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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逆天縱情》

簡介:

一場陰謀,一個被陷害的皇子。

背負使命,穿越而來的男人。

他為了她,精心打算,細致安排。

他為了她,不惜代價,逆天改命。

物是人非,繁華褪盡,終究一切皆成泡影。

大清繁華夢,片刻繁華驀然清醒。

愛人歸去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與她,歷盡磨難真愛永駐。

情與愛,海誓山盟生死與共。

還是以妹妹為主的紅樓故事。

請大家繼續支持珠珠…

寫在前面的話

一直以來,都想寫一篇輕松的紅樓文。

但每次寫著寫著,便把文寫得深沈了。

很多讀者都說,珠珠的文風太過悲涼壓抑。想想《黛色傾城》想想《玉落碧水凝黛情》,珠珠也深以為然。

那麽,就努力寫一本輕松的文文吧。

這本書,男主是老康的兒子,皇六子胤祚。

當然,少不了咱們沈斂霸氣的四四,也少不了俠肝義膽的十三。

因為歷史上關於胤祚的資料實在太少。

康熙十九年(1680年)二月初五生。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十四殤,時年六歲。

一共在世上活了五個春秋,虛歲六歲的孩子。

當然,史料少,也給了珠珠無限YY的空間。

他一出場,就是死後十年的春天,又和四四,十三在林如海府上相遇,四四敏銳,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故事以這樣的場景開幕,自然會給讀者親們一些很深的懸念。

接下來的故事便是已經更名林寧的胤祚在林府中半年多的生活。然後賈敏過世,黛玉進京投靠祖母。林寧也帶著自己不能告人的秘密隨黛玉進京,去做他心目中的一番事業。

自然,胤祚會同那些兄弟們相遇,也會同老康見面,還有他的生母德妃。

這些都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十年來他去了哪裏,怎麽活過來的。再次回來,又有什麽養的目的?

胤祚,允之江山。

縱然江山萬裏春常在,然卻人去樓空夢無邊。

借紅樓,圓一個綺麗多彩的清穿夢。

借胤祚,救一個美麗聰敏的林黛玉。

至於結局,珠珠這本書要走玄幻路線,妹妹當然不會死,但也不會進宮,因為男主不是四四,不會做皇帝,更不是隱居山林村野。那不是妹妹理想的居住之所。

那麽,林妹妹將何去何從呢?

孤標傲世偕誰隱

亂雨縈寒,別後千般。可相憶、當時樽前。深歌淺醉,語笑還繁。竟夢中虛,影中淚,畫中緣。無憑舊路,過眼荒煙。奈如今、思忘都難。忍看圓月,怕見來年。恰三生債,兩生契,一生還。

行香子》一直都有人問《紅樓夢》的女子中我究竟最愛哪一個,每一次我都會對這個問題做出認真的思索,然而數十遍下來,最後的答案全是林黛玉。

曾經說過《紅樓夢》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於氛圍,但細細一想,竟然又發現這氛圍中有一大半是來自黛玉。因為我所謂氛圍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如詩一般綿長雅致的情調,而黛玉正是書中最像詩人的女子,不僅在才華,更在心性。

有關黛玉所處的客寓情境,在妙玉一篇裏已經約略提到。黛玉之父林如海是前科探花,官居巡鹽禦史,祖上曾襲過列侯,是為鐘鼎之家、書香之族。林如海只有黛玉一個女兒,所以愛如珍寶,自幼教她讀書識字,聊解膝下荒涼。

黛玉之母賈敏早逝以後,賈母念及外孫女孤苦無依,特地把她接入賈府。不幾年林如海也因病去世。

必須承認,兒時的這些遭際對黛玉一生氣質和人格的形成差不多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她那絕世的才華、詩意的性格與濃郁的悲愁,幾乎都能從這段生活裏找到最初的影子。尤其是賈敏去世的那一晚,她失去的不僅僅是母親,還有那無憂無慮的童年。

