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1章 二更君

關燈
◎護花使者,不告而別◎

羈縻州這裏,曾經是遠離中原皇朝的法外之地。

甚至於在巡檢司接管了近二十年的如今,瀘江地方還有所謂油炸羅剎鬼便能驅除瘟疫的陋習。

在羈縻州,巡檢司代表著朝廷王道,橫掃明面上任何不服王化的匪賊強盜。

但就如同天降雷霆而殺不死蟄伏的蟲蛇,在所有太平安康的底下,依舊有無數邪道,暗門,幫派之類,林立不倒,有時互相廝殺,有時彼此通氣。

對於這些人,只要並不危害朝廷,保持明面上的安分守己,那巡檢司也願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蛇有蛇道,鼠有鼠洞。

有時候……就如薛放所說,誰說得準用不著他們呢?

鐵釘板被除去,那蠕動的皮口袋卻還在,刷刷的威懾聲,叫眾惡賊們心驚膽戰。

這麽一招,不僅是那些狡詐殘忍的強匪,連段大公子也當場崩潰。

不等那些賊徒開口,段寬先放聲大哭招認了。

段家在本地自然也是有頭臉的人家,跟康知縣交惡之後,段寬一則咽不下這口氣,二則總覺著康知縣一定會找機會報覆。

他也算是個結交甚廣的人,有些本地的三教九流人物,他都認得。

偏偏有兩個素日奉承左右的奸惡之人,知道段家跟康知縣的齟齬,又看出段寬的心事,便暗中攛掇。

他們告訴段寬,說認識幾個好手,只要拿出銀兩,不管叫他們幹什麽都成。

段大爺起初不敢,怕節外生枝。可那兩人因為想要段寬出銀子,他們好從中謀利,便一唱一和,只說段家被康知縣羞辱等等,又捏造了許多康知縣沒說過的話。

段寬果真被激怒了,便答應拿出三百兩銀子,想要出這口氣。

只是段寬確實沒想鬧出人命,畢竟康曇是知縣,一旦弄死了人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只想叫這些人悄悄地給康家一個教訓,最好把康家的人嚇得從此心驚膽戰,不敢再想別的。

段寬後悔莫及,心如死灰:“後來我才知道康家竟被滅門,加上大人把我拿住了,我心裏害怕,才跟獄卒打聽案發現場的事情,又加上我曾經看見過二弟那夜出門,怕他也被連累,所以才承認了。”

周高南罵道:“混賬東西!原先果真沒有抓錯了你!”又叫他交代那兩個同黨狗賊的名字,命士兵立即前去抓捕。

後,是那些劫匪們所說那夜經過。

那晚上,摸進縣衙的有兩人。

段家二公子段濟之所以發現那扇角門開著,正是因為先前這兩人摸進去過。

當夜,他們本打算找到康曇,痛打他一頓,誰知因不熟悉康家的地形,摸了好一陣都沒找到康知縣。

兩人正焦躁,突然聞到香氣,循著香味找去,正是到了廚下。

當時二姨娘正跟丫鬟在做飯,小公子康安捧著些東西走進來,興高采烈:“姨娘看,我采的。”

二姨娘回頭一看,嚇了一跳,原來康安竟是捧著許多鵝頭菌,忙問:“你從哪裏弄來的?”

康安道:“也是從人面子林子裏。”

原來下午的時候,二姨娘的丫鬟從人面子林中找到一窩菌菇,正好晚上的菜沒有著落,二姨娘十分高興,就做了菌菇湯。

不料小公子也有樣學樣,自己也去找。

只是他從未做過這個,哪裏認得哪是有毒哪是好的,只看到鵝頭菌多,便不由分說弄了來。

二姨娘忙把他手中的菌菇拿了,扔在旁邊的爛菜筐子裏,跟他解釋:“三爺,這種菌子不能吃,有毒的,得扔掉。”

康安看看那些看起來好似無害的菌子,他忙了好久才找到,本來十分高興,沒想到竟給扔了。

可雖然失望,小孩兒卻也乖乖地聽話,點點頭答應了。

眼看飯菜做好,丫鬟忙去整理飯桌,擺放碗筷。

二姨娘怕康安自己再去跑到林子中,就先將他送回了屋內。

廚房一時無人。

那兩個強賊跑了出來,先是嘗了一口湯,甚是可口。

正高興,其中一人瞥見那被扔掉的鵝頭菌,突然道:“咱們大晚上,沒吃沒喝在這裏轉了半天,還不知什麽時候找到康曇,而且他們家要吃飯了,動起手來豈不是合家子都在了?更不方便。如果等他落單,還不知什麽時候,不如用這個現成的法子……”

