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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解決了那個主教，但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我仍然整晚都做噩夢，湯姆也是——我還以為他一點都不害怕呢。

但比之前好了的是，我們倆現在變成了共犯，那要下地獄應該也是兩個人。不管做什麽事，只要兩個人一起，好像就變得沒那麽可怕了。

我們經常在夜裏醒來，然後隔著黑暗彼此默默地對視。我很不想承認，但此時有湯姆在身邊的確讓我感到安全。

主教的屍體很快就被發現了，但沒人懷疑到我們這兩個小孩子身上。由於遲遲找不到嫌疑犯，這個案件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地繼續著。然而它卻驚人地改變了我。我現在對湯姆的感覺很覆雜，一方面是他救了我，也的確幫我報了仇，我應該感激他。

可另一方面，他讓我感到強烈的恐懼和厭惡。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盡量遠離湯姆。在某種程度上，他把我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逐漸變得沈默寡言，幹活也經常出錯。露西對此很不滿，但看在我沒有工資的份上，她最終還是忍下來了。

湯姆對此也很不滿，他能從我眼睛裏看到畏懼，而這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我變得和別人一樣，那麽我對他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他設法“幫助”了我，卻遭到我的恐懼和遠離。湯姆經常因此大發雷霆，但我已經無所謂了，現在他再怎麽生氣我都不害怕了。

不管我怎麽不想接受，但事實是，我們之間現在存在著一種無法斬斷的聯系。這對湯姆來說比對我更重要，我能從一直以來的相處之中，看到湯姆想要和其他人建立聯系的渴求。

被所有人排斥的感覺一定很糟糕，所以他其實下意識地在尋找這樣一個人，這個人一定能證明他的存在是有意義的，他也需要被人肯定。而我似乎是他見過的人裏最有希望成為這樣的人。現在他成功了，得到的結果卻不是他想象中那麽理想。

但久而久之，我們兩個都對現在這種情況習慣了。畢竟我們誰也沒法擺脫對方，而且我們彼此都已經十分熟悉。我們倆待在一起不用多餘偽裝，無論是頹喪、憤怒、怨恨，或者其他負面情緒都可以盡情顯露，不用擔心遭到厭惡。

我也漸漸催眠自己，忘掉之前發生的事情。我逐漸開始不再做噩夢了，笑容也多了起來。

時間就這樣來到了1938年的夏天，孤兒院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我已經十一歲了，湯姆十二歲。

孤兒院裏最近有一條非常可怕的流言，據說科爾夫人他們在商量，想要將湯姆送進瘋人院。也許是因為湯姆最近脾氣不太好，也許因為莎利夫人經常在科爾面前挑唆，反正孤兒院對湯姆的忍耐是到極點了。

大家都以為湯姆不知道，但因為我通風報信，湯姆幾乎在消息傳出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他在大家面前表現得很鎮定，但私下只有我們兩個時，湯姆要我繪制一幅孤兒院附近的地圖。

他攥住我的手，攥得太緊了，我感到很疼。他的手冷冰冰的，哪怕現在是夏天也沒有一絲變化。“我討厭這個地方——安妮，我們一起走吧！”

所以當我得知孤兒院那位陌生來客時，我馬上就去通知了湯姆。他正在房間裏擺弄他那堆“戰利品”，也就是從別的孩子那裏搶來的東西，我的戒指也在裏面。

然後我們開始整理東西，湯姆又掏出了很久之前的那柄利刃。我想這應該是他從來孤兒院捐贈的人身上偷的吧——湯姆攥著它，雖然我很不想看見它，但此時它是能夠保護我們的唯一武器。我們的敵人比我們強大多了。

“你好，我想你就是——”來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湯姆轉過身，把手背到後面。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淺紫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他正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們。“你就是湯姆吧。你好，我是鄧布利多。”

湯姆點點頭，沒有說話。我們看著這個自稱為鄧布利多的人脫下外套，把帽子掛在衣架上。

我站在湯姆後面一點的地方，看到他雖然表情很平靜，但指節都用力得發白了。我有點擔心他傷到自己，那把小刀就攥在他手心裏。

我悄悄把手伸過去，從外面包住了他的手，湯姆微微側過臉，很快地瞥了我一眼。我發現他突然鎮定多了。

“你是來帶我進瘋人院的嗎？”湯姆率先開口道，毫不避諱地直視著鄧布利多的眼睛。

“哦，當然不，”鄧布利多好像被他的話逗笑了，“事實上，我是來接你上學的。我是霍格沃茲——”鄧布利多頓了一下，看了一旁我的一眼，“——學校的教授。”

湯姆的表情絲毫沒有放松，“我不相信你。”但我已經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也許湯姆自己沒發現，但他和鄧布利多身上都有某種特別的氣質，看上去——看上去就像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會向你解釋的，”鄧布利多一點也沒有受到冒犯，仍舊笑呵呵的，“但只能向你一個人——”他朝我歉意地點點頭。

“不——我要她留在這裏——”湯姆盯著鄧布利多，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鄧布利多笑了笑，沒有再堅持，緊接著我就聽到了我這輩子聽過的最荒謬、最無稽、也最可笑的謊言。

