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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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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擁在一起,並肩躺在這張狹窄的木床上,只要一翻動,床板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這讓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擡下手都要屏住呼吸。

霍初霄的手從她的肩膀挪到腰上,按耐住情緒,正要往裏探時,被榮三鯉一巴掌拍開。

“我只說讓你上來睡覺而已。”

“?”

霍初霄問:“你忍得住?”

“你太高估自己了,我根本不需要忍。”

榮三鯉說完把被子往上拉,轉個身背對著他,以行動證明自己的無所謂。

她都這樣了,霍初霄也不好強求,雙手規規矩矩地抱著她,正要睡覺時忽然想起一事。

“我也有個要求。”

“嗯。”

“以後別再給我送肉包子了,我真的不是狗。”

聽著他郁悶的聲音,榮三鯉想起這些天他每次吃掉那些包子時的表情,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每天都沒有東西吃很痛苦,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也很痛苦。

榮三鯉理解霍初霄的感受,第二天起床後就開始準備食材,打算做一桌豐盛的早餐。

她和劉桂花出去買菜了,走後不久顧小樓就從房間裏出來,正要去打水洗臉時,聽到她的房間裏有響聲,似乎有東西掉到地上。

他耳朵動了一下,表情奇怪地走到門外,敲了敲問:“三鯉,怎麽了?”

裏面沒人回答。

他等了會兒,擡手推門,房門沒有拴,一推便開。屋裏空空蕩蕩,光束裏有微塵在飛舞,折射出細碎的金光。

地上落了一把小梳子,聲音大概就是它發出來的。

奇怪,難道她房間真的有老鼠?

顧小樓彎腰撿起梳子,豎著耳朵傾聽周圍的聲音,企圖把老鼠找出來。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榮三鯉的聲音。

“你在這裏做什麽?”

“三鯉?”他轉過身,把那把梳子給她看,“你房間裏好像有老鼠。”

“是嗎?那我待會兒買點藥好了。”

榮三鯉隨手接過梳子丟回梳妝臺,打開桌上的一個小匣子,從裏面拿出一點零錢。

“以前買菜的分量多,記賬記習慣了,今天走到菜市場,才想起自己沒帶錢。”

顧小樓被她成功轉移了註意力,“你要買菜嗎?等等我,我洗把臉跟你一起去。”

他說完就跑去院子裏洗臉,榮三鯉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大衣櫃,低聲道:“我待會兒把門鎖上,你小心點。”

衣櫃裏傳來兩下敲擊聲,顯然同意她的決定。

她鎖上門去買菜,買完回來開始做飯。大家都很不解她為何早上大費周章,街上也不是沒有包子鋪,不想吃包子自己煮點粥,不是省事得多麽?

榮三鯉一邊切肉一邊振振有詞地說:“這些天沒什麽事可做,哪兒都去不了,怪無聊的,就做些好菜打發時間吧。”

黃老頭在旁看著她,心下一動問:“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讓酒樓重新開張啊?”

榮三鯉歪了歪頭,“有可能。”

“真的?”

大家聞言都非常開心,黃老頭更是連說兩句太好了,拿著煙筒左看右看,發現不對勁。

“誒,阿初呢?我今天一早上都沒看見他,你們看見了嗎?”

劉桂花說沒,小白和小樓對視一眼,目光詢問性的投向榮三鯉。

後者把肉倒進盆中,與藕丁混在一起,微不可見地搖搖頭,讓他們別太快說明,能拖多久拖多久,免得黃旭初被追回來。

黃老頭越想越奇怪,把煙袋往煙筒上繞了兩圈,掛在腰間說:“下午姑娘就要被她家的人給送來了,我也買好了喜燭跟喜糖,可不能在這個關頭壞事,我出去找找。”

