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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想時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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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部的疼痛把我從無邊的昏迷裏拉了回來,但是我記憶的片段扔停留在逃離提琴詩的一瞬間。所有擋在我面前的東西都是威脅,懷著這樣的執念,等我意識到自己能夠動彈的當下,我利落翻身而起給了最靠近我的人一拳。

——據說家族年紀最小的守護者、好奇靠過來打量“雨月青梅竹馬”的藍寶小朋友被當場打得鼻出血,哇哇大哭爬起來找首領告狀要糖去了。

身體剎那的反應和彈簧效應沒多大差別,所以在我確定揍準目標後,身體就癱軟地往前撲了下去。而忽視淚奔而出的雷守、不計前嫌接住我下墜身子的便是那位守在我床頭的青梅竹馬,朝利雨月大人。

撲鼻而來的茶香具有安神定氣的效果,上好的白綢接觸皮膚,傳來令人舒爽的冰涼感。我的額頭順勢抵在他的左肩上,朝利大人拿一只手扶住我,另一只手的手背貼在我的頸後,隨後一邊放手一邊悠悠長出一口氣,“一晚上都沒發燒,傷口感染不會惡化了吧。”

他沒有太久地保持這種姿勢,確定我大體無恙後就讓我好好躺回了床上。

然後這位一向溫文爾雅待人的雨守,為我撚好絨被後闔上眼,冷冷道:“站住。”

已經轉向門口的一個紅發身影渾身幾個激靈,果然老老實實站住了。

……這個時候,按朝利大人的性格,不是應該彬彬有禮說“留步”的嗎?

我總覺得那不妥,悄悄往下縮了幾縮,用被子擋住大半邊臉,也不敢主動去詢問提琴詩的事到底如何了。

正要離開卻被叫住的G捏拳又松開,不知反覆了多少次還是沒有轉過來。

朝利雨月也沒有回頭看他,他俯下身細致地幫我打理額上包紮傷口的繃帶,將我需要的藥品一件一件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他道:“在出彌面前吾以為還是將話說了為好……就算人是你救回來的,你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吾曾有言,讓出彌在你那裏工作,不是為了讓她這個樣子出現在吾眼前。”雨月終於側過身掃了一眼G,他在盡力不讓我看到那時他的目光,“在下會好好考慮調職一事。”

G最後還是捏緊了拳頭,我看到他背部肌肉的線條一下子僵直了。

待朝利雨月話音落畢,他一言不發加快腳步離開了房間。

G離開後,朝利轉向我似乎還想說點什麽,我突然覺得很累,破天荒失禮地把頭撇向了另一邊窗口。這點不易察覺的細節被雨月敏銳的眼睛捕捉他,他欲言又止,但只從喉嚨裏送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嘆息。

“讓您擔心了夫君大人。”我斟酌許久,才說出不痛不癢的一句。

雨月沒說話,他輕手將我胡亂躲進被子裏而纏在枕巾上的頭發一縷縷理出來,平放在我腦後。

大概花岡出彌從小到大的任性沒少讓朝利雨月操心,對於我這次聲勢浩大的潛伏行動,能夠保持如此理智免疫力的也不多。

“關於這次的差錯,吾已經草擬好報告上交喬托……”

“但我覺得這次的錯不在G大人。”我插嘴,這顯然讓雨月吃了一驚,他楞了楞,表情略迷茫。

我只好深呼吸,看著他那雙脈脈含著水光的眸子解釋:“G大人會和提前任務時間的我相遇……是的我擅自修改了任務時間,那是因為,他希望在我行動之前讓真相水落石出,那麽我就不必以身赴險。”

“我想他一定事先翻過我的抽屜知曉了阿諾德大人的計劃時間,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追究了……”

“可是你還是受傷了。”

“那是因為我胡鬧。”

“還有呢?”雨月窮追不舍。

“……我傻逼我沖動我自以為是。”

“你在袒護G。”

“我不想把無關的人拉進來,總顯得自己有多無賴似的。”

“這麽說,出彌沒有怪他。”

“夫君大人!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責任在他啊。”我覺得快被雨月繞進去了,當他用半信半疑的語氣質疑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時,我不希望他對G從此產生成見。

當發現不管怎麽解釋“這是因我而起的狀況”,天然屬性EX的朝利雨月大人總能神不知鬼不覺動搖我的小心思。也許在他的眼裏花岡出彌雖然性子不同其他女性賢良淑德,也不致於犯下如此大的錯誤。他的錯愕不無道理,我除了撫額避開同他正面相對,一時也沒什麽好方法。