她曾經有過那麽一段美好的童年,父親儒雅英武,母親溫柔慈愛。沒有兄弟,父母就把她當成兒子一樣栽培。現在母親不在了,父親送別她的眼神裝滿了無奈。

父親說,我年紀大了,以後也不會續娶。你身體不好,年齡又太小,如今沒有了母親,又沒有兄弟姐妹的扶持,所以去依傍外祖母和舅氏姊妹也好。

此時黛玉已從這些話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原來自己是因為無依無靠而不得不去依傍賈府。對於賈府,她自幼的感覺就是陌生的,甚至是帶有些許畏懼的。母親生前常說,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可究竟是怎麽一個不同法呢?現在母親又不在了,那個家族會真心接納自己這樣的客寓者嗎?想來想去,除了傷感,便是惶恐。

童年那種明亮而簡單的快樂,就像一個七彩的氣球,終於在母親逝去的黯淡空氣裏轟然爆裂,無影無形地消失了所有陽光般的繽紛。從此年少的她必須離開從小生長過的美麗蘇州,去一個完全陌生的京華世界,那裏沒有父母,沒有幼時的玩伴,沒有故鄉的一草一木,有的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繁華與富麗。

我始終相信,金陵投親的經歷對於黛玉來說就是漂泊和流浪,同時也意味著失去歸宿感的開始。於是這種纖細的敏感、高傲的天性,這種自尊與自卑的混雜交織,便成了構成黛玉性格的主要基調。

初到賈府的時候,黛玉的表現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他去”,其中每一個字都是她的緊張與淒惶。在以後的日子裏,這種客寓的憂慮感始終沒有消除。

第四十五回她不願意向府裏要燕窩粥,於是對寶釵說了一番這樣的話:“雖然燕窩易得,但只因我身上不好了,每年犯這個病,也沒什麽要緊的去處。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有興出新文來熬什麽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這裏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丫頭兩個,他們尚且虎視眈眈,背地裏言三語四的,何況於我?況我又不是他們這裏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著我了。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這一段的語氣顯然有些激烈,但不難看出寄人籬下的自傷色彩。

第六十七回明確表現了黛玉的懷鄉情結,她看到寶釵所贈的家鄉土物而引起了身世之嘆。事實上,此刻江南的回憶對於黛玉已經遙遠而模糊,因為她少年的成長基本上都是在賈府完成的。然而她在心理上始終沒有融入整個家族的群體,依然等同於客寓。所以當她在客寓中感到仿徨或者無助的時候,便只能把思念轉到故鄉去——這只是一種習慣上的寄托而並非現實。

現實的情況是,假如黛玉此時重回故土,迎接她的也只有淒淒荒冢。她在故鄉的家早已伴隨著少小的年華一起失落了,現在她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於是我可以理解她那些恍惚與愁思,她的淚眼、她的顰眉、她的悲苦。經常的,她獨自凝思在苦雨淒風的黃昏,然後流淚。也許並沒有什麽具體的情事,只是那一種情緒、一抹愁懷。在花開的時節,她會想起花落的聲音。在鳥兒的啼鳴裏,她會惦起春歸的寂寞。

關於自己,她會想到那完全無法預料的將來。她就像一葉飄蕩在茫茫大海裏的孤舟,沒有依靠也沒有歸宿,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將要往何處去。

她的憂郁是那樣深沈與廣闊,她的幽怨是那樣淒迷與悵惘。她的思致恍若煙水,無可言說,於是只有冥想只有流淚。朦朧間,心中溫暖的一隅似乎只能系住兒時飄舞在家門的垂柳,深深湮埋進歲月的塵封中。

一直以為,這樣的情形之下,黛玉在現實中的寄托便只剩下詩書和愛情,而這看似兩件又實為一件,因為黛玉願意以同樣一種詩化的人格去經營它們,使它們的氛圍處處流露出典雅精致,像是詩的意境。

第二十三回正當三月中浣,寶玉在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讀著一套《西廂記》。這時有風吹過了,桃花飄飄揚揚地灑落滿身滿書。於是寶玉兜著花瓣來到池邊,把花抖落下去。接著黛玉來了,黛玉擔著花鋤掛著花囊,手裏還拿著花帚。寶玉要她把花撂在水裏,黛玉卻不同意,只聽她解釋說:“撂在水裏不好。你看這裏的水幹凈,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臟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裏,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幹凈。”

