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東紮茫然地站在巨大的廢墟面前, 他轉過身，看了一眼學校的方向。

記憶中的學校也已經坍塌，到處都是瓦石碎片, 完全成為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戰爭已經接近尾聲, 他知道了之前幫助他的葉加是這群人的老大，他還派人幫他掩埋了屍體, 現在他正在清掃東躲西藏的漏網之魚。

“你能帶我去學校看看嗎？”萬東紮擡起頭，對著不知道怎麽的就被點名來當保姆的羅鳴說道。

羅鳴走了又回來了，現在他們已經獲得了全方位的勝利，剩下要做的工作也就是清掃戰場，葉加讓他專心看著這個孩子，剩下的事情不用他操心。

羅鳴心裏有點煩悶。

要說傷心的話，他現在也很傷心，要知道死的可不僅僅是這顆星球上的居民，他們自己同伴也有一些喪命在星盜手下的。

悲傷和哀悼, 並不是萬東紮的特權。

可是一想到這孩子還是在上學的年紀，父母又剛剛死了，他有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比慘有什麽意義。

羅鳴聽從萬東紮的話，帶著他去了學校。

他猜萬東紮就是在這個學校裏上學的。

學校的狀況未免太慘烈了一點。

學校裏都是學生和老師, 人口密度大, 星盜擊倒大樓，大樓裏的學生和老師幾乎沒有能夠逃生的，就算有逃出來的也都被他們殺了。

全軍覆滅。

就算是在這個屍橫遍野的星球上，那裏也是最恐怖的人間煉獄。

羅鳴帶著萬東紮來到了學校上空，他遲疑了一下, 沒有帶他落到地面。

光是從這裏俯瞰就已經足夠觸目驚心, 他怕帶著孩子下去, 這孩子回頭得出心理問題。

萬東紮的手微微發抖，他神情恍惚。

“走吧，這裏……幾乎已經沒有幸存者了，只有周邊的兩個城市還有點活人，星盜專門挑好地方打。”羅鳴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跟萬東紮說。

萬東紮咬緊牙關，他想到就在幾個小時前，張同求他帶著他一起出去玩，被他拒絕了。

如果他當時同意了，張同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張同還沒有看到俱樂部的機甲，他那麽努力地討好他，滿懷希冀的，不就是想摸一摸俱樂部的機甲嗎？

他只要張一張嘴，就能夠幫張同實現這個願望，可他拒絕了，還說要吊著他來差遣他做事。

還有小鈴鐺和校長，他們都不求回報地幫助萬東紮，給他開小竈，天天追在他後面讓他上課，生怕他因為調皮最終和軍校失之交臂。

他……還沒有讓他們看到他上軍校的樣子呢。

羅鳴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萬東紮吭聲，他心裏也有些緊張，這孩子該不會是被嚇傻了或者是太傷心了。

他們馬上就要走了，軍隊就快要過來了，他也沒時間陪這個孩子難過了。

羅鳴被覆雜的情緒和感情夾擊著，最後只想仰天長嘯一聲，為什麽偏偏是他接了這個任務？

“你能帶我去你們老大那邊嗎？”就在羅鳴糾結接下來要怎麽辦的時候，萬東紮總算是開口了。

其實羅鳴覺得現在帶著他去找葉加也不太好，畢竟葉加現在肯定很忙。

可是葉加既然特地讓他陪著這個小孩，應該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說不定這孩子對葉加很重要。

羅鳴帶著萬東紮去找到了葉加。

葉加正在下達指揮和命令，軍隊馬上就要來了，留給他們的時間只剩下了15分鐘。

他看到了羅鳴和萬東紮，但沒精力管他們。

誰知道被羅鳴放下來的萬東紮，忽然沖到了他的面前。

他眼裏蓄滿了淚水，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站在葉加的面前，用手指指著他怒罵：“你們這樣還算是帝國的軍人嗎？！”

他咆哮：“你們宣的誓都不記得了嗎，不是說好了要保護好普通民眾的安危，要消滅異獸和星盜！”

“可、可是……你們為什麽現在才來啊！”

“我們的家園全都毀了，人……人也都死了，這就是你們說的要保護普通人嗎？！”

“混蛋！你們就是一群混蛋！”

“還我父母，還我朋友，還我老師，把他們都還給我！嗚嗚嗚嗚嗚……”萬東紮喊到最後嗓子都嘶啞了，他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葉加沒有受他影響，冷靜地指揮完畢。

