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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三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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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乘一騎,坐懷誰亂◎

楊儀起初以為是自己太過恍惚聽錯了。

直到那犬吠聲越發清晰,而薛十七郎那振聾發聵的呼喝之聲,讓她沒法兒繼續昏睡。

她勉勵掀起眼皮,望著地面上搖晃的火把光,那些藍色的鬼火被火光一照,就像是鬼魅遇到了烈日般陡然消遁。

“……旅帥。”楊儀幹裂褪色的唇一抖,可真的是他嗎?還是說,這不過是在她垂死之際生出的幻覺而已。

一個毛茸茸頭撞到她的胳膊上,咻咻,是豆子拼命地在她身上亂拱亂蹭。

豆子的嘴裏不停地發出哼哼嘰嘰的聲音,又回頭大叫:“汪汪!”

她聽見了跑步的聲音。

“楊易,楊……”呼喚的聲音戛然而止,腳步聲卻直奔此處而來。

火把被丟在地上。

朦朧的目光被火光照亮,楊儀看見黑紗白底官靴的一角。

一雙大手毫不費力地握住她的雙肩,起初沒敢動,可大概是見她也沒反應,那雙手稍微用力將她一晃:“楊易?!”

楊儀感覺自己本就不怎麽牢靠的三魂七魄給這麽一晃,驚慌失措到幾乎盡數出逃。

這其實還算不上粗暴的一下兒,簡直要把她直接弄死。

天色其實不算很晚,只能是剛剛黃昏。

畢竟在山谷內,遮天蔽日,所以才黑的早。

而在外頭,夕陽落山,西天邊上泛起極其柔和的淡粉色,把群山都點綴的極其溫柔曼妙。

楊儀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身在何處。

她著實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然能跟人“同乘一騎”。

一天奔波,外加上感染疫毒,楊儀本來已經半是昏迷,也願意昏迷不醒,但那被緊緊摟在懷中的感覺……以及加倍異樣的馬上顛簸,硬是激得她醒了過來。

當看見前方馬兒微微搖晃的長脖子之時,楊儀的眼睛睜大到極致。

然後她發現有一只手臂從左側肋下包抄過來,斜往上插,就如同一根從她左邊腰下到胸前乃至右肩固定著的牢靠繩索似的,那繩索的末端——便是那只她已經有點熟悉的大手,儼然正五指張開,正好罩在楊儀的臉上。

她呆呆地看著那只手,反應不過來。

這是什麽,罩向猴子的五指山?還是……

似曾相識。

那是在錄奕身亡之時,佛堂之前,擁擠的人群裏,薛放也是這樣罩護著她的頭。

頭頂上傳來薛十七郎的聲音:“醒了?一時找不到馬車,只能先這樣了。”

楊儀的頭稍微往前一晃,薛放的手便及時“攏住”她的頭臉,把她往自己的懷中一摁。

她明白了。

原來這只手的作用,是為了叫她的腦袋別耷拉下來或者四處亂晃。

真是,不可謂不貼心。

更貼心的還在後面。

薛放自顧自地道:“你說我總不能把你橫搭在馬背上吧?雖然那樣確實方便些,但我真怕……搭你的時候還有一口氣,等到了地方再涼了……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的。”

楊儀在內心對於薛十七郎的關切備至表示感謝。

但是她非常畏懼他護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

因為從小體弱多病的緣故,楊儀的身材可謂非常一般,前世就算是到出嫁的時候,也還是沒多大起色。

尤其是跟楊甯那種婀娜多姿的相比,簡直慘不忍睹。

雖然這樣扮男裝容易些——比如,只需要稍微地把胸裹上兩層就行,甚至不用層層疊疊如粽子一樣。

但,假如有人不開眼的上手來摸,還是會察覺出異樣來的。

畢竟那裏雖然小,可也不是完全沒有。

“旅帥,”楊儀不敢往別處去看,她還是暈眩的厲害,微微閉上眼睛:“我、我還是換一匹馬吧,這樣……不好。”

薛放表示讚同:“我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跟人騎一匹馬,這不是無奈之下權宜之計麽?你要是會騎馬倒也好,但一來你不會,二來你病著,想也不用想了,少不得我委屈點兒。”

楊儀著實無語,擡手給自己診了診脈,又探手去袖子裏摸索。

薛放問:“找什麽?”