他走出了院子,劉桂花仍站在竈臺前,手裏拿著鍋鏟。

榮三鯉知道她也很期待兒子的婚事,就在剛才上街時她還拜托自己跟她去了趟銀店,買了一個小小的彌勒佛吊墜,說要送給兒媳婦當見面禮。

男戴觀音女戴佛,這是他們這兒一直以來的習俗。

他們都是窮人家,婚事不準備大操大辦,請熟人吃頓飯拜個天地就行。

這枚銀墜子是她將近十年來,買過的最貴的東西了,平時每日花銷撐死了也就幾文錢,工錢全部省下留給兒子。

黃旭初可以說是他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她嘴上沒說,心中肯定比黃老頭還擔心。

榮三鯉主動拿走鍋鏟對她說:“你想找也去找吧,早飯我來準備,餓了就回來吃飯,我給你們留著。”

兒子一向不同意這門婚事,劉桂花其實隱約有種預感,她張著嘴,似乎想問榮三鯉什麽,但最後還是咽了回去,轉身出門尋找。

榮三鯉繼續做早飯,顧小樓和小白作為協助黃旭初出逃的同夥,表情都有點怪怪的。

小白摸著小鬼的腦袋,忍不住問:“要是他們知道真相後,會不會打我們啊?”

顧小樓道:“打是不敢,頂多在心裏罵兩句罷了,為了阿初罵就罵吧。”

榮三鯉沒有參與兩人的對話,加快手上的速度,用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完成這桌早餐。

她隨便吃了幾口,見他們還在商量如何應對黃老頭,就抓緊機會找個“外面太熱”的借口,拿托盤裝了些早點回房間,關好門讓霍初霄出來。

衣櫃門打開,霍初霄揉著肩膀走出來,自嘲地說:“再待下去,以後我就要變成駝背了。”

榮三鯉把早餐在桌上擺開,“讓你走你不走,駝背你也要受著。”

霍初霄聳聳肩,垂眸看向桌上的盤子,隨手拿起一個端詳,“這是什麽?”

“蝦餃,我曾爺爺最拿手的點心。”

榮三鯉說起這個分外自豪。

“做這個很有講究的,每個餃子必須要十二個褶,上鍋必須蒸五分鐘。大餃子一籠屜放一個,裏面包四個完整蝦仁。小餃子一籠屜四個,每只裏面兩枚蝦仁。當年皇帝就是愛上他的蝦餃,才非要把他帶回平州去,好想吃的時候馬上就有人做給他吃。”

經她介紹,霍初霄看得愈發仔細。只見晨光照耀下,蝦餃的皮兒晶瑩剔透,宛如蟬衣,薄得讓人不敢使勁夾。皮內透出蝦肉的淡粉色,仿佛藏著顆美麗的寶石,光看著就能想象得到吃進嘴裏後會有多麽爽嫩彈牙。

蝦餃只是其中一道,另外還有蒸鳳爪、香煎蘿蔔糕、黃金流沙包等,主食為及弟粥,堪稱豐盛。

榮三鯉來錦州這麽久,頭一次大展身手做早茶,起因只是因為他昨晚的一句話。

霍初霄心生感動,擡起頭看著她,不禁想到要是現在國泰民安,兩人已經成婚該有多好。

榮三鯉不解地問:“看我做什麽?吃啊。”

他笑笑,把美好的幻想藏進心裏,很給面子的將桌子一掃而空。

他們都吃飽後,還留了很多點心給黃老頭夫婦。兩人直到中午才回來,看著熱在鍋裏的點心完全沒胃口吃,急得團團轉,如同失去方向的耕牛。

“怎麽辦?他們都沒有看到阿初啊,我們把附近全部找遍了,也去警察廳報了案,都說沒有看見他。現在世道這麽亂,他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劉桂花說著說著眼淚就流出來了,心如刀絞。

黃老頭惡狠狠抽著煙,“出事?他能出什麽事?我看八成是不想拜堂,背著我們偷偷跑了,我現在就去看看他的行李。”

黃旭初晚上是跟小白一起睡的,衣服也都放在他房間的櫃子裏。

黃老頭大步朝房間走去,小白下意識想攔住他,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但是起身到一半看見榮三鯉對自己搖頭,就重新坐了回去。

新娘子下午就要來了,這件事已經瞞不住,黃旭初此刻應該也上了火車,他們遲早要知道兒子已經離開的真相。

榮三鯉坐在院子裏,沒過一會兒就聽到房間裏傳出一聲巨響,是黃老頭踹了腳衣櫃門。

“我就說他逃走了,你還不信!你看看你教出來的不孝子是什麽德性,給他娶媳婦都不要,大逆不道!”