“能在那時候看見他,真的很高興吶……”我無心低聲念叨。

高興得只能和他鬥嘴,直到其中一方高傲地敗下陣來。

誰知雨月正襟危坐向我口頭傳述討伐G的後續計劃沒幾句,在聽到我有些煩躁說出以上的話後,突然“噗嗤”一下端起袖口掩住嘴瞇眼笑了起來。

這下換做我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我躺在床上呆呆看大人笑得一臉文雅非凡,頗有仙人飄渺的氣度,頓時自慚形愧。

“第一,還輪不到吾這個後勤人員寫報告上交首領。”他忍住笑,賣得一手好關子。

“呃……”

“第二,吾也沒有說調職是將你從一個部門調往另一個部門,出彌該好好休息幾天試試室內文書工作怎樣?”

“誒……”

“第三,這次事件的錯到底在誰,出彌可確定吾談論過嗎。”

“……夫君大人。”我一臉黑線抽動嘴角,在這個深藏不透的大神面前戰鬥力速降為渣渣。

……您、黑、我。

“但是。”朝利大人隨即面色一暗,字字重音宛若雨點落玉盤,“吾也未曾說過,此事同G不再追究,他的不慎重,也是你遇險的重要原因。”

他臉上的表情收放自如,變化得比六月天氣還捉摸不定。大人無視我滿面悻悻之意,和煦微笑著摸摸我的頭,“出彌能喜歡上一個人真是太好了。”

“吾很生氣,不會輕易忽視G的紕漏,但也不會對他為了救你回來抽死的兩匹馬熟視無睹。”

我聞言差點沒咬著舌頭,“夫、夫君大人……!?”

“真是,這點恰和她一樣呢……”他湊近我,擡起一手摟住我的肩膀,寬大的袖子快要將我整個人包裹住。聲音綿軟如清泉石上流,溫潤如水蒸騰出一片氤氳霧霭,那一刻我怔神等到朝利大人落下這樣一句話,“跟她一樣呢。”

陳舊的、古老的,懷念又遺憾的感覺,突然一下我的眼眶裏含住了大顆的淚水,酸疼得一下子回過神來。

在他放開我前,我使勁眨眼睛把所有的異樣都憋回了。

“夫君大人,你這樣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真誤導人吶……”

“哎呀吾說出來了嗎,啊……吾真說出來了?抱歉G明明該你說的……啊啦,再這樣喚吾之名,有人會不樂意的。”他樂此不疲和我打呵呵,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起身後歡快離去的腳後跟停在了門外,“G,出彌不怪你翻她抽屜了。”

“……唔。”

“還承認自己不夠成熟了。”

“……嘖。”

“還說,能和你相遇真的太好了。”

“……餵。”

——夠了快來個人把朝利大人的意大利語回爐重練啊,這樣添油加醋的轉述方式理論上真的可以存在嗎?!

“所以累死的馬不能賒賬,快點結款給後勤部。”

——果真這才是真實目的嗎。

雨月大人在門外走廊興高采烈拍打某人的肩膀頗有如釋重負、劫後餘生感,再加上他神清氣爽的暢快笑意,我恍然有種自己從頭到尾都被坑了的即視感。

這種事不能被我一個人扛著,我得趕快跟朝利大人說在當時看到G很高興是因為我覺得有個人可以和我一起在提琴詩裏找落單的阿德麗娜多省事啊!

……等下。

“請問,格雷科小姐的傷勢呢?”我緩緩坐起來,默默朝著門外問。

大人的笑未衰減分毫,他微微後仰身體好把全臉從門框外露出來看我,“啊,出彌你說什麽?”