“帕、帕子。”

薛放用握韁繩的手自己去袖子裏拿了一塊出來給她。

楊儀輕聲道謝,用那帕子把自己的臉給圍住了。

薛放看的稀罕:“這又是做什麽?你還怕人看見?”

楊儀十分乏力,懶怠開口,本來想告訴他人頭谷內的疫毒之事,但那種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明白的,她自己又實在難受的很,便道:“旅帥要去何處?”

薛放這一整天,幾乎就沒停了奔波。

之前,不知是誰走漏消息,說是竹排上的焦屍乃是桑普洛,加上桑普洛確實一夜不曾現身,天剛亮,桑普洛的家人就來找狄將軍詢問詳細。

狄聞只得親自接見,又傳瀘江巡檢司的鄒永彥前來安撫。

可偏偏佛堂那邊,大和尚錄奕的一幹信眾也來請命,懇請巡檢司盡快捉拿兇手,免得百姓各種猜測,毀及佛堂聲譽。

然而就在此時,有人來報說中彌寨內有鄉民突然發病暈厥,懷疑是造了羅剎鬼的毒手。

再加上大佛爺錄奕的事,更加有了由頭。

一時之間,群情激奮,大家竟提起小彌寨的木亞一家,紛紛吵嚷著要將木亞跟佩佩捉拿處死。

鄒永彥只得又急忙帶人去勸慰壓制,嚴禁鄉民們擅自動用私刑。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佛堂之外的墻壁上,突然出現一封匿名檢舉信。

不少人前去圍觀,由那會讀的從頭念下來,鄒永彥聽到信上內容,面如土色。

在韓青跟薛放趕回的時候,洶湧的人潮幾乎沖入狄將軍休養的精舍了。

士兵們迅速列隊,韓青跟薛放兩個雖然素來敵對,但關鍵時候,卻能配合無間,兩人硬是將克制不住情緒的鄉民們喝退,進入了精舍。

精舍中,原本養病的狄將軍披著外衫,手中握著那檢舉信,氣的臉色發綠。

在他面前跪著的,是有些狼狽的鄒永彥。

韓青跟薛放上前,將那信上所寫飛快看了一遍,神情各異。

韓旅帥只對狄聞道:“將軍且保重身體為要。外頭的百姓暫時已經彈壓住,不至於生出大事。”

“還不算大事?”狄將軍敲了敲那封信,手指哆嗦:“這瀘江三寨的天都要變了!可我還被蒙在鼓裏!”

鄒永彥磕頭:“將軍見諒!末將知道錯了!”

“你且慢,”薛放沒等狄將軍開口,他望著地上的鄒永彥:“信上所寫不是栽贓,你真幹了?”

鄒永彥耷拉著頭,半晌才道:“當初我赴任之後,錄奕跟桑普洛,卓英一起設宴相勸,酒席上他們言下之意,若我跟他們同道,自然就太平無事,若是我不肯喝那杯酒,他們便要生事,我……我也沒有辦法。”

原來那信上所寫的,就是鄒永彥跟瀘江三寨的頭人以及大和尚錄奕勾結,佛堂內信眾們貢獻的金銀財寶,也自會有他的一份,三寨裏的財務詳細,也少不得他的抽頭,只要在某些事情上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做三寨頭人以及錄奕的保護之傘。

總之,按照信上所寫,這五個人簡直便在瀘江三寨聯手遮天,貪汙受賄,沆瀣一氣。

薛放氣不打一處來:“你可真會給自個兒找借口,朝廷設立巡檢司,是讓咱們統轄羈縻州,維持安穩太平,你倒是好,反而被這些地頭蛇給轄制了!你這樣如何成事?他們在各自地盤自立為王,或者為非作歹,你還能管的嗎?你竟成了他們的跟班了!本末倒置,簡直是糊塗之極!”