黃老頭沖到劉桂花面前破口大罵,後者始終抱著一線希望,親自進去看了以後哭著走出來,坐在門檻上老淚縱橫。

“嗚嗚,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我不管,反正這個兒媳婦我是要定了。他除了念書什麽都不肯幹是不是?那老子就斷了他的學費,看他是餓死在外面,還是回家生孩子!”

黃老頭在盛怒下做出決定,跑進自己的房間裏拿出錢袋,往懷中一塞,就準備去鄉下接兒媳婦。

劉桂花哭歸哭,身為女人,知道成婚這天丈夫不在對女人來說是奇恥大辱,企圖挽留他。

可黃老頭已經下定決心,一腳踹開她,大步走出門。

劉桂花跪坐在地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榮三鯉走過去扶起她,安慰道:“不要哭了,這件事光你們兩個做決定沒用,女方那邊也會有想法,不如先聽聽他們的。”

她一語成鑒,下午黃老頭把新娘子接來了,因為怕人家爹娘反悔,於是路上有關黃旭初的事只字不提,想把人哄進家門再說。

可是女方家人也不傻,牽著蓋紅蓋頭的新娘子一進門,就要求新郎自己出來背她。

黃老頭左右看看,最後目光定格在顧小樓身上,把他拉到旁邊低聲說:“小先生,看在我給老板幹了那麽多事的份上,幫我個忙好不好?”

顧小樓只是吝於對除榮三鯉之外的人花心思琢磨,並不是不曉世事,腦子靈活得很。

一看到他這副表情,立馬明白他的意思——黃老頭想讓他頂替黃旭初娶這個姑娘。

這怎麽行?先不說他才十八歲,有三鯉在,哪怕對方長成個天仙他也不想娶啊。

黃老頭苦苦央求顧小樓幫自己的忙,還承諾以後白給榮三鯉幹活,不拿工錢。

女方那邊來了四五個親戚,全都陪著她站在門口等新郎官出來。她親爹看見黃老頭和一個年輕男人在角落裏嘀嘀咕咕,便走過來問:“這是你兒子?長得怎麽跟你一點都不像?這麽高。”

顧小樓剛要解釋自己的身份,黃老頭用力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身後,想對姑娘的爹說就是他。

榮三鯉毫無征兆地走過來,沖他們客氣地笑了笑,推開黃老頭的手,將小樓拉到自己身旁。

“他是我的義子。”

“你就是錦鯉樓老板是不是?哎喲,我們在鄉下都聽說過你,長得真漂亮。”

對方被她吸引了註意力,黃老頭趁機去找劉桂花,悄悄對她道:“你快出去!”

“做什麽?”

“隨便拉個男的過來,先應付拜堂再說,反正他們也不認識阿初。”

劉桂花聞言表示反對。

“你怎麽可以這樣呢?那不成了騙人了嗎?以後阿初回來怎麽跟他解釋?”

“管不了那麽多了,快去!去啊!”

黃老頭情急之下吼出了聲,姑娘的爹再次走過來,疑惑地問:“怎麽了?”

“那、那個……”他支吾地解釋,“阿初知道你們要來,特地上街買點好酒,我讓他娘叫他趕緊回來。”

“這孩子客氣的,不虧是念過書的人。”

他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話,黃老頭松了口氣,背在身後的手使勁推劉桂花,要她按照自己說得做。

劉桂花險些被他推一個大跟鬥,終於忍無可忍,破罐子破摔地說:“阿初早就走了!”

“什麽?”

她的話讓女方家人都圍了過來,只剩下姑娘的娘還陪著她站在院門外。

榮三鯉對顧小樓耳語了一句,後者把兩人帶到他的房間裏,先坐下喝點茶。

院中,女方家人已經因劉桂花那句話炸開了鍋,圍著夫妻二人鞭炮似的發問。

“怎麽回事?你們給我說清楚?”

“新郎官到底在哪裏?”

“你們今天還想不想拜堂了?”

黃老頭被圍攻,簡直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憤怒地回過頭,把劉桂花推出去。

“讓你瞎說八道,現在你來解決!”