……

…………

………………

門外的兩個身影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走廊回蕩起兩位大人刻不容緩集結人馬的下令聲。我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撐起來,用無傷的一條好腿蹦蹦跳跳扶墻而出。

上帝我會被喬托一槍崩了的……

阿德麗娜我發誓你要是自己爬回來了我就再也不打你小報告了。

我當然沒能等到阿德麗娜意氣風發、威武雄壯地像個英雄一樣凱旋,這樣不現實的橋段腦補自欺欺人襯托阿德麗娜是多麽頑強拼搏、視死如歸就可以了。真實的情節就是,在我醒來的當天下午,她就被完好無損地送回了彭格列,由另外一個男人。

在這位客人將她帶回家族之前,得知阿德麗娜·格雷科下落不明的眾人正分劃搜尋的地區,並安排著如何使搜救工作掩人耳目。我因為負傷行動不便被留在了醫療部,拄著拐杖想去喬托那裏問問情況,卻被一幫進進出出的焦急人群擋住了去路,無奈一時半會找不見G只能原路返回。

阿德麗娜平安歸來的消息就是朝利雨月大人告知我的,他同樣留守總部,此時坐在床邊幫我削蘋果,黃瓜窩在病床那頭睡覺。值得一提的是,朝利大人不愧是聞名遐邇的劍客,蘋果削得又快又好,比G洗幹凈扔給我的行為溫柔多了。

他說:“撫子被送回來了。”

我一聽,二話沒說翻身從床上起來,單拐都來不及拿,踉蹌著單腿彈跳往喬托那邊趕。朝利大人嚇得不輕,又知道攔不住我,只得幫我拿了拐杖,在後跟上護著我。路過城堡大廳二樓,我便看到了疑似搭救阿德麗娜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長發及腰的男人,正往城堡大門方向離開。

大廳空無一人,我在大廳一側二樓的走廊註意到他的背影。他腳步沈穩有力,燕尾風衣英挺逼人,左側腰間從風衣邊緣露出銀白色的劍柄一段,跳躍著白色光點。

他消失在門後。

能這麽確定他的身份在於我從來沒在彭格列總部見過他,而第一印象就算未能同他正面相對,我也能確定這個男人不是一般的小職員。

尾隨而至的朝利大人在我背後的喃喃低語也應證了我的看法,他若有所思念出某個名字,“蘭斯洛特……?”

“誰?”

大人思索了一陣,對我說:“撫子的故友。”

說這句話的朝利雨月臉色並不同話中內容一樣日常,而是帶著不解的疑惑,並且這種疑惑讓他接下來一陣肅然不語。

我還想問什麽,背後便有壓迫力傳來。

“傷還沒好就亂動,等你這條腿廢掉了喜歡橫切還是豎切?”

——來自某個不會好好說“快去休息”的男人。

G從喬托的辦公室那端過來,微微攤開雙臂示意我不能前去添亂,看樣子剛回來的阿德麗娜暫時被別人占用了,我還想搶先去問問她那頭有沒有在提琴詩搜集到有價值的信息。

此時只能在G的註視下,悻悻被逼著往回走。

朝利大人在我折返前,就在我們面前被下屬叫走處理緊急事務了,二樓走廊裏只剩下了我和G兩人。

他僅說了一句“走吧”就埋頭走了幾步,我在原地紋絲不動。發現我沒有跟上的他回頭不耐瞪我,我面不改色把手裏的拐杖往樓下一扔,然後對G張開雙臂。

“抱我回去。”

G的表情黑得和鍋底有得一拼,他面部肌肉抽搐了幾下,沒有挪動腳步丟下我不管,也沒有輕易上前按我的話照做。

我不依不饒對著他擡手,理直氣壯地挺胸擡頭回瞪他,把之前的話重覆了一次。

他左右看看,迅速地上前低身把我抱了起來,加快步伐往病房走。我的雙手心安理得掛在他脖子上,從下巴的角度往上看G的表情別有一番樂趣,我得意地目不專心盯他。

“吶,夫君大人談論格雷科那位老朋友的時候臉色不好呢,那是格雷科的小情人嗎?”我問。

“別亂講。”他皺眉,聽我提起那個人時神情也沒松和到哪去,“她在危急關頭救過蘭斯洛特一次,此後蘭斯洛特作為騎士,就死心塌地把阿德麗娜認作主君了。”

啊……不正統的騎士授權關系嗎,確實挺符合格雷科自作多情的風格。

“為什麽那個蘭斯洛特不跟從在格雷科身邊?”