“你是說……”

兩個人眼神交換,頓時都心領神會,當即去筐子裏取了鵝頭菌,怕人看出來,還特意地撕的粉碎扔進了做好的湯內。

慘案,就此發生。

周高南聽他們說完後,心頭震怒,咬牙喝道:“雷劈的殺才,到如今還不肯說實話,按照你們這狼豺之性,怎麽可能只下毒!必定也順勢前去殺人了,再不招認,大刑伺候。”

那兩人急忙磕頭大聲疾呼,說絕對沒有隱瞞。

周高南哪管這些,把拶指,夾棍,囚杖輪番都上了一遍,那些強賊無可奈何,哀嚎:“大人想知道什麽,我們都招認就是了……莫要再刑訊了。”

俞星臣看到這裏,心裏也已有數。

這會兒周高南哪裏是想從他們口中得知什麽“真相”,只是不願讓這些匪賊們好過,故意多上幾種刑而已。

他站起身來,向著周高南點了點頭,轉身出門。

如今他已經知道了真相,自然不必再等下去了。

“俞大人,這還沒完呢怎麽就走了?”周高南叫了兩聲。

俞星臣頭也不回地離開。

周高南嗤了聲,打量底下還有哪個喘氣的:“給我繼續打。”

俞星臣沒心思再管周高南如何處置那一起犯人。

他出了巡檢司,心口憋悶的厲害。

因為一件極小的事,弄的兩家反目成仇,最終又因為陰差陽錯,造成了如此慘絕人寰的血案。

明明是會大有作為的康曇,竟然折在這種事情上。

“大人。”靈樞提醒。

俞星臣回頭,卻見是楊儀從巡檢司門內走了出來。

“俞大人為何沒聽下去。”楊儀問。

俞星臣道:“是聽,還是看周旅帥肆意濫用刑罰。”

楊儀道:“也許俞大人並不相信這些賊人所說的經過,但我有必要告訴大人一句話。”

俞星臣望著她,眸色幽深。

楊儀不喜歡他的眼神,比初次相見的時候更加令她不快。

但她必須解釋明白:“方才我在周旅帥家中,見到康家的小公子。在淑娘要給我菌子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

楊儀將康安的話告訴了俞星臣。

俞星臣的臉色有點怪,卻並不很驚訝:“哦,你特意告訴我這句,是什麽意思。”

楊儀道:“我的意思是,俞大人大可不必先入為主。”

“你教訓我?”他輕笑:“是在替薛十七郎抱不平麽?”

“不敢,雖說俞大人因為康知縣的事情亂了心神,但先前那句口不擇言的話,是不是太過了。俞大人心裏有數。”

俞星臣輕輕笑了兩聲:“楊儀,你這麽維護薛十七郎,他知道麽?”

楊儀聽他念自己的名字,雖然她竭力地想認為他是在叫“楊易”,可……

她沒有回答。

俞星臣上前一步,盯著她的臉道:“比起這個,更讓我感興趣的是,你為何要如此維護他?是因為他如今是你的靠山,所以才這般不遺餘力地為他?”

他靠的太近,懾人的氣息令楊儀不適,她想後退。

俞星臣卻又道:“可你……本該有更好的靠山的,不是嗎?”

楊儀停在原地:“俞大人這是何意。”

俞星臣的唇角一動:“沒什麽,就是覺著,你這個人還挺有趣的。”

他說完這句,眼角餘光向巡檢司內一瞥:“護花使者來了。看樣子,小侯爺還是很領你的情的,這麽著急的出來,總不會是為了我吧,自是怕你吃虧。怪哉,他既然不知你……”

俞星臣仿佛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居然沒有說下去,而只是露出了意味深長的令人討厭的笑。

楊儀暗自握緊了雙手。

而這時薛放已經走了出來,他看出了楊儀的臉色不對,雙眼頓時又透出了幾分煞氣:“怎麽了?”