劉桂花再也不想為這事焦頭爛額,一鼓作氣全說了出來。

“阿初昨天晚上就走了,他根本不同意這門婚事,你們要是想嫁,那姑娘就留在這裏。要是不想嫁,我們就把你們送回去。”

鄉下到這裏有十幾裏路,沒車,都是靠腿走過來的,包括新娘子,一雙新納的花布鞋沾滿泥。

大家頂著烈日走了幾個小時,卻得來這樣一個答案,誰能心甘情願的接受?

姑娘他爹完全不同意劉桂花給出的辦法,強烈要求他們把黃旭初給找回來。否則姑娘要麽留在這裏守活寡,要麽還沒拜堂就送回家去,對他們家來說都是丟人。

黃老頭明白黃旭初眼下恐怕已經登上火車了,根本找不回來,而自己買的那些東西不能浪費,就提出加兩塊大洋彩禮,當做補償。

可是對方還是不幹,必須見到新郎官的面再說,或者……他們一次性給十塊大洋,就當做把姑娘賣給他家當童養媳了,隨他處置去。

十塊大洋,黃老頭心想自己要賣多少粉皮才賺得回來?打死不同意。

兩方爭執不休,忽然房門打開,一個紅色身影飛奔出來,沖到水井旁邊。

緊接著姑娘的娘也跑出來,死死拽住那個身影,不許她再往前,對眾人喊道:“你們別吵了,快來攔著她,她要尋死!”

這下大家一窩蜂的湧過去,把嚎啕大哭的新娘子從井邊移開,往上面蓋了張桌子,免得她再跳井。

她爹拉著她,痛心疾首地說:“看看你們一家子把我姑娘害成什麽模樣?還以為嫁到你家來是享福,這還沒過門呢,就要被你們逼得去投胎了。”

黃老頭被他們一家子劈頭蓋臉地罵了半天,心裏也壓不住火,幹脆撕破臉道:“你少在這兒裝蒜!剛才說十個大洋就把她賣給我的是誰?她要死也是你們逼死的!”

新娘子穿著新做的碎花粗布褂子,披著紅蓋頭,夾在兩人之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赫。

榮三鯉走過去,讓兩邊都歇一歇,自己帶新娘子去房間坐坐,疏導疏導她。

她是錦鯉樓掌櫃,又是督軍的未婚妻,在兩方心中都很有威信。看在她的面子上歇火,坐在院子裏黑著臉誰也不看誰。

榮三鯉開門前特地把腳步聲踩重些,給霍初霄足夠的躲藏時間,然後才推門進去,讓姑娘坐在椅子上,給她倒茶,讓她摘掉蓋頭喘喘氣。

女孩年紀不如小樓大,身板挺結實,一看手腳就知道是從小幹活的農家姑娘。

然而等她摘掉蓋頭仔細一看,臉上肉乎乎的,眼睛黑白分明,分明還是張十四五的小孩臉。

榮三鯉記得黃老頭說過,這姑娘有個哥哥著急娶老婆,所以她爹才決定讓她嫁人。

這樣看來,他們很有可能為了順利拿到彩禮錢,把年紀說大了一點。

小姑娘眼睛哭得紅通通的,看起來像兔子,脾氣也像兔子,膽小怯懦,捧著茶杯不敢說話。

榮三鯉拍拍她的胳膊,“你不要怕,我們不會欺負你。叫你進來是想問問你自己的想法,到底願不願意嫁人。”

黃旭初是她親眼看著逃走的,既然她放走了人,自然要解決因此產生的問題。

小姑娘半信半疑,怯生生地擡起眼,鼓起勇氣張開嘴,突然又憋回去了,捂著臉繼續哭。

榮三鯉很有耐心地看著她,等她哭聲減輕一些後,再次問道:“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嗎?其實他們的話你都不用管,婚姻是自己的事情,想結就結,不想結就不結,我都可以幫你。”

“你……你可以幫我?”小姑娘終於驚訝地問。

榮三鯉點頭,“所以你一定要認真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絞著自己的手指,聲音帶著濃濃的鄉音。

“我也不知道,我爹說要是我不嫁人,我哥就沒錢娶媳婦了,可是我害怕呀……他們都說那個人是念了大學的,可我一個字都不認識,他會不會瞧不起我……”

“所以你其實想嫁給他嗎?”

