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這是瘋了。

父親這麽想著。

坐回爐子前，宋才桀見父親臉色陰晴不定，微笑道：“父親且安心，我沒有害人，這些屍骨是我親手從墳墓裏挖出來的，我每天半夜出門，天亮前背著麻袋回來，你們竟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宅子守衛不夠森嚴，父親應當請多幾個家奴在院墻下巡邏，不然哪天進賊了都不知道。”

父親當時沒有說話，也沒有繼續盤問細節，只是安靜的退了出去，吩咐家丁把門鎖上，然後立即去把郎中叫來。

不到一會兒，郎中來了，再開鎖進去時，父親發現宋才桀已不在屋內。

翻遍整個房間，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門窗全都是從內關上的，上著窗銷，雖說這種窗銷設計簡單，可以用竹片在外面關上，但窗外是池塘，池塘對面有幾個老奴婢在晾曬被單；

父親趴在窗口大聲詢問，得知這些老太婆一直沒有走開，並未發現宋才桀出窗跳池塘的動靜。

父親和郎中都怔在房間裏，望著亂糟糟的銅爐和一地的屍骨，一頭霧水。

宋才桀像一縷空氣那樣消失了。

帶走的還有一本書，和一堆寫滿怪異符號的稿紙。

從此宋家人再也沒有見過宋才桀現身，他就像死了似的，在人間渺無音訊。

說到這裏，南宮兜鈴好像懂了什麽。

她問無量，“你就是那位宋家少爺，宋才桀？”

無量點頭，“如果我父親當時沒有把門鎖上，去找郎中過來，我不會走。我很喜歡我的家人。可他以為我瘋了，他是個頑固的人，肯定一輩子都不會改變那種想法，我也沒有留在他面前給他添堵的必要。我令他失望，他令我絕望。我以為他至少會讓我解釋一下，結果，他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給我。”

“玄法煉金術，我聽說過，這是一本失傳的書。”

“沒有失傳，一直在我手上，只是我沒讓它出來見過人。它的出現，對有些人來說，會是一場災難。”無量說著，手心向上，一本厚厚的黑皮書出現在他手中。

他托住，遞給南宮兜鈴，“不過，是你的話，可以看。”

南宮兜鈴有點受寵若驚，“對我這麽優待？會不會是陷阱啊？我可不想莫名招惹災難。”

不過就算是陷阱，以南宮兜鈴這膽子，她也照樣敢翻開。

管它災難不災難，真的降臨了再說，她已決心要一睹真容。

既然指名只能讓南宮兜鈴一個人看，戴澤星和李續斷都一臉強忍好奇心的表情，沒湊過來偷瞄一眼。

南宮兜鈴撫摸著精致的書皮，手感好像活的，她感覺到這本書仿佛在呼吸。

一陣驚愕。

無量微笑：“令人驚訝吧，我第一次碰它時，也嚇壞了，它就像有生命一樣。但其實它沒有，只是因為它身上被施行了保護的法術，才令它充滿了能量。”

“保護的法術？”

“就是封印。著作這本書的人，不希望它被破壞。”

南宮兜鈴滿懷好奇心的翻開黑書，裏面寫滿了許多英文和圖案。

字跡潦草，要非常認真才能分辨。

好在她擅長英文，一路讀了兩頁，居然暢通無阻。

無量忽然探身過來，大手按住書頁，“前兩頁，就夠了，再讀下去，你就會給這本書吞噬，變得像我一樣，沈迷其中，再也無法脫身。”

“真的假的？”

“我是讀到第三頁的時候，發現自己放不下這本書了。它逮住了我，困住了我，選中了我，凡是翻到第三頁的人，都難逃這種命運。”

無量盯著她：“你確定要走我的後路？”

南宮兜鈴被他這種黑不見底的眼神給震住。

不，她不想變成他這樣。

他像個經受了世間所有苦難的人那樣，身上散發著數不盡的悲哀。

南宮兜鈴想起陳玄生，無量簡直和師公陳玄生是截然相反的兩極。

陳玄生成日一副從不知霜打日曬是何滋味的悠閑模樣；

而無量則像一名辛苦勞作的漁夫，剛剛從遠航歸來的漁船上走下來似的，苦難深深的刻在他骨頭裏。

她才不想變成這麽憂郁的角色。

緩慢的合上書皮，把書還給了他。

“我不需要這本書，”南宮兜鈴說：“我自己門派的法術，已經夠用了。做人還是不要太過貪心，不是每一樣得不到的，都是對自己有好處的。很多東西，得不到反而更好。”

無量說：“我當初要是有你這種覺悟，我也不會翻開第三頁，但是我當時卻被貪欲所蒙蔽了，總想著徹底了解這個世界，認為知道越多秘密越好，反而令我失去了我原有的人生。”

他順手把書變走，害戴澤星和李續斷都一陣失落，看來他們兩人真的很想看上一頁，無奈無量沒給他們這份福利。

南宮兜鈴安慰兩人，“前兩頁也沒寫啥，就是在不停的解說玄法煉金術是一樣多麽危險的黑法術而已。看了和沒看差不多。”

無量反駁，“不對，絕不是多餘，你剛才就失去了翻開書頁的勇氣，不是嗎？之所以多餘，是因為那些人無視了這兩頁，無視掉這兩頁內容的人，直接去讀第三頁，也不會被陷住。只有細細品味過其含義的人，才能找到正確翻開第三頁的竅門。所以這本書經過許多的人的手，卻沒有把這些人都拉下水。因為這些人都沒有像你那樣仔細去讀它的開頭。”

南宮兜鈴抱起雙臂，“你的身世，和我母親有什麽關系呢？”

“剛才那本書，就是你母親出現的契機。”無量那時候還不叫無量，他叫宋才桀，曾經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每日賞花騎馬，舞文弄墨，和小廝們在巷子裏蹴鞠，從沒有事情令他煩惱。

他放棄繼續考取功名，令父親對他愛恨交織。

直到他開始修煉煉金術的奧妙以後，父親更是立即在心底將他視為瘋魔。

他用煉金術中的潛行大法離開了父親親手鎖住的房間。

十七歲就踏上了浪跡天涯的道路。

他一路游歷不同地方，從南至北，又從東至西，旅途中依舊沈迷在煉金術的研究之中。

他意識到，他無法停止，是這本書在誘惑他。

他無數次下定決心合上書本，將它埋到泥土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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