讀到這裏,我不能不讚嘆於她的巧思與佳構。她的想法簡直是用詩堆出來的,那樣一種靈心惠質,那樣一種超凡脫俗。是她使落花有了思想有了生命,懂得了美麗懂得了崇高。而她就像這些花裏最高貴的一朵,她用心去聆聽自然、體悟生命,把自己融入美好的事物,而這些毫無疑問正是詩人的素質。

放下花具以後,黛玉便和寶玉一起來讀《西廂記》。我可以想見那燦爛的春光、翻動的書頁、熱情的臉龐,以及他們身邊片片起舞的桃花。讀著讀著黛玉不覺癡了,她讀出了崔鶯鶯的美麗與哀愁,夢想與期許,她覺得詞藻警人,餘香滿口,她感到心中有一樣東西慢慢蘇醒在和煦的春陽裏。這時她的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回過頭來,正好觸碰到寶玉深情的眼光。原來不知不覺中,彼此的眸子裏都多了一些探詢一些渴望。

我很喜歡這樣的場景:有春天有落花的日子,有憧憬有迷茫的歲月,從詩句裏剛剛覺醒的愛情,帶一點朦朧的期待與淡淡的哀傷。很容易讓我想起《西廂記》裏崔鶯鶯最初出場的情境,那一段溫婉的唱詞:可正是人值殘春蒲郡東,門掩重關蕭寺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這裏的感覺很像一個夢境的開始:暮春的飛花,幽深的古寺,鋪滿落紅的流水,萬縷閑愁的東風。這使崔鶯鶯有一點悲傷一點恐懼,她感到自己的青春也將隨著美麗的花瓣一起謝落了。她在佛殿中流連著,顧盼著,然後她看到了張生,那個即將給她愛慕與幸福的人。

我想黛玉一定願意讀到這樣的曲文。因為鶯鶯的某些期盼某些憂傷,在冥冥之間可以與她取得跨越時空的神秘契合,這使她沈醉也使她悸動。她在瀟湘館的竹影苔痕中一次次地想到了《西廂記》裏的句子,她在心裏情不自禁地拿自己和鶯鶯作著比較:“雙文,雙文,誠為命薄人矣。然你雖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並連孀母弱弟俱無。古人雲‘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勝於雙文哉!”

這種比較自然是有內容的。在黛玉看來,鶯鶯雖然命薄,但仍有孀母弱弟,所以比自己要好。這樣她眼中的鶯鶯命薄只能是指愛情無法圓滿。而她父母雙亡,更無兄弟,那麽愛情呢?此刻她不知不覺就想到了這個。寶玉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性格脾氣都還合得來,但那畢竟只是現在啊,誰知道他對將來抱著什麽樣的心思呢。

再者,這些問題也不是女孩子應該想的。女孩子只能做做針線,連《西廂記》這種書都是不可以看的。然而黛玉卻不能不喜歡《西廂記》。尤其喜歡那裏面默默的情思、微微的萌動、疊疊的愁怨。

她的瀟湘館是靜謐和清幽的,碧紗半掩,湘簾虛垂,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庭前的陽光濾過了千竿綠竹,似乎都變成沁涼的了。

黛玉就在屋子裏獨自吟誦鶯鶯的唱詞,心內依稀浮動著玄秘的幻想:懨懨瘦損,早是傷神,那值殘春。

羅衣寬褪,能消幾度黃昏。

風裊篆煙不卷簾,雨打梨花深閉門。

無語憑闌幹,目斷行雲。

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

池塘夢曉,闌檻辭春;

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

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

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翠被生寒壓繡裀,休將蘭麝熏;

便將蘭麝熏盡,只索自溫存。

昨宵個錦囊佳制明勾引,今日個玉堂人物難親近。

這些時坐又不安,睡又不穩,我欲待登臨又不快,閑行又悶。

每日價情思睡昏昏。

黛玉剛念這一句,就聽到窗外傳來一陣笑聲,然後是寶玉的聲音:“為什麽每日價情思睡昏昏?”接著她看見繡簾被掀開了,寶玉含著笑走了進來。這時她有些不好意思,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到這裏的。於是她用袖子蒙住臉,翻身假裝睡著。

