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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三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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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並無雙全法,我只心疼姐姐◎

先前俞星臣建議即刻啟程,薛放應了。

俞星臣安撫了賈知縣幾句,告訴他不日朝廷就會選派新的巡檢司旅帥,一行人即刻出了城。

可才出沁州不多會兒,十七郎就嗅到了不對頭的氣息。

起初還只以為是自己多心,可行了一會兒,總是心神不寧。

他時而看向身後,時而看向前路,狐疑不決。

屠竹問道:“十七爺,怎麽了,難不成是忘了什麽東西?”

薛放一怔。

屠竹道:“不是丟下東西在沁州了吧?”

“忘了”,“丟下”兩個詞,不知怎麽就戳到了薛放的心裏。

心底瞬間閃過那日在京城街頭,跟楊儀道別的情形。

十七郎垂頭不語。

俞星臣先前“受了驚嚇”,靈樞也因為受傷,兩人同車。

聽見外頭說話,俞星臣多看了兩眼。

此刻他道:“小侯爺。”

薛放扭頭看他,依舊心不在焉。

俞星臣道:“這一路往海州,雖說路途不遠,但也要小心留意。”

薛放道:“你是怕那滅了林旅帥滿門的人,路上埋伏嗎?哼……我求之不得呢。”

之前他之所以痛快答應俞星臣夤夜趕路,心裏也存著這麽一個念頭。

所以才回答“誰怕誰”。

白天林楓被滅門的慘狀,以及王保長家人也被滅口兩件事,讓薛放心裏窩著火,恨不得找人大開殺戒。

可沁州必定不是自己的地頭,而且那些人神出鬼沒,看得出來是經常幹慣了這種事,心狠手辣已是家常便飯。

所以若要搜找這些人,是無從下手的。

故而薛放心想,白天之時,那兩個殺手都死在他的手中,加上那兩人把自己跟俞星臣視作眼中釘,若是他們夜間而行,運氣好的話,也許會有引蛇出洞的效果。

俞星臣沒想到薛放是這個心意,微微一笑:“小侯爺可知道那是些什麽人?”

薛放道:“他們的招式很怪異,不像是中原流派,加上行事邪異,倒像是外族之人。”

他當然想起在對戰之時,其中一個刺客突然冒出來的一句他不懂的話。

不過之前在羈縻州的時候,也見過許多部族,每個異族的語言都是讓人聽不懂的。

只是卻想不出來,到底在這臨海之地,又會有什麽異族之人行動。

俞星臣見他已經跟真相只隔著一張紙了,思忖了片刻:“我有個猜測……只不知道對不對。”

薛放問道:“什麽猜測?”

俞星臣道:“那背後謀劃之人……確實不是我族,而是來自海外。”

薛放聽見“海外”,猛地動到他腦中一根弦:“海州可謂是東海屏障,數年前倭寇幾度侵擾,都被擋在海州之外,難不成……”

俞星臣道:“倭賊狼子野心,手段更極殘忍,當年試圖進擊海州,海州之外的村落,常常遭受屠村之舉!慘絕人寰。如今沁州之時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倒是有幾分像。而且那個跟小侯爺動手之人情急之時候冒出的一句話,我雖然沒聽真切,卻仿佛是倭賊之語。”

薛放驚訝:“你會倭人的話?”

俞星臣道:“略知一二。”

薛放嘖了聲,說道:“既然這樣,那確實是倭寇無異了……呵,之前強攻不得行,他們應該是改變了策略,必定派了不少細作潛伏在臨海幾州縣。天高皇帝遠,加上官吏昏聵,恐怕這幾年他們在本地苦心經營,勢力不小……只不知道他們想要姓王的做什麽,竟把他看的那樣重。”

俞星臣沈思道:“我想,這裏的事情,跟海州的食人案子……許是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關聯。”

他本以為薛放必定會問,可擡頭看十七郎,卻見薛放依舊神情恍惚,竟一直往前方路上張望,就仿佛那裏有什麽要人等他似的。

俞星臣忍不住問道:“小侯爺在看什麽?賊寇總不會在城門口埋伏吧。”

薛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但心裏亂極了,很不踏實。

一陣夜風吹來,腥鹹的海風,蒲草的香氣,交織而來。

可在這之外,竟仿佛還有他所熟悉的那淡淡的薄荷香氣。

薛放以為這是他思慮太甚而生的錯覺。

可在這所有之外,又有一股濃烈的血腥氣,隨風而來!