鄧布利多說他來自魔法世界，而湯姆和他一樣都是巫師。他正是來接湯姆去霍格沃茲魔法學校接受教育的。

聽完我和湯姆都露出一臉“你是不是在質疑我的智商”這樣的表情，鄧布利多也沒再多費口舌，徑直甩出一道火焰，我們倆目瞪口呆地看著火焰籠罩了衣櫃，在上面熊熊燃燒。然而當火焰熄滅，衣櫃卻毫發無損。

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不由得下意識靠近了一點湯姆。湯姆看上去卻興奮極了，他上前一步，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那麽，如果你不介意，現在我要帶你去對角巷購置必要的物資了。”鄧布利多說著，遞過來一封褐色的書信。

湯姆迫不及待地拆開，上面有很多我不認識的稀奇古怪的單詞，這讓我很不安。

“湯姆，你不會真的相信他吧？”我小聲地說。湯姆沒有看我。他忙著讀那封信，仿佛它是他見過最珍貴的東西。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嗎？”湯姆十分興奮地問。

“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鄧布利多笑著看向我，“抱歉了，小姑娘。”他說著朝我甩過來一道白光。

剎那間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記憶不斷倒退、倒退，最後停在湯姆要被送走這裏。

湯姆大驚失色地後退了幾步，“你在幹什麽？”他厲聲道。

我覺得有點迷迷糊糊，我看著湯姆和面前陌生的中年男人，“湯姆——我們快走吧——他們已經到孤兒院了——”

湯姆疑惑地看著我，這些話我剛在不久之前剛跟他說過。

他看向鄧布利多，“這是怎麽回事？”

“作為——”鄧布利多輕聲道，他的視線掃過湯姆桌上的“戰利品”，當然還有背後一臉迷茫的我，“我們不能向我們之外的人透露消息。路上我會向你詳細解釋的，走吧，沒有多少時間了。”

湯姆猶豫了一下，他看看已經忘掉所有事情的我，又看看一臉深不可測的鄧布利多，我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了，我下意識抓住了湯姆的衣服。

“你要去哪兒？”我茫然地問。

湯姆輕輕松開我的手，“我還會回來的。”

後來我從科爾夫人哪裏得知，湯姆要到外面的學校去上學了，那個人就是來接他的。

“為什麽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湯姆？”湯姆回來之後，我這樣問他。湯姆看上去情緒不高，跟白天的興奮截然不同。

“因為我們不一樣，安妮，”他不耐煩地說。我知道再問下去他又該生氣了，就閉上了嘴。

他從外面帶回來一個手提箱，裏面似乎裝了很多東西，但他嚴令禁止我接近那個箱子。發生在湯姆身上的怪事還有很多，比如他開始天天擺弄一根木杖——看上去很像骨頭茬子，除了這個他手裏就是一本厚厚的書，名字都很奇怪。

我試著問知識最淵博的科爾夫人，但她表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書。最糟糕的是湯姆開始變得越來越傲慢。

我不知道是什麽令他變得如此——目中無人，他仿佛完全無視了周圍所有人，甚至包括我。他不得不和我說話時，表情就像在和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交談。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讓我搬出他的房間。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為此感到慶幸，湯姆在九月份離開了孤兒院，外出求學去了。

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讓我很不適應。因為和湯姆走得近，孤兒院裏的孩子沒一個願意接近我，他們還經常在我幹活的時候過來騷擾，讓人煩不勝煩。我一個人勢單力孤，又沒辦法做出有效反擊。

我開始考慮要不要直接離開孤兒院算了，反正現在湯姆也不在我身邊。但孤兒院裏的生活的確安穩，我不需要整天提心吊膽，為一口吃的到處奔波。所以我猶豫了很久，還是不能徹底下定決心。

直到聖誕節前夕，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為它是由一只貓頭鷹送來的。我在拆開之前就有所預感，果然，果然是湯姆寫來的。

這封信很短，只有寥寥幾句話。湯姆說他在學校過得不錯，他很喜歡這個地方。我覺得他在撒謊，因為湯姆很少用喜歡這種情緒如此外露的詞語。然後就是祝我聖誕快樂，隨信寄上一份禮物，是一顆挺圓潤的小果子，很堅硬，聞起來有股淡淡的松香。

我心情十分覆雜地讀完信，很長時間不知道該回些什麽。我猜測湯姆應該也像我一樣，不太適應自己目前的環境，所以才會下意識地聯系曾經熟悉的人。這讓我有點幸災樂禍，可又覺得心裏五味雜陳。

我隱隱意識到自己不願離開孤兒院，不僅僅是因為這裏生活安穩，還因為一個我不太願意承認的原因。

我思索了整整一天，那只貓頭鷹也特別有耐心地在旁邊等著我。我認識的字不多，回信寫得也很簡單。我先是對他喜歡學校這件事表示高興，然後向他抱怨比爾那些人老是來找我麻煩。最後我也送上一份禮物，我把他忘記帶走的我的戒指塞進信封裏。

我摸摸那只貓頭鷹的小腦袋，對這個小郵差有點不太信任，“路上小心哦。”它輕輕啄了一下我的手指，拍拍翅膀飛走了。

第二天回信就到了，我看著信上湯姆熟悉的略帶不屑的嘲諷，還有信封裏探出一個腦袋，沖我嘶嘶亂叫的小蛇，無語地風中淩亂。

但就此，我和湯姆恢覆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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