每次讀到這一段,都能感到那細膩的思致、嬌羞的情態宛在目前,禁不住便要發出微笑。這時的黛玉玲瓏剔透,給我的感覺就像陽光下的一顆水晶,在略帶草香的空氣裏爍爍地閃亮。

而崔鶯鶯所唱的這些句子,這些貼心的默契,以及對將來的憂慮,更像第四十五回黛玉在寒煙夜雨中獨自品味的惆悵。那時窗前迷茫的暮色漸漸沈得有些發黑,秋雨不斷敲打在竹梢,發出清越的聲響,窗內搖曳的燭火牽動著重重疊疊的光暈,像一朵小花綻開的層層花瓣。

黛玉在燈下寫著《秋窗風雨夕》,那浸染了秋情的書箋與文字在眼中似乎有了一些靈動。就在凝神的片刻,一滴墨水落下,在紙上打著旋,隨即洇透——像淚水。

剛寫完不久寶玉就來了,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走的時候黛玉拿了一盞玻璃繡球燈給他。

寶玉走出院門已經好遠了,她還看得見那繡球燈裏的燭光隱約閃爍在雨幕裏,像一粒墜到人間的星星,在視野的盡頭沿著沁芳橋輕輕躍動,是那種她從未見過的明亮。

接著蘅蕪苑的婆子又來給她送了一大包燕窩和潔粉梅片雪花洋糖,最後她終於要睡了: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寶釵,一時又羨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寶玉雖素習和睦,終有嫌疑。又聽見窗外竹梢蕉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不覺又滴下淚來。

讀到這裏我只有長嘆。傷春悲秋原是中國文人古老的情結,在這裏竟滲透了黛玉的憂戚與感傷。所以我始終相信,無論葬花、誦西廂或是雨打秋窗,這樣的愛情這樣的情境都是完全詩化了的,處處彌漫著精致到幾近唯美的氛圍。那是用詩心經營過的美的極致,我以為。

曾經選擇了一些有月亮的夜晚來細讀《牡丹亭》,尤其是《游園》《驚夢》。固執地愛著那些唱詞那些情愫: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你道翠生生出落得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沈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在游園前的梳妝中,杜麗娘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美,然後她訝異於這種美,甚至不敢正視那面菱花鏡。她真心地喜愛自然、喜愛青春,感慨自己韶華如花,卻只是幽閉深閨,如同冷落的春色美景。

當她踏進花園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空鎖在破敗墻垣之間的燦爛鮮花、艷麗容光: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

杜麗娘在曲文內徜徉,林黛玉在曲文外流連。

一樣的青春一樣的嬌艷,一樣的才情一樣的纏綿。

杜麗娘在春光裏一再感嘆著流陰易逝、韶年虛度: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情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從來都喜歡昆曲中演出的這一段,喜歡杜麗娘舞步裏的青春,喜歡她水袖裏的靈動,喜歡她眸子裏的嬌羞。

昆山腔之所以被稱為“水磨腔”的意義,我便是在此處才真正領悟到。其中的曲曲折折、柔腸百轉,確實能動人心魄。

而杜麗娘在《驚夢》一出裏表現的生命之美的覺醒,正與黛玉的思想具有最深層次的契合。柳夢梅出場後打動杜麗娘的唱詞更是令黛玉如醉如癡: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短短幾句便深深觸及了黛玉內心的孤寂。她一時竟站立不住,一蹲身坐在山石上,細細品味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滋味,不覺就心痛神癡,眼中落淚。所以我以為要讀懂黛玉就必須先讀懂杜麗娘,因為黛玉的整個心靈都脫胎於中國古代的詩詞歌賦,而晚明主情一脈的影響又尤為重大。

如果說這種情懷在元雜劇裏的崔鶯鶯還只是起始萌發的萬種閑愁,那麽到杜麗娘則成了自覺的人性呼喚,黛玉則吸取了其中最為雅致和詩意的部分,並發展成一種深邃的生命關懷。

這集中體現在《葬花吟》裏,那是青春的怨歌,更是生命的吶喊: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到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蔔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開頭還只是劉希夷《代悲白頭翁》式的感嘆,後面則延伸到對環境的不平、對至美的向往、對自身的悲悼,以及在花開花落中體味到的無常況味。詩中傷逝的不僅僅是花,更是青春、是生命。

