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種，就是你和莫凝霜這樣的，屬於迷路的靈魂，只是迷路的靈魂也有兩種，一種是完全死去的，就像草叢堆裏那些，他們都是死了好久的亡靈，由於迷路的時間太長，連自己原本的面目是怎樣的都忘記了，所以才呈現這樣一種五官模糊、身體如同氣流的狀態，他們要是再迷路一段時間，會因為漸漸想不起自己是誰，從而徹底在這條黃泉路口消失，從此無影無蹤。人死了，除非怨念深重，不然大部分記憶都會慢慢消失。”

“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已經是個亡靈了嗎？我死了嗎？”

“你沒死，你這樣的，算是生靈。”審判官說。

“生靈？”

“就是雖然靈魂出竅，但你的身體依舊存活著，你這樣半死半生的鬼魂，就叫做生靈。”

“可是……既然我的靈魂已經離開肉體，為什麽我的身體還能一直活下去？”

審判官微笑，“這就是人的奧妙之處，靈魂靈魂，既要有靈，又要有魂，你的魂已經離開了身體，但你的身體裏還留著最後一口靈氣，就是那一口靈氣，支撐著你的身體在保持生命力。”

“我哥哥呢！”戴青雲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怎樣了，他唯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審判官不做回答，只是沈默的看著他，並且嘴上笑意不散。

戴青雲忽然非常厭惡他這樣的笑臉，這仿佛是在拿戴青雲的痛苦在作為取樂的資本。

他不由得揪住了審判官整潔的西裝外套，威脅說：“快告訴我，我哥哥戴澤星如何了？”

“你先顧好自己，你這個半死半生的生靈，你可知道，你所在的地方，就是這條高速馬路，叫做什麽嗎？”

“你們剛才不是口口聲聲宣稱這裏是黃泉路嗎？”

“不太對，這裏只能算是黃泉路的入口外，你們還沒有抵達黃泉路。你們是一群迷路的靈魂，將要永遠在這條高速路徘徊，一只徘徊到尋見入口的那一天為止，當然，前提得是你們能趕在自己消失前就找到入口。你看。”

審判官說著，視線望向草叢，那裏忽然有一只雪白的亡靈變成薄薄的霧氣，升入了無星無月的漆黑夜空。

戴青雲望著這縷消失的霧氣，說：“怎麽一回事？”

“他就是在這條路耽誤了太久，至今沒有找到入口，所以消失了。你說不定也會面臨這樣的下場，一直在這條路上兜兜轉轉，然後逐漸忘記自己姓甚名誰，最終變成一縷無人銘記的煙霧。”

“這些連自己的長相都遺忘掉的亡靈，在這裏尋找了多久的入口？”

“我算算看，”審判官推開戴青雲揪住他衣領的手，指頭撚了幾下，說：“不是很久，大概在三四百年之間。”

“三……三四百年。”戴青雲這樣一個孩子，連三五十年都覺得遙遠的難以想象，三四百年的光景，更是抽象。

他不由得心生恐懼，觀望了一圈四周，這裏什麽也沒有，只有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道路，以及道路兩旁深不見底的草叢，路旁每隔幾米就豎著一盞高聳入雲的路燈，但這些慘淡的燈光絲毫沒有照亮前方的意思，照亮的，永遠只有他所處的這一小塊空間。

在這樣一個神秘詭異的空間裏，戴青雲鼻頭一酸，委屈的想哭。

他想家，想哥哥，想爸媽。

審判官仿佛看見他通紅眼眶下想哭鼻子的沖動，伸手過來掐住他下巴，說：“你和你哥哥雖然長得像，或許連你們的父母都難以分辨，可在我眼中，你們兩人根本不一樣，你是你，他是他，我選中的是你，因為你比他更有靈氣，腦子更加活絡，並且你的潛力要遠比他厲害，別哭，我可以帶你離開。”

戴青雲迷茫的沖他眨眨眼睛，“真的？”

“我要你，你對我有用。”

戴青雲還未來得及消化理解對方這話的內涵。

無預警的，草叢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回來的太慢了。”審判官帶著輕描淡寫的笑意起身，站在戴青雲面前，面對飄蕩著成千上百只迷路冤魂的漆黑草叢。

草叢裏，飛快跳出一個蟾蜍似的女人，她雙手雙腳著地，接著又蹦入空中，以這樣一種奇詭的姿勢迅速跳向審判官。

審判官忽然間雙手舉起，呈現一字型的伸開，這一剎那，審判官背後的西裝發出開裂的聲響。

戴青雲愕然發現，審判官的額頭長出羚羊一樣修長的犄角，略微彎曲的沖著天空，而他後背肩胛骨的位置，則伸出了兩只翅膀。

翅膀上覆蓋著厚厚的黑色羽毛，審判官借助自己這雙翅膀，飛進夜空，沖向女鬼。

這時候，戴青雲才發現審判官的雙手指甲變得尖銳無比。

蝙蝠忽然發出咂嘴聲，戴青雲扭頭望去，發現蝙蝠正悠閑的半瞇起眼睛開始打盹。

戴青雲想，這個審判官明明可以使喚這只古怪的蝙蝠，但他偏不，非得親身下場，是想玩游戲不成？

戴青雲目不轉睛的重新看向夜空中的戰場，女人剛剛接近審判官，只見空氣裏刷刷閃過幾道冷光，接著女人沈重的跌倒戴青雲身邊的馬路上來了。

女人接連在粗糙的柏油地上翻滾，身上多了不少的傷口，她艱難的爬起來，努力讓自己站直身體。

戴青雲驚訝的看見女人的手臂怪異的往後拗，應該是骨折了。

但女人漫不經心，用力的把自己手臂擰回了正常的位置。

戴青雲大老遠就覺得疼。

審判官又飛了回來，在後背疊起翅膀，大步邁向女鬼，每一步都走得堅定果決，冷酷無情，毫無猶豫。戴青雲心想，這女人，到底是鬼，還是活人？

她的身體看上去是那麽的有實體感，並不像草叢裏幽幽冒出來的那些冤魂，沒有任何半透明的感覺。

從他在巷子裏見到這個女人開始，就一直覺得這個女人和活人無異，手腳充滿了實感，而且擁有冰冷的體溫，並且濕漉漉的頭發裏滴著水滴，這些水滴也是非常非常的真實——哪怕是現在，這個女人一旦停下來，頭發裏面就會不停的滲水出來，一路沿著肩膀往下流淌，濕透腳心和地面為止。

這樣的女人，壓根不像出竅的鬼魂。

戴青雲望了一眼自己的雙手，他的手指也充滿了真實的感覺他不相信自己已經是個生靈，他覺得他還是人類，會疼，會怕以及會流血。

也許審判官在欺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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