小姑娘低著頭悶悶道:“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我哥等著拿錢娶媳婦,就算不嫁給他,也會嫁給別人的,說不定跟我堂姐一樣,嫁個老頭子當小老婆呢。”

榮三鯉想了想道:

“那好,我出去跟你爹說,他要的十塊大洋我來出,讓你留下來。”

“真的嗎?可我要怎麽還你?”

對方年紀小,心中卻很有分寸,知道不能白得別人的好處。

榮三鯉看向她的眼神愈發柔和,“你留下來之後,我不要你洗衣做飯,也不要你下地幹活,而是給我念書去。”

“念書?”

“沒錯,我給你出學費,你想念到什麽程度都行,想上大學也行,只要你考得上。”

小姑娘欣喜不已,開心了半天,又覺得受不起。

“不行,你跟我非親非故的,怎麽能出那麽多錢幫我呢……”

“我不是幫你,我是幫他。”榮三鯉看著她天真稚嫩的臉,在心底嘆了口氣。

黃旭初以及所有投身於革命的年輕人,都是將生死置之度外,放棄小家為大家。

目前還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她不知道最後會有多少人活下來,又有多少人死去。死去的人永遠也沒辦法彌補,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幫他們解除後顧之憂。

這個姑娘是因黃旭初逃走才落得如此尷尬的境界,算是黃旭初欠了她。那她就幫黃旭初償還好了,反正拿出供一個人念書的錢還是很容易的。

就在小姑娘糾結著要不要接受她的好意時,院中顧小樓和小白蹲在一起交頭接耳。

兩人都單身,作為男性,將來也會面臨娶媳婦的情況。

小白看著已然翻臉、從親家變仇人的兩家人咂舌,“好可怕啊,成親一定要這樣嗎?那我以後還是打光棍好了。”

“你倒想娶媳婦,誰嫁給你啊。”顧小樓捏著他的細胳膊嗤笑。

“哼,我長大以後肯定比你更高更帥,我要賺好多好多錢,讓三鯉給我說最漂亮的媳婦。”

小白立下豪言壯志,小鬼在旁邊舉著胳膊嘎嘎亂叫,為他助威。

顧小樓則不置可否地撇開頭,看著榮三鯉緊閉的房門,不知兩人在裏面聊什麽。

似乎感受到他的好奇,他剛盯著看沒多久她們就打開門出來了,榮三鯉牽著小姑娘走到兩家人面前,平靜地說:“你們不用再吵了,她決定留下。”

面若冰霜的幾個人齊刷刷地看向她們。

“什麽?”

小姑娘膽子小,手裏抓著自己的紅蓋頭,低著頭不敢直視家人的眼睛。

榮三鯉代替她解釋,“她說親事都已經訂好了,反悔傷感情,黃家人也不是故意的,所以還是留下來算了。”

“混賬丫頭!”她爹聽完破口大罵,沖她伸出手,要她到自己身邊來,“你給我過來,傷感情?他們家臉都不要,還管什麽感情!”

小姑娘在家常被爹娘責備,一聽他罵自己,就條件反射的開始哭。

榮三鯉擋住他的手,“你先冷靜一點,姑娘不是白白留下的。你不是想要十塊大洋嗎?我來替他們出。”

“真的?”她爹的表情肉眼可見變得喜悅起來,甚至綻放出笑容。

這個笑容刺痛了小姑娘的心,再次深深埋低腦袋。

夫妻二人也相當驚訝,劉桂花跑到榮三鯉身後,拉住她的胳膊說:“老板,你不用這樣幫我們的,我們有手有腳能賺錢,怎麽可以什麽錢都讓你出呢?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忙,這次絕對不能再給錢。”

黃老頭的想法與劉桂花截然相反,不僅沒有阻止榮三鯉,還洋洋得意地對姑娘她爹道:“你現在還有什麽話好說?姑娘可以留下來了吧。”

他囂張的樣子讓姑娘他爹氣得不行,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得意什麽?又不是你出得錢,你家窮得叮當響!”

