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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孤兒院，很長時間緩不過來。我想不明白湯姆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他瞧不起我，嫌棄我，直說就行了。我不是非要死皮賴臉纏著他的。

是，他現在是巫師，成績優異，前途無量，而我——我什麽都沒有。我是個孤兒，最好的未來可能就是在這個孤兒院的廚房裏忙碌一生。那他就可以一邊鄙夷我，一邊欺騙我的感情嗎？

我想不明白。我憤怒極了。

“亞倫，你為什麽想和我結婚？”我問一旁正幫我切菜的亞倫。

“因為我喜歡你。”他回答得很快，額頭上出了一層明亮的汗珠。

“那你為什麽喜歡我？”我又問。

亞倫的臉色變得有點羞澀，他撓了撓頭，“喜歡就是喜歡嘛，我也不知道。”

我想了想，“是因為我曾經救了你嗎？”不等他回答，我又問，“如果當初另外一個人救了你，你也會同樣喜歡上她，想要跟她結婚，對嗎？”

湯姆就是這樣吧——他無法選擇出身和環境，他不得不接受我的陪伴。然而現在他有了選擇，他當然應該毫不猶豫地開始新的人生！

亞倫臉龐漲得通紅，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當然——當然不是——”可他的語氣突然又沒那麽確定了，“是有那麽一點原因啦——不過主要還是因為——”他討好地望著我笑。

“因為什麽？”我接著問，很想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我有什麽好喜歡的？”我的嗓子啞了。

亞倫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我只好自顧自道，“我不漂亮，”這是真的，“是個孤兒，也沒有錢，”這也是事實，“我沒上過學，以後很可能一輩子給別人做幫傭，這樣你也喜歡我嗎？”

我十分認真地跟亞倫細數自己的缺點，自己有多麽不適合喜歡，心裏梗得難受。

湯姆那樣才算聰明！亞倫這樣癡心似乎太傻了。

亞倫聽我說的話，神色越來越著急，等我說完，他就迫不及待地替我分辨，“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在我眼裏，你很美麗——”

他又臉紅了。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沒有錢，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努力，”看見我笑了，亞倫的膽子大了一點，“我也沒上過幾年學，很多人都是——這不是我們的錯，對吧，所以你不用為此感到抱歉。”

我低下頭，頹喪地嘆了口氣。

亞倫看著我，真誠地說，“你一直都很勤勞，也很善良，我叔叔都非常喜歡你，”

我忍不住又笑了，我真不知道我還有這麽多優點——連我自己都沒發現。我感到好些了。

亞倫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似的，困擾地撓了撓頭，“我覺得喜歡不需要這麽多理由，我就是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這沒有什麽好愧疚的。喜歡人不犯罪，對吧？”

他的一席話讓我沈默下來。這個看起來粗心大意的男孩沒想到這麽敏感，聖誕節之後我就一直郁郁寡歡，他一定是察覺到什麽了。

一想到聖誕節我就心煩意亂，我皺著眉揮了揮手，“算了——不說這個了。”

“好吧。”亞倫附和著我的話，神色有些為難，我知道他在很努力地想再找個話題。

“安妮，你有沒有發現——最近孤兒院裏蛇很多呀？”亞倫憋了半天，這樣道。

我兩眼放空，呆呆地望著窗外。“啊？什麽？”後面亞倫又說了什麽，我完全沒聽進去。我一直在想自己的事。

原來在亞倫眼裏我是這麽好，有數都數不過來的優點——這麽值得人喜歡。這讓我長久以來的糟糕心情變得好了一點——聖誕節那天的事給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剛開始我甚至都不覺得憤怒，只是感到可怕的失落。

我一直都沒覺得自己和湯姆之間原來有這麽大的差距。我以為我們一起長大，都是孤兒，好像條件也差不多，所以在和他相處的時候沒覺得有一點不自在。

可是現在事情突然變得不一樣了，湯姆眨眼間變成了一個巫師，生活在他那個絢爛神奇的魔法世界。

他上了學，而且成績很優秀，他的言談舉止都變得和我們那麽不一樣——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湯姆未來一定會有所成就。而我——我似乎還站在原點，一直都沒有進步。我好像根本配不上他。

這太讓人沮喪了。而更讓人沮喪的是不止我一個人意識到了這點。湯姆比我更清楚這些，他很明智地做出了決定。而他暫時沒有完全拋棄我的唯一原因可能就是，我們畢竟相處了這麽多年，要斬斷這些聯系一時半會兒是很困難的。

他可真聰明！真聰明！不愧是所有教授都交口稱讚的學生！他學了一些好手段！可我也不是那麽容易擺布的——我不知道他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但現在他再也不要想了！

憤怒與不滿充斥著我的心，巖漿一般灼燒著我。然而怒火漸漸平息，我開始冷靜下來，憤怒之餘我想也許我能做點什麽，我想成為一個值得喜歡的人——一個能夠驕傲地介紹給別人的人。