韓青在旁邊面色冷峻,一言不發。

狄將軍的臉色更加難看。

鄒永彥道:“我也知道不對,我……我本來想撐過這兩年,我走了就是了……”

“你還好意思說,簡直丟了巡檢司的臉!”薛放越發火大:“好歹也是地方官,竟然不幹事只想逃,你能逃到哪兒去?告訴你……這幾個人若真的做了惡,每件每樁,就算你不知道,沒參與,你也是同罪!”

鄒永彥臉色頹喪,失魂落魄。

薛放看看韓青,哼道:“不對,我說錯了,不是同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韓青輕描淡寫地:“薛旅帥,你別話裏有話。”

狄聞及時制止了:“別吵,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本來指望三寨的頭人維持局面,現在看來,哼……果真是本將軍對他們寄望太高了。”

狄將軍皺眉思忖:“死了一個錄奕,船上的又十有八九是桑普洛,這兇手的身份實在令人費盡猜疑。可是如果真是這個殺人模式的話,接下來的應該是……死了倒也好。”他特意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鄒永彥,原先擔心兇手對巡檢司的人下手,現在倒是巴不得。

薛放道:“只怕沒這麽簡單吧,卓英跟龍勒波都有了準備,豈會輕易給兇手得逞?”

狄將軍道:“不可小覷,所以……韓青,十七,如今你們兩個得把瀘江三寨這裏的局面穩住,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寨生亂!”

韓青道:“將軍放心,我立刻加派人手護住精舍,不會再叫人來驚擾,或者……不如將軍跟小玉先行回春城?”

薛放驚訝地看著他。

幸而狄將軍道:“不能在這個關頭一走了之,若如此,鄉民們越發要疑心我也是這些人一丘之貉了。”

說了這句,狄將軍吩咐:“把鄒永彥去除鎧甲官袍,押入大牢,發告示安民,措辭你們自己擬,莫要再激起民憤。”

這裏才發了告示,小彌寨的人就來告狀,說明了卓英已死,還是被佩佩害死,而佩佩被巡檢司的一名軍爺救走!

百姓們本極信任巡檢司,如今卻接連爆出“醜聞”,可想而知會是什麽局面。

再加上三寨之中有兩處群龍無首,而龍勒波又自稱“生病”,不再管事,一時之間,三寨百姓的憤怒跟恐慌幾乎就像是靠近了烈焰的火藥,據說已經有小規模沖突暴發。

而薛放聽了小彌來人的描述,便明白那人必是戚峰,可好好地戚峰怎會拐到小彌,並有那閑情逸致去英雄救美?

他擔心楊儀有事,偏偏分身乏術。

薛放跟韓青用分而治之的策略,跟三寨的幾位主事之人會面。

小彌寨的人主張立刻把羅剎鬼木亞一家油鍋炸死,給佛爺錄奕跟頭人卓英報仇。

中彌寨的人也有此訴求,因為他們村子已經有人病倒,情形危急,這顯然是羅剎鬼作祟,殺了羅剎鬼,自然情形就好了。

上彌的人卻非常有“大局”之觀,提起那匿名的檢舉信,說是有人誣告,備不住是羅剎鬼的同黨在誣陷好人,他們請求巡檢司立刻找到張貼檢舉信之人,嚴懲不貸。

韓青跟薛放一致覺著這三件事情之中,最迫在眉睫的,是第二件的鄉民病倒之事。

畢竟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搪塞,唯獨人命關天,不可怠慢。

村民們對羅剎鬼如此恐懼的原因,是在十多年前羅剎鬼奪走了小彌寨百餘人命,但假如鄉民們能夠無事,羅剎鬼的謠言當然不攻自破。

薛放心裏想的是楊儀,假如她在,應該會看出到底是什麽緣故。

他不信什麽鬼怪,與其說是鬼怪,不如說是什麽古怪癥候。

韓青道:“既然這樣,選兩名好大夫前往村寨,假如能夠將病人治好,流言自然不覆存在。”

他主動請纓,帶人前去中彌寨。

薛放留守之時,狄小玉悄悄地出來,詢問他:“十七哥,昨晚上在江中被燒死的,是那個桑普洛嗎?”