“你家不窮嗎?你以為你姑娘值得起十塊錢?我還不如拿去買頭牛呢。”

兩人眼看著又吵起來,榮三鯉剛想勸勸他們時,後院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憔悴的人影,對著他們問:“你們不想成親了是不是?那姑娘能不能嫁給我家?我有錢。”

大家回頭望去,新娘家的人都是一頭霧水,錦鯉樓眾人則不約而同露出驚訝神色。

來人竟是常魯易。

不知不覺間,常家客棧已經有一個多月沒開門了,每天都大門緊閉著,常魯易和他太太偶爾會從側門進出,買點菜肉回去,其他時候就像透明人一樣毫無存在感,都快被街上的人給遺忘了。

他今天猛然出現,毫無征兆。看外形消瘦了不止一圈,本來合體的衣服空出一大截,臉上宛如籠罩著一層散不開陰霾,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從中年步入老年。

小白被他揍過,最不喜歡他,第一時間躲去榮三鯉和顧小樓的身後。顧小樓看了眼榮三鯉,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就率先問道:“今天的事跟你無關,你來搗什麽亂?”

“不是搗亂。”常魯易說話難得如此卑微,聲音也格外虛弱,“我是真的沒辦法了……實不相瞞,清廷他快撐不住了。”

經他一說榮三鯉才知道,原來這段時間他們不出門,是在家中照顧常清廷。

常清廷是他們唯一的骨肉,要是他死了,他們就剩下孤零零的夫妻倆。而他太太在生常清廷時太出血,已經失去生育能力,這也就意味著,常家血脈將斷在他這一代。

對於常魯易來說,這簡直是天大的打擊,他想盡各種辦法,買最貴的藥請最好的醫生,都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日覆一日的衰弱下去。

就在前兩天,常清廷開始斷食,只能靠著喝人參湯吊命,現在瘦得就剩一副骷髏架子,看不出人模樣了。

夫妻二人寺廟都不知道跑了多少座,花了一大筆錢為他燒香,如今僅剩的辦法,就是給他娶個媳婦沖喜。

常魯易今日本想下鄉尋覓合適人選的,一出門就聽見院子裏鬧哄哄,駐步停留,在墻外偷聽半天才知道,原來黃旭初逃婚了。

這不是大好的機會嗎?還省得他跑鄉下。以兒子的情況來看,誰知道他回來以後還有沒有氣。

常魯易把自己的需求說完,黃老頭第一個表示反對,“你想什麽美事呢?人家好好的姑娘嫁進你家守活寡?”

常魯易心情低落到不願還嘴,任由他嘲笑,以央求的眼神看著新娘子一家人。

姑娘她爹冷笑道:“嫁進他家是守活寡,嫁到你家就不是了嗎?”

“當然不是,他兒子是個病秧子,我兒子是大學生!前途無量!”

“哼,我不稀罕你家這個狗屁大學生!”他說完話頭一轉,對常魯易道:“你想娶她行,黃家願意出十塊大洋,只要你出得比他多,我女兒就讓你帶走。”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常魯易家從上一代就開始經營酒樓,生意一直不錯,這麽多年攢下不少錢。

給常清廷看病用掉了一部分,剩下的娶個媳婦還是沒問題的。

常魯易終於爽快了一次,想都沒想就說:“我出十一塊大洋。”

“成交!”姑娘她爹伸出手,“丫兒,來,咱們去他家拜堂。”

小姑娘猶猶豫豫地看著他的手,之前因榮三鯉的話生出了對未來的希望,此時再次跌入谷底,並且比來時摔得更重更痛。

留下來嫁給黃旭初,充其量只是被他瞧不起,沒有共同話題而已。

可要是嫁給人沖喜,真的很可能變成寡婦,守一輩子寡啊!

爹為什麽要這樣?哥哥是人,她就不是人嗎?