薛放不知道真相如何,但已經忍無可忍,無法按捺。

他一抖韁繩:“我先走一步!其他人護著俞巡檢在後跟上!”

不由分說地交代了這一句,已經如離弦之箭般向前沖去!

薛放策馬,越來越快,越來越近。

血腥氣越發清晰。

而那種仿佛是“近鄉情更怯,不敢見來人”的感覺,也越發明顯!

他看見前方路上燈光閃爍,看到人影憧憧,看到有人向著自己揮手,大叫:“十七爺!”

薛放的目光搜來搜去,終於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道影子,楊儀!

那一刻他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楊儀並不知道薛放正旋風般趕來。

她忙著查看黎淵身上的傷。

起初黎淵不肯。

可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終於答應,解了衣衫。

就在胸腹之上,極其明顯的五個孔洞,除了小指的傷痕略淺,其他幾處簡直觸目驚心,令人懷疑是不是已經貫穿了肌膚,進了肺腑。

楊儀只一眼就看出,假如不是那黑衣人及時收手,黎淵的傷,就不是現在這樣了……只怕無法收拾。

她不知道要說什麽,索性什麽也不說,只是從搭帕裏找尋傷藥。

可先前為了給小梅止血,那些金創藥,止血散,都已經用光了。

黎淵望著她發怔的樣子,道:“你只看看有沒有毒就行了,這種傷死不了人。”

楊儀才想起來一句:“你為何會跟著我們?”

上次黎淵賭氣走了,楊儀以為至少短時間內是見不著他了,哪裏想到他竟會悄悄地混在巡檢司的隊伍中?

黎淵還沒來得及回答,士兵們聽見馬蹄聲,有眼尖的便認出了薛放。

此刻見到薛放,如見親人,也如見救星,士兵們幾乎喜極而泣,統統地圍攏上去。

小甘也認了出來是薛放,喜出望外:“姑娘你看!是十七爺!”

楊儀聽到他們叫嚷,這才循聲看向大路上。

月光之下,只看到一匹馬飛馳而至,馬上的少年,一雙眸子宛若寒星。

薛放在馬背上,已經把此地的情形看了個大概。

他望見楊儀跟一個礙眼的人站在一起,也看見地上的屍首跟傷者。

薛放竭力按捺滿心的駭然,翻身下地。

巡檢司的士兵都圍了過去,七嘴八舌:“十七爺!總算見到您了!我們原先以為您在海州呢!”

薛放的雙眼盯著前方的楊儀:“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是馮旅帥的命令,讓我們護送楊侍醫到海州的。”

“你們沒進沁州城?”

“小梅副官一直催促趕路,我們是從城外繞過來的,誰知……方才有一個黑衣人攔路,殺了我們幾個兄弟,梅副官的手臂也給……””

薛放皺眉聽著他們回話,眼睛時不時看向楊儀。

正欲邁步,又瞥見地上的梅湘生。

薛放拂開眾人。

地上小梅先前疼暈了過去,這會兒卻又疼醒了,整個人已經有些渾渾噩噩,神志不清。

他口中喃喃地叫嚷著什麽。

十七郎略略俯身湊近,卻聽他迷迷糊糊地說:“楊侍醫、快走……”

薛放看著他斷臂的慘狀,雙拳緊握。

小梅正恍惚中,隱約看見了薛放的眉眼,他如夢如醒,喃喃地:“十七爺……我、我……要將功贖……別、別趕我走……”

薛放籲了口氣:“笨蛋。”

望見旁邊的馬車,他吩咐:“把人送到裏頭去。小心些別碰到傷處。”

幾個士兵搭手,把梅湘生送進了馬車裏。

另外一個重傷的士兵也送了入內,這已經是滿了一輛車。

在他們忙碌的時候,薛放終於走到楊儀身旁。

小甘屈膝叫了聲“十七爺”,就退到了一邊去了。

薛放望著楊儀,慢慢伸手握住她的肩,又細看她的臉上,身上。

“受驚了麽?”薛放的聲音聽似平靜,壓抑焦灼:“沒受傷?”