“……他是巴利安的人。”G的神色又陰沈幾分。

巴利安。

彭格列最鋒利的一把利刃,震懾整個意大利的精銳暗殺部隊。傳聞同總部的關系若親若離,外界有不少稱巴利安首領同彭格列一世不和的言論,但至今兩方面未能明確表態的形勢也讓這種猜測更加搖擺不定。

“你不覺得奇怪嗎,總部遠在意大利本土的巴利安,為什麽它的人會出現在巴勒莫附近,偏偏在這種時候……”

G這句話一出著實也引起了我的思考,而他的擔心並不是沒有原由的。巴利安向來我行我素,不屑於和彭格列走在統一戰線上,比起殘留自衛隊性質的彭格列,巴利安才更像是黑手黨,勢力擴展也進一步和彭格列產生分歧。

蘭斯洛特救下阿德麗娜不是巧合,他應該一直都守在提琴詩外。如果說我冒險進入了籠子裏圍困獵物,那麽他就更像在籠外掌控鐵門的獵人。

就在於,巴利安派遣人員駐守巴勒莫的原因是什麽?……和G話裏“這種時候”相結合的話,不難想到他認定巴利安和露拉一事必有聯系。

而我這番提琴詩之行也並不是毫無收獲,至少知道露拉是真實存在的,他殺了詹姆斯,同時也想順路解決掉察覺蛛絲馬跡的我和阿德麗娜。

還有就是,他沒有死。

他還在巴勒莫的黑暗處,死死關註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詹姆斯在臨時前提到的事,我也盡最大努力濃縮整理、匯報給了G。在我們身邊確實有這樣一個名為“聖裁團”團體,它的核心由“聖裁者”幾人組成,露拉為他們服務,具體職責什麽尚不清楚。

只知道,這個團體的目的和“黑薔薇”這個詞組有關,更深一層就沒辦法往下深查了,線索在那場爆炸後戛然而止。

……開遍十八世紀的黑薔薇,這是什麽?我百思不得其解。

G幫我放回床上的時候,我還糾結在這個神秘的組織上。

在文明水平仍在發展的歐洲,中世紀流傳下來有關黑巫術或者魔法咒語一類的東西在信仰裏所占的比重不容小視,某些偏遠地區邪教大行其道,圖財害命的現象不足為奇。莫非詹姆斯所提到的“聖裁團”也是個宣揚反人類觀念的地下團體?

但聖裁者其中一人的威茲曼公爵出身貴族世家,理應受過十九世紀最先進的科學教育洗禮,一般粗制濫造的世界觀絕不會動搖他,那麽到底是什麽讓他也陷入了聖裁團的黑洞不能解脫,萬不得已向外尋求幫助還被人殺人滅口。

我把這樣的疑問闡述給G,他半晌沒再開口,坐在椅子上沈思良久。

隨後他拿起床邊的紙筆,飛快地落下這樣一段話:

“寶藏寶藏在哪裏,青銅匣盒在藏匿。垂死騎士折劍指,薔薇深處有端倪。火龍鎮守黎明線,開鎖鑰匙有七掛。遇龍焚盡銀匙柄,答案難猜永離去。”

“有感而發嗎大人。”我湊過去看,“寫得真爛。”

G擡頭瞄我一眼,“這是阿德麗娜告訴喬托的,她從詹姆斯那裏偷看得來的情報。”

詹姆斯扔在地上被我搶到的紙條!

該死,那東西在我掉入河裏後就被沖走了,難不成阿德麗娜在躲上吊燈之前,就趁機會在詹姆斯疏忽的時候看過這張寫有線索的紙條,而且還背了下來。

“這東西,是詹姆斯寫下來的嗎?”

“還在還原他的筆跡,會拿給阿德麗娜確認。”

“有可能是詹姆斯故意留下來的嗎?比如他知道自己處在危機之中,擔心自己會像威茲曼一樣被露拉殺死,所以用這種就算露拉看見了也不明白的東西留下信息。”

短短幾句確實有“薔薇”的關鍵詞,是否就是暗指聖裁團的最終計劃?被鎖住、藏在暗處的秘密,接近它的只能是死亡……

那麽火龍、開鎖的鑰匙指代的又是什麽?

謎團越來越大,繪成一張交錯的網。

我卻躍躍欲試,內心的欲望蠢蠢欲動。

“大人。”

“嗯。”

“我會活下來,活下來給你看。”我對他哧哧笑,“然後解開整個事件,之後我有個要求……”

“很喪心病狂的要求吧。”G一臉嫌棄沒指望我的要求多高尚。

“不,很簡單。”我堅定,“你要麽再去糊斯佩多一臉,或者…………”

——“有沒有考慮和我在一起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撫子”,設定朝利雨月如此稱呼阿德麗娜。

我親愛的兒子打醬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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