“多半是他,怎麽了?”薛放隨口問。

狄小玉眼神閃爍:“我只是隨口問問……對了,峰哥跟楊先生哪兒去了?”

薛放道:“本來是去驗屍,因我先回來一步,他們在後面,看時間也快回來了。”

但薛放沒等到仵作回來報信,因為中彌寨那裏出了事。

兩名跟隨韓青前去的大夫診治之後開了藥方,病患服藥之後,非但並無好轉,情形反而迅速惡化,竟是死了。

村民們本正也懷著一線希冀,沒想到竟是這個結局,越發憤怒,差點先把那兩個大夫打死,甚至懷疑巡檢司是故意坑害。

若不是韓青帶了百餘士兵,還算鎮得住局面,真不知會如何了局。

但也正因為這樣,中彌寨的人浩浩蕩蕩地開始趕往小彌,他們要殺死羅剎鬼木亞一家。

薛放正是聞訊之後要趕往小彌的。

先前他人在路上,突然聽見犬吠,留神看時,竟是豆子從路邊草叢中鉆了出來。

薛放正擔心楊儀到底在何處,見狀情知不妙,便一路跟著豆子,竟是找到了人頭谷!

這才及時救了楊儀。

楊儀聽他簡略說完,道:“那戚隊正的下落,旅帥可知?”

薛放哼了聲:“在半路才得到消息,戚峰也陷在小彌寨了。我原先以為……”他原先以為楊儀也一並在那裏,所以才著急趕路。

楊儀周身發冷:“那麽佩佩姑娘如何,她是不是也落入寨民之手了?她可無恙嗎?”

薛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想著那擺夷的女子?你總不會……又喜歡上她了吧?”

楊儀沒想到薛放會這麽說:“旅帥,是佩佩姑娘拼命把戚隊正背出去的……”

“那又怎麽樣,還叫我感激涕零麽?”薛放嗤之以鼻:“他們可是把你扔在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鬼地方了!我還想見了戚峰後狠狠揍一頓出氣呢。”

楊儀趕緊辯解:“旅帥不可,您錯怪戚隊正了,今日若非是他,我早已喪命。”

薛放皺皺眉:“難道在你嘴裏沒有一個壞人,沒一個對不起你的?”

楊儀覺著這話有趣。

她上輩子覺著身邊每個人都各懷心機,各有目的,並沒有人真心實意對她好。

可此生……比如先前她在人頭谷,幾乎是甘心要赴死了,因為覺著,這輩子雖不甚長,但不虛此行。

想到這節,心情莫名舒緩了些。

楊儀緩緩籲了口氣:“旅帥,此去小彌寨,有些東西,怕要準備準備。”

因她已清醒,不必再叫他保姆般的維護了,薛放的手已從楊儀肩頭放下,仍是攏在她的腰間。

馬背顛簸,她仿佛往前滑了些,薛放想也不想,順手把她往跟前一抱:“準備什麽?”

楊儀先是一僵,然後俯身貼近馬背,竟是咳嗽起來。

天色已暗,薛放望著楊儀。

她在他面前微微躬身,窄瘦的肩背細細顫抖。

隨著咳嗽,那被他的手攬著的細腰在掌心裏一縮一放。

這種奇異的觸感就仿佛一根淘氣的小鉤子,輕輕撓著他的掌心,或者不止是掌心。

十七郎雙眼發直,喉結上下吞動,竟是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液。

在反應過來之前,薛放匆忙將手抽離,就仿佛方才握著的不是柔韌的過分的細腰,而是什麽滾燙的烙鐵、傷人的利器。

作者有話說:

十七:磨、磨人

儀姐:明明是你

十七:我沒有哇,人家是清純少年

微甜的三更君獻上~寶子們快來~~

感謝在2022-10-22 18:05:45~2022-10-22 22:27: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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