楊儀方才見他來到,本想上前。

然而看到士兵們把他圍住了,他無法脫身,旋即又去查看小梅的傷,這才止步。

“沒傷著,放心。”楊儀垂首低聲。

薛放喉頭動了動,轉頭看向旁邊的黎淵。

雖然是夜晚,黎淵又換了裝束,薛放卻還是早就認出了他:“你怎麽會在?”

楊儀解釋道:“方才多虧了小黎拼死相救,十七,你不要怪他。”

黎淵也沒理會他,自顧自慢條斯理地系衣帶。

看的薛放兩只眼睛隱隱有火光。

這會兒,俞星臣一行人也追了上來,見狀極為震驚。

此刻俞星臣已經下車,他飛快地掃了一眼現場,目光落在楊儀身上:“你為何在這裏?!”

楊儀聽他只質問的口吻,並不回答。

薛放卻道:“在這裏又怎樣,還需要經過你允許嗎?”

俞星臣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那句問話,其實是擔心多過於別的。

只是楊儀不喜歡他的語氣,薛放更加誤會了。

俞星臣只得換了一種方式:“發生了什麽事?”

薛放哼了聲:“還用說麽?給你烏鴉嘴猜中了,只不過那埋伏的賊寇想必是瞎了眼,把他們當成了咱們……”

俞星臣的目光轉來轉去,他其實還想問問楊儀有沒有受傷。

可只怕他一出口,味道又不知怎樣了。

還是靈樞貼心:“楊侍醫,你沒傷著吧?那些賊寇可是極心狠手辣的。”

楊儀的聲音平靜之下,有些郁郁:“我無事。”

俞星臣立刻聽了出來,他看向楊儀,猶豫再三,終於道:“罷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回海州再說吧。”

這會兒薛放道:“俞大人,勞煩你還是騎馬。”

俞星臣同他目光相對,登時了然。

其他負傷的士兵還可以支撐,方才楊儀替他們把傷口都做了簡單的料理,不至於有大礙。

但那三具屍首卻自然不能撇下。

俞星臣當即道:“理應如此。”

眾人便將屍首運到車上,整理妥當,再度啟程。

於是,俞星臣跟靈樞仍舊騎馬,屠竹把小甘接了去,同她一起騎一匹。

俞星臣人在馬上,看向楊儀的方向。

卻見薛放低低地跟她說了一句話。

楊儀沒有回答,薛放就輕輕地拉著她走到自己的馬兒旁邊,竟不由分說把楊儀抱了上去。

俞星臣屏住呼吸,見薛放翻身上馬,從後將楊儀環在懷中。

他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亂響了一聲。

起初策馬趕路如救火,此刻,速度卻顯而易見地慢了下來。

一是馬車上有傷者,不能過快,否則會顛簸。二來,騎馬的也有不少受了傷的,當然不宜快行。

屠竹在旁邊擁著小甘,小聲問:“你怎麽這麽大膽子,為什麽同儀姑娘來到這裏了?”