小姑娘眼裏湧出淚水,沖著爹娘搖頭,拼命往榮三鯉的方向退,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她爹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圖,抓住她的胳膊往外面拽,要跟常魯易去常家客棧。

小姑娘一邊踉踉蹌蹌往前走,一邊大哭。

榮三鯉快跑幾步擋在他們面前,想把她給救回來。

她爹緊緊抓住她的胳膊,表情略有不耐。

“榮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想讓大家都體面。但是你別忘了她是我的女兒,到底該去哪家只能由我決定。我生她養她不容易,她難道不該報答我?”

榮三鯉不搭理他,只看著小姑娘。

“你想留下嗎?想留下就跟我說,我有辦法救你。”

小姑娘熱淚盈眶地看著她,她以為對方一定會留下,甚至都做好了準備。

然而等了半晌,小姑娘收回手,悲痛地搖頭,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說了句。

“姐姐,謝謝你。”

他們繞開榮三鯉,隨常魯易走進對門。因為是用來沖喜,不是明媒正娶的,走得還是側門。

榮三鯉眼睜睜地看著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只能慶幸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沒過多久,常魯易又出來買鞭炮和紅蠟燭,還給永樂街上的人都發了紅包和喜糖。

有人問他準備今天拜堂還是明天拜堂,他遲疑了一下,幹笑著敷衍過去。

於是大家有了猜測——常清廷應該病到下地都下不來了。

沖喜這事誰也說不準有用還是沒用,榮三鯉只知道新娘子爹娘走的時候挺開心,口袋裏鼓鼓囊囊的,表情像是終於能過個豐收的年。

當天晚上常家客棧就打開大門放了鞭炮,常魯易和太太都穿上大紅的衣衫,讓新娘子跪在大堂給自己端茶,就算完成拜堂儀式,趕緊送入洞房裏。

據說兩個新人當晚是睡在一起的,翌日早晨,一聲尖叫驚醒了整條街的人,沒過幾分鐘,常家客棧傳出夫妻二人的悲嚎。

常清廷死了。

從醫院接回家,苦苦撐了一個多月,終於還是死在自家客棧裏。

新娘子才過門就成了寡婦,紅衣直接換白衣,跪在靈堂給他哭喪。

他的喪事比婚事隆重得多,常魯易在他生前沒對他吝嗇過,死後也相當舍得花錢,請了法師來家中作法,買冰塊包圍他的棺材,足足過了七天才下葬。

這七天裏,永樂街上雪白的紙錢滿街飛,靈幡隨風飄揚。

百姓覺得晦氣,都特意不從這條街上過,寧願跑遠路買東西,弄得店老板們生意驟降,心生不滿,又不好意思催促他們快點下葬,只能在心裏罵兩句洩憤。

黃老頭先前還因兒子逃走的事氣得半死,現在看到常清廷真的死了,自己心裏反而平衡了。

無論如何,黃旭初還好好活著,比躺在棺材裏的常清廷強。

他不光自己看開了,還安慰劉桂花叫她放寬心。兩人好好攢錢,等兒子學成歸來,給他說門更好的親事。

榮三鯉已經與霍初霄商量好了,她繼續接觸小泉次郎,設計讓他取而代之。等成功以後兩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錦州,無需擔憂身份暴露。

她一邊籌劃著酒樓重新開張的事情,一邊讓人打聽小泉次郎這些天為何不出現。最後得知,原來小泉次郎手上傷勢嚴重,躺在床上疼得下不了地,這些天都在養傷。

對方不來,她犯不著主動冒著危險湊上去,就集中註意力打理酒樓。

賣掉的家具又搬回來,重新采購食材,聘請大廚和夥計。等常清廷下葬後,就點鞭炮重新開張。

錦鯉樓的飯菜物美價廉,深受附近百姓的喜愛。關門的這段時間他們吃飯很不方便,終於等到開門,於是第一天就賓客迎門。

顧小樓站在櫃臺後,看著眼前熟悉的熱鬧景象,不由得感慨,有些東西真的要失去過一次之後才知道有多珍貴。

食客們熱情地跟榮三鯉打招呼,她笑吟吟地與他們聊天,去後院拿抹布時看見自己的房門開了一條小縫,就借口累了想休息,端了兩盤菜進去給霍初霄吃。

霍初霄聞著鼻間的香味,看著面前美麗大方的她,由衷地誇讚。

“你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感謝他爹,給他從小就定了門好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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