這種帶一點形而上意味的感傷情緒,在《紅樓夢》裏只有從寶黛二人身上,才可以看到。

於是我可以理解寶黛相知於心的根源——所謂黛玉從不以仕途經濟相勸顯然只是表象,更為深層的因素在於他們從大自然和詩中發覺了生命的美好,這一點上寶玉甚至比黛玉走得更遠——寶玉更希望向生命和時間的底層去發現一些永恒的東西。而他們共同追求的是生命內在的意義和價值,所以外在的功名理所當然地因背離生命的本質而被看作了浮華,這便是寶黛真正的默契所在。

在黛玉的心裏,愛寶玉是因為他懂得生命、懂得美,她夢想的是他們的兩兩相悅,而決非傳統上的封妻蔭子,滿門華貴。在這裏我會想到《西廂記》裏的《長亭送別》。

老夫人需要的是張生中狀元、取官位以光耀門庭,但鶯鶯只想與張生執手偕老,並不在意他是否功名顯赫。

對於張生被迫赴京趕考,她內心是不滿和抗拒的:年少呵輕遠別,情薄呵易棄擲。全不想腿兒相壓,臉兒相偎,手兒相攜。你與俺崔相國做女婿,妻榮夫貴,但得個並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淚。眼面前茶飯怕不待要吃,恨塞滿愁腸胃。蝸角虛名,蠅頭微利,拆鴛鴦在兩下裏。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籲氣。

不難看出,鶯鶯對待功名的態度要比老夫人灑脫的多。她不在意崔府三代不招白衣婿的舊例,而認為兩人結為連理的幸福遠勝於所謂狀元及第——她把那喚做蝸角虛名。

所以她擔心的並非張生的科場前途,而是反覆叮嚀他勿忘舊人:你休憂文齊福不齊,我則怕你停妻再娶妻。你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我這裏青鸞有信頻須寄,你卻休金榜無名誓不歸。此一節君須記:若見了那異鄉花草,再休似此處棲遲。

鶯鶯的顧慮當然是有道理的。既然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那麽對於張生的前程她更無信心。要知道他此去千裏,加上沒有正式成親,是否歸來可以說只在他的一念之間。在唐傳奇的《鶯鶯傳》裏,這次分別便導致了最終的悲劇結局。

這樣我們可以知道黛玉對寶玉那一次次試探、一次次猶疑的原因所在,說到底就是擔憂就是恐懼。她希望自己的未來能夠和他停在一起,但在命運的孤舟上,她只能聽從擺布聽從安排,她甚至連一片小小的槳都沒有。

她和寶玉一起讀過《西廂記》,她發現自己愛他,而且她知道寶玉也是愛她的——現在她自己能夠把握的也只有這一點而已,所以她很害怕會失去——她知道賈薛兩家有關金玉良姻的傳說,還知道史湘雲有金麒麟,而寶玉為此在清虛觀的禮物中特意留下了一個。

她想到從寶玉那裏看過的一些外傳野史,裏面的才子佳人多半是因小巧玩物而遂終身。雖然平日與寶玉契合,但無論金鎖抑或麒麟,居然都和自己無關。

她不知道自己渴望的那一份心靈的相契,寶玉他是否了解、是否珍惜。

終於在第三十二回,她無意間聽到了寶玉與湘雲、襲人的對話,不覺驚喜重重,悲嘆交織,一時內心波濤翻滾,竟不知身在何所: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於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為知己,則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哉。既有金玉之論,亦該你我有之,則又何必來一寶釵哉。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刻骨銘心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雲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癥。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這一段曲曲折折,意思轉了好幾層。由快樂而心痛,由知遇而生憂。她從此明白了他的心意,確信了他們的相知。但她清楚對於他們究竟能否結合,這些依然不是最後的決定因素。她的憂郁一是無人主張,二是自己的多病之身。在無奈的悲哀中她不禁滾來淚來。