小甘被他抱在懷中,經過之前的驚嚇,此刻心裏卻有點甜絲絲的:“別提了,自打十七爺出京,姑娘就神不守舍,那天從宮內出來,就打定主意要來海州了。本來沒打算驚動人,誰知臨行那日,先是府裏的二爺非要護送,然後又是小梅大人說是巡檢司的意思,叫帶了一班人護送,其實出城之後,姑娘已經勸說過了,說不用護送之類的,小梅大人只說是上頭的意思,到底還是跟著了。”

屠竹便不再問別的,只說道:“我哪裏是質問,不過是這一路艱難,我很怕你跟儀姑娘出事,你們是不知道這裏的兇險。”

小甘道:“我哪兒不知道呢,原先雖有點小波折,到底順利過了……直到方才,真真嚇人,小梅大人生生斷了一根手臂,要不是那位叫什麽黎淵的及時護著,簡直不知道如何了。”

屠竹悄悄地把她抱緊了些:“嚇著了吧?早知道,你該勸著儀姑娘不叫她來。”

“我哪裏勸得住姑娘,都是姑娘拿主意,何況……”小甘抿了抿嘴,說出了心裏話:“我心裏也是想來的。”

薛放擁著楊儀,先策馬趕出了十數步遠,才又慢行。

他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只是下意識地把她抱緊了些。

楊儀沈默,半晌道:“你是不是怪我來的唐突,連累了無辜之人。”

薛放怔住:“什麽?”

楊儀道:“若不是我,那幾位就不會死,小梅也……”

薛放皺眉:“胡說,不要總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

“難道不是麽。”

“當然不是。”

楊儀不言語。

薛放知道她心裏放不下,嘆了口氣,說道:“我問你,你為何要來海州?是為了我?”

“不止為你。”

薛放道:“那就是正經有事。”

“嗯……”

“是你往巡檢司叫人護送的?”

“我並沒提過半句。”

“是你讓那殺手半路截殺的?”

楊儀苦笑:“十七……”

薛放不再問下去:“這不就結了?你有正當理由來海州,人呢,是馮旅帥給你指派的,護送你,是他們的職責,傷殺他們的,是賊寇,你卻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是何道理。”

“若非是我執意而來,就不會……”

“護送你的人因護你而被歹人所害,你覺著是你的錯,那我問你,戍邊的將士為保家衛國戰死,那舉國的百姓是不是也不活著了?”

楊儀楞住:“不是這麽說的。”

“在我看來是一樣的道理,死傷雖然是在意料之外,但誓死守護,本就是他們的職責所在。”見她還是郁郁寡歡,薛放一笑:“說句不中聽的,就拿我來舉例,他日我若跟賊寇相爭,有個萬一,或者戰場廝殺,馬革裹屍,那也都是我分內應當,死得其所,難道要埋怨他人……”

楊儀極為心驚,趕忙回頭喝道:“不許胡說!”揪著他衣襟:“快啐兩口。”

十七郎從善如流,果真呸呸兩聲:“童言無忌,大吉大利,行了吧?”

說完後他嘆道:“只是我確實不高興。”

楊儀一震:“你果然生我的氣?”

“我當然生氣,”薛放道:“你這一趟,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有個萬一,我將如何?”

楊儀往他懷中靠了靠:“十七……”吸了吸鼻子,喃喃道:“為何事情總不能兩全。我明明為救人而來,卻先傷了人命。”

薛放搖頭:“因為你是大夫,習慣了救死扶傷,救了多少人只怕你自己不會在意,但有人死在你面前,你卻反而糾結郁郁,認定是你的錯,叫我說,這也是一種病。”

楊儀道:“是什麽病?”

“求全求好之病,慈憫心軟之病,忠厚老實人之病,”薛放輕輕地攬了攬她的腰:“可世間並沒有什麽雙全之法,只要你回頭細想,問心無愧就行了。楊儀,看開些,別總跟自己過不去,好嗎?”

楊儀閉上雙眼,淚如雨下。

薛放將她摟在懷中,一手持韁繩環抱住她,一手輕輕地撫住她的臉,他的指尖跟掌心,都是她臉上濡濕的淚。

十七郎低頭,輕輕地親了親她的發鬢,帶淚香腮:“我的傻姐姐,總是擔心世人如何,可知你自己就夠叫人心疼的了?”

作者有話說:

黑魚:我應該在馬蹄子底下,不應該在馬背上

小黎:難得我也有同感

17:這是給你們倆的額外福利,都睜大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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