可我能做什麽呢——讀書？我每天光是幹活就累得要死了，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浪費在讀書上。賺錢？像以前一樣去偷嗎？美貌——也許我應該定制一枚湯姆那天給我的胸針，重新制作一張臉。我苦笑了一下，我和湯姆之間的差距那麽大——大得讓人光是想想就覺得沮喪。

這段煎熬的日子裏，湯姆的每封來信我都回得克制而簡短，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地向他展示我的生活——這曾經讓我覺得無比開心，現在卻只會令我感到難堪。

湯姆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像曾經承諾過我的那樣邀請我去對角巷，而我當然是禮貌而客氣的拒絕了。

湯姆很生氣——應該是生氣了，他下一封信寫得又急又亂，在信裏他罵我“變得像只鴕鳥一樣”。我再次禮貌而生疏地給他回信，心裏暗暗覺得解氣，“如果你非要這麽覺得，那我也沒辦法。”

湯姆從那以後就不寫信來了。我對此很滿意，這就是現實——早點面對這個鮮血淋漓的現實吧！他遲早會這麽做的。我努力忽視心頭刀割一般的疼痛。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單調而乏味地過去。我已經不像之前那麽生氣了，其實站在湯姆的角度想想——我現在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了。他們的世界是那麽看不起普通人，如果湯姆被人知道有一個像我這樣的朋友，恐怕他也會被排斥吧。

其實——其實也不怪他，對吧——至少，他仍然跟我保持著聯系，試圖在兩個世界找到一個恰當的平衡點，而不是毫不留情地拋棄我的世界。

……我怎麽好像在為他找借口？我也不知道……

有時候我經常會想，為什麽我們不能像童話故事裏的人一樣，我們小時候，作為同伴在一起，我們長大了，也順理成章的在一起。

但我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想這些。它總會讓我變得很脆弱，怨天尤人。我不想……我不想因為無法改變的事情，而怨懟這個世界。它至少還是有點溫柔的不是嗎，我遇到了湯姆，他一直保護我，哪怕他只比我大一歲。

每天我都會逼著自己閱讀一個小時的書籍——不為什麽，只是我覺得哪怕多認識一點字也好。我現在幾乎已經默許了亞倫的追求，只是暗示他我年紀還小，結婚什麽的，再過兩年再說。亞倫看起來有點失望，但他也同意了。

最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思緒。每當想起不應該去想的人，我就強迫自己轉移註意力註意力。經過幾個月的努力，我總算不會老是想起湯姆了。

我甚至覺得我已經不在意他了，因為偶然看到能夠想起他的東西時，我心裏很平靜，沒有酸澀，也沒有螞蟻啃噬心臟一般的刺痛，僅僅是一點點、一點點的不甘。

如果我是個巫師——我不想要錢，不想要早早離我而去的父母——如果我也是個巫師，我們一樣，那該多好啊——我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絕望了。

覆活節當我聽到那熟悉的，仿佛恍如隔世的翅膀拍擊聲時，我正在廚房裏做面包。我圍著圍裙，臉上、身上全都是面粉。幾個月沒見的貓頭鷹站在窗臺上，朝我親熱地鳴叫。

我呆了好一會兒，才跑過去，解下貓頭鷹腳上的信封。很輕——就像裏面什麽都沒有。我抖著手拆開信，發現裏面是一顆圓滾滾、黑乎乎的小丸子，像一顆做工拙劣的，不怎麽好吃的糖果。

貓頭鷹輕輕啄我的手，我才發現我哭了——我站在那裏哭得像個關不上的水龍頭。

等我稍微好點了，眼淚流得沒那麽兇了，我哽咽地擡起頭，看到湯姆居然就站在窗外——離我那麽近。我楞了一下，然後哭得更厲害了。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像個闖了禍的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孩子。

他才十五歲——哦不對，過了聖誕節，他現在已經十六歲了。我不知道具體日期，但應該是在十二月。他從來對他的生日諱莫如深，也從來不願意提起，更別說慶祝了。我被他帶的也漸漸不再重視自己的生日——雖然很好記，就是覆活節的第二天。

我亂七八糟地想了這一大圈，已經記不起來一開始為什麽這麽傷心了。我猜我現在看起來應該挺淒慘的，湯姆輕輕皺著眉頭，有點猶豫地伸出手——我覺得他可能是想給我擦擦眼淚。我努力瞪大眼睛，想要把他看得清楚一點。

然後我抱住了他。緊緊地、用力地。我像個溺水之人終於浮出水面那樣沈重地呼吸著。我聽到他含糊地在說著什麽，“湯姆？”

他不回答。

“我很想你。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麽又在道歉。我是不是挺蠢的？心痛像第一次出現時那麽清晰、鮮活。

“不用道歉。”他說。“不要道歉。”他更加用力地抱住我。

“我原諒你。”等到他松開我，湯姆心滿意足地說。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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