俞星臣卻一反常態,微笑著向薛放道:“薛旅帥來的正好,方才楊先生跟我說……先前是我錯了,我的言語不當,該向著您致歉。”

薛放皺眉:“是嗎。”

“我覺著楊儀……楊先生說的很對,”俞星臣微微欠身:“我先前確實口不擇言,實屬不該,希望薛旅帥莫要怪罪。”

薛放雖然不知方才他們在說什麽,可嗅覺卻是一等:“你不必跟我假惺惺的,更加不用跟我道歉,因為你說的話我不會忘,”他甚至向著俞星臣笑了笑:“給你算著利息,到時候你接的起就行了。”

俞星臣的笑稍微一收:“也罷。”

他瞥了楊儀一眼,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停下。

回頭:“等此處事罷,我也許會往春城一趟,然後回京覆命。”

薛放道:“你說這些做什麽,等人留你?”

俞星臣看著楊儀:“楊先生沒進過京吧?有沒有意願同我一塊兒回京,看看那京城內繁華氣象,鼎盛人物?”

楊儀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她沒法兒出聲。

俞星臣明明沒有挑明說什麽,但這看似寒暄的話,對她來說卻仿佛是一種不祥的預兆。

薛放顯然把這話當作了無恥的“客套”,他皺眉,盡量讓自己不那麽粗魯地回答道:“俞大人,別跟這裏脫褲子放屁。要是他想進京,我還在這兒呢,我不會帶他去?用得著你在這裏花言巧語的?”

俞星臣看向薛放:“這麽說楊先生會跟薛旅帥一起回京?”

薛放道:“我是說他願意,你怎麽回事,聽不懂人話麽?”

俞星臣“哦”了聲:“是我錯領會了意思……抱歉。”

薛放道:“你今兒道的謙有點多,仿佛昏了頭,趁早忙你的去吧,這裏沒人願意聽這些。”

俞星臣竟不生氣,微微一笑,儀態極佳頷首轉身,跟靈樞眾人一起去了。

目送他離開,薛放跟楊儀道:“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可笑?自說自話,沒完沒了。”

楊儀低著頭沒答應。

薛放道:“怎麽了,你聽見我說什麽了沒有?”

楊儀勉強應道:“聽、聽見了。旅帥……我有點不太舒服。”

薛放趕忙扶住她:“我就說呢,從你來到現在一直就沒停過腳。嬤嬤就不該放你過來。覺著怎麽樣?”

楊儀本來不想如何,但無可奈何,心中的驚悸感,讓她身上的那種不適越發加倍,她只能半靠在薛放的臂上。

閉上雙眼深呼吸,楊儀如同找救命之物似的,低頭在自己的袋子內一頓扒拉。

終於找出了兩顆丹藥,一顆順氣扶衰丸,一顆凝神內消丸,匆匆忙忙咬碎了咽下。

薛放望著她動作,又看著她如冰雪的臉色:“你真是……”他不好就再拿她的身體取笑,就只說:“你這袋子才是真的包羅萬象救苦救難呢,是不是什麽東西都能拿出來?”

楊儀這次來到雲陽,只有隋子雲派的隨身護送的人,她並沒有讓屠竹跟斧頭跟著,甚至豆子也都留在了津口。

薛放只能就近扶她進了巡檢司,找了一處花廳讓她暫時歇息。

楊儀喝了半杯熱水,吃了的藥有些效用,她漸漸鎮定。

於是叫薛放去看周旅帥審案,知道詳細後好回來告訴她。

薛放見她安穩,何況又是在衙門裏,便交代了兩個侍從,自己去找周高南了。

正周旅帥折騰的累了,叫人把昏厥的段寬跟那一個個斷筋折骨血淋淋的囚徒扔回牢房。

主簿把記錄的各種口供之類送了上來請他過目。

周高南掃了兩眼,放在旁邊。

直到看薛放進來,才又振作精神。

康曇知縣的案子,過程便是如此:康家跟段家交惡,段大爺暗中買兇,那兩個強賊暗夜潛入,往康家的菜湯內加了鵝頭菌。

那鵝頭菌服下後,會產生各種幻象,據說那些幻象會因為人心之中的各種想法、欲望之類而有所不同。

比如康逢冬自己訴說,所謂的那些長著尖銳長腿的蜈蚣,其實不是別的,正是他所討厭的人面子樹落下的樹葉,有的打在窗上,有的滾進房中。

他向來是個極害怕父親訓誡的,又被姨娘時常的叮囑教導,庶出之身,自強而自卑。

這夜被那鵝頭菌的毒左右,竟以為所遇到的人都是猙獰鬼怪,而他斬妖除魔,所向披靡,便是他平時壓抑自我,如今卻放出了心底的妖魔。

其他也自解釋的通了,薛放在大公子康逢春房中發現的那浴桶中的剪刀,再加上大公子身上並沒有其他外傷,可以推測那傷是他自己所為。至於大公子為何做出這種舉動,自也有一個原因。