這時寶玉出來了,寶玉向她訴說了衷腸,寶玉對她說:“你放心”。她怔住了,是悲是喜,她根本弄不清。她只覺得有萬語千言堆積在胸口,想要對他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寶玉也怔住了,心中也有許多許多話,只不知從哪一句說起。最後黛玉走了,她不敢在那樣的氣氛下多耽。她不知道如果再耽下去,他還將說什麽、做什麽。結果寶玉只管發呆,竟然把襲人錯認作黛玉,說了一通心裏話。

所以黛玉之於愛情既是執著的,同時也是脆弱的。她希望從寶玉那裏確認一些東西,但當她真的得到確認時,又不敢去面對。不過她此後很少再與寶玉為金鎖或麒麟大起沖突,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等於黛玉其實在心裏認同了這段默契,她會默默地期許,久久地堅守,只是對於無法預知的未來,她的心境總有一些淒涼。她把一生的真情都牢牢地系在了詩書與愛情上,但獨獨沒有留給現實。

事實上愛情可以是理想的、詩化的,然而婚姻卻是現實的。

木石前盟從一開始就落腳於近乎唯美的三生盟誓,而金玉良姻的著眼點卻是實實在在的婚姻——這就是二者根本上的不同。

黛玉生於情、系於情而死於情,對於凡塵的蕓蕓眾生來說,如同一場夢,或是一個寓言。

墨玉之魂——寫給黛玉

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破碎過!”

而我總認為最令人心疼的破碎,只屬於如屈子的香草美人,如周敦頤筆下不蔓不支的蓮,如放翁所讚的梅般的才情奇女--黛玉。瀟湘館的竹影,用幽暗的綠色深染你的眉間;時代的陰霾,把濃重的憂郁滲入你的靈魂。如果說玫瑰的綻放在於蓓蕾,而櫻花的綻放在於雕零。雕零是最張揚的美,殘酷又極致。而你就如一棵清痩獨立的櫻花,由葳蕤之勢綻放成一樹繁華,再紛謝如雨,就算雕零也散發出憂傷的華美。

幼喪父母,你從清貴的官僚家庭走出,步入“花柳繁華”的榮國府。你“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去”。作為賈母所疼惜的“孤女”,言談不俗的你自然獲得了眾人的“歡心”。然而,不多久,你的小心謹慎卻成了眾人嚴眼裏的“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你有了一個知心知性,寵你、護你、哄你、愛你的人兒--寶玉。你愛他甚於自己,“你好我也好,你失我也失”,你在心中幽嘆,似喜還悲。你愛得深沈而又痛苦,愛得美麗而又矛盾。把生命交給愛情,然而卻難把婚姻交給自己。心比比幹多一竅的靈心慧舌的你,卻始終瞧不破這個濃霧深鎖的時代的醜惡。你焚舊稿,斷癡情,求速死,抗濁世。死時你的眼是微睜的,因為你始終以嬰兒般的純潔無辜的眼神向人生,向歡樂,也向痛苦睜著眼睛,窺探著這個世界。香魂一縷隨風散。你靜靜地去了。留下的,是一些空寂,一些冷意,一些曲終人散的嘆息,一些水盡雲起的了然。

我始終以觀望的態度看著你,看你年少芬芳的情事,看你花朵一般的生命雕零。看你的期待憂郁成一朵朵的心碎。看你盈盈粉淚清痩的憔悴,看你總是最易想起自己,卻又最不會為自己打算;只知信從自己的感情,卻不知順應是上人情;最縱容自己任性,卻又是最渴求愛最需要呵護;是最耍小心眼小性兒,卻又最易對人推心置腹!。手荷花鋤,獨至花冢,攜一房心事,訴滿腔無奈。淚眼觀花花亦悲,淚幹春盡花憔悴。

你悲,你悲的是春光的流逝:“一聲杜宇春歸盡”。你嘆,嘆的是似水的流年“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於是終明了你的“牙尖嘴利”,明了你的任性,明了你的率真,明了你的孤寂與絕望。漸懂了,愛花原是惜春,葬花本為傷時,傷春乃是傷人,憐花亦是憐己。可還是悵然若失,總不斷在紛紜墨香中尋覓你,只想詰問一句“人生若是初見時,悔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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