獅子都吃了一驚,它隨即甩動頭顱輕易擺脫了我。獅子發出低吼,躍身跳過地上還在燃燒的馬燈碎片,隔著火焰調整視角把我鎖定。

我們之間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在哄鬧的環境下竟然清晰得就像在身體裏肆虐一樣。

我沒有輕舉妄動追上去,而是識相連連後退好幾步和它對視。

馬燈中的一星火苗在地上鋪散開來,形成更大的屏障。不對勁,砂石不具有燃料的特性為什麽還會有火焰能夠在上面蔓延?

殘存的火焰並沒有熄滅的跡象,而是超出我預料地在砂石地面上一點點擴大,我似乎還聞到了燃料燒焦的氣味。

難不成……砂石地下早就鋪上了一層類似固體燃料的東西,隨著我和野獸的搏鬥整個場地下層的燃料被翻出到達表面,這樣也好解釋為什麽一點就著的現象了。

這不是單純的惡作劇,也不像是黑市的餘興節目,這樣不計後果的設置要麽犯人是個亡命之徒,要麽他就是有針對地能夠保證自己絕不會被大火牽連到。

有人來殺我?!!

他發現了什麽,或者,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你們【神作】的猜測

我都差點改情節神一次了【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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