大小姐康夏,素來極看重美貌,中毒之後,把臉刮花而不自知,畢竟在她看來,那些流出的血,都是燦若雲霞的上乘胭脂,助了她的美貌而已。

康知縣的癥狀,就如俞星臣所分析,當時康知縣已經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晝,故而在那種仿佛酒醉的情形下,身處了王維的“書事”的氛圍中。

康曇意興飛揚,在墻壁上題下那首他最喜愛的詩,也正因為是鵝頭菌的毒讓他身不由己,這才超出了他素日的書法範疇,寫出了比俞星臣還要高明的字。

周高南說完後,對薛放道:“大體就是如此了。我本來以為殺人之舉是這些該死的強賊所為,可是……從刀刺手法,到路上血跡分析,該確實是康二公子。可是若真如此上報,我卻擔心對於康知縣的名聲有損。”

薛放道:“有損?哼,人都死了,何必管他,何況後宅弄成這個樣子,難道他就沒有一點兒責任?”

見周高南面有難色,薛放一想:“你要拿不定主意,就去問那個……畢竟他在這裏,你要是擅作主張,興許他還不高興要拿你的錯呢。不如把他拉下水。”

周高南眼睛微亮:“好主意,他跟康知縣極好,嗯,且看他準備如此處置吧。”

商議定了此事,周高南又皺眉:“差點忘了,還有一件,我百般拷打,這些賊都不承認動手,那麽是誰刺傷了康二公子呢?”

薛放垂眸:“這個……就不用太計較,也許是康大人反抗之時無意中刺傷,也未可知。”

周高南張口:“但,”才要說,看著薛放面色,忽然改口:“你說的對,定然是如此的。”

這一件又定下來。

薛放道:“說來造成這所有的,是段家跟康家兩家的恩怨,你有沒有問明白,到底是為何讓明明可以聯姻的兩家反目成仇?”

周高南道:“說來有點怪,段寬被上了夾棍後,只說了句……他已經告訴了俞大人,就昏死了。我便沒再問。”

薛放哼道:“怎麽又是他?”

周高南道:“別急,回頭我問俞大人,自然知道真相。”說了此事,周高南左顧右盼:“楊先生呢?”

薛放道:“他不舒服,在花廳裏歇著。”

周高南道:“這位先生什麽都好,唯獨身體太差了些。”

“誰說不是。”

薛放如此回答,心裏卻想著先前俞星臣在衙門外說的那些看似多餘的話。此時他越是回味,越覺著不對,當即跟周高南知會了聲,出門往花廳去。

花廳門口,兩個侍從立在那裏。見他來了,正欲回稟,薛放已經進門,轉了一圈卻不見楊儀。

“楊先生呢?”

侍從道:“先生說要去解手,才往後面去了。”

薛放放心,坐在椅子上,看旁邊桌上是一盞茶,想必是她沒喝完的。

茶還有大半,卻已經冷了,他並不在乎,咕嘟咕嘟喝了半碗,還是不見人回來。

薛放略躁,起身走到門口。

擡頭看看天色,將近黃昏,天際浮出錦帶般的彩霞,形狀曼妙。

十七郎負手打量,饒有興趣看了會兒,心頭沒來由地一揪。

夜幕將至,庭院寂寂,毫無人蹤,墻角樹上的鳥鳴啾啾,似透著不祥。

負在腰後的手驀地一緊,薛放霍然色變。

作者有話說:

上章所提的摩訶迦羅是梵文名,又叫“大黑天神”,是佛教的護法神,也被視作戰神~

晚上……試試看哈。

感謝在2022-11-01 10:29:25~2022-11-01 16:36: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月流火4個;靜待花開、王木木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peace&joy、煙火流光10瓶;蘇蘇1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