“五分鐘之後，我們撤退，五分鐘後，我們必須都離開這個星球。”葉加把話說完，這才分了個眼神給萬東紮。

葉加旁邊的人走上前一步。

這人就算是孩子，也太不知好歹了。

要不是他們，要不是葉加，他早就沒命了。

而且，他們又不是軍隊，軍隊的人還在後面呢，等他們來，黃花菜都涼了。

可這些話他們不能說。

葉加抿了抿唇，他之前之所以沒有回答萬東紮是不是軍人這個問題，就是因為在他的想法中萬東紮是要留下來的，是要等待軍隊的救援的。

讓萬東紮把他們誤認為軍隊會少很多麻煩事。

估計軍隊會把這裏的情況說成他們星盜發生了內戰，那時候就能全都混過去。

可由於他的不成熟，萬東紮和他們接觸的太多了一點，要是後面軍隊的人來了，這孩子可能會發現問題。

更糟糕的是，他現在看起來情緒很不穩定，對於沒能救下他親人、朋友的帝國軍隊有意見，說不定到時候真的會暴露他們的存在。

親朋……都已經死了嗎？

“葉加！我們必須要走了！”安則風的聲音傳來。

“我知道了，你先帶領大家撤退。”葉加和安則風說道。

萬東紮罵完也不是不害怕的，但此刻他的憤怒已經超越了恐懼，就算他今天會因為辱罵軍人死在這裏，他也不會後悔的！

他現在已經對軍隊失望，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他瞪大眼睛，看到除了葉加以外的其他人一個個都開始離開。

什麽意思？

他們這是……

“小子。”葉加的機甲單膝跪坐下來。

“我們沒有時間了，所以我和你長話短說。”

“我不是軍人。”葉加說。

萬東紮的呼吸一窒。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答案。

“軍隊的人還有10分鐘就會來了。”

“我們的身份……將來我們就是星盜了。”葉加繼續說。

萬東紮有兩秒的迷糊，然而他是個聰明人，所以他很快就從葉加模棱兩可的話裏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那你是誰？！

萬東紮想這麽問，可他知道葉加對他說的這兩句話，恐怕是他現在能夠透露出來的最大限度了。

他現在腦子很混亂。

“不要跟他們提起我們。”葉加覺得說的也差不多了。

他嘆了一口氣。

要是被裴南風知道了，肯定會罵他優柔寡斷。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非要冒著暴露的風險，分出精力給一個小鬼。

但要說後悔的話，他要是真的後悔了，他才會害怕。

其實現在偶爾也會感到恐懼，深夜醒來，他有時候會問自己。

如果生活總是這樣，會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因為麻木，他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現在看來，他的擔心還有點早了。

“我走了，小鬼，加油活著吧。”葉加想要拍拍萬東紮的腦袋，但正在駕駛機架的他想要做到這一點有些太難了，於是他站起身也準備離開了。

就在他要走的時候，萬東紮突然大聲叫住了他。

“等一下！”

萬東紮看著葉加，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

他知道自己此時正在做一個大膽的決定，也許是錯的，可是至少對於當下的他來說，他只能接受這個選擇。

大風吹來，萬東紮額前的碎發被風撩起，他那張稚嫩的臉上已經有了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堅定。

“帶我一起走吧，拜托了！”

“我老師和老板都說我是很難見的機甲天才，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戰力！”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

“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去考軍校了，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軍隊，我沒有辦法加入那樣一個組織。”

“你不是說了嗎？他們要10分鐘以後才會來，也就是說如果你沒有來的話，我已經死了！”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萬東紮的思路很清晰，語氣也很冷靜。

盡管時間很短，可這的確是他認真思考後的結果。

不管他能不能考上軍校，他都不會去了。

軍隊在他心中的形象現在已經破滅，他沒有辦法忍受自己去那樣一個地方。

沒有了去軍校目標，又沒有了親人好友的他，將來也不過是渾渾噩噩的一具行屍走肉，還不如跟著葉加一起走。

就像他對葉加說的，他的命是葉加救下的，以後他的命就是葉加的了，只有葉加才能拯救失去了所有希望和目標的他。

萬東紮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他兩只手交握著，緊緊地攥著。

他知道這樣好像還有一些可笑，畢竟他剛剛才罵了葉加。

葉加也沒有理由一定要帶他走。

“嘖，行吧，也就多一雙筷子。”葉加嘟囔了一聲，趁著萬東紮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直接操控著機甲，抓住了萬東紮。

萬東紮一陣天旋地轉，只有再睜開眼，發現他已經到了駕駛室內。

前面那個人就是救了他的人！

他張了張嘴畫眉，從他的嘴巴裏出來，葉加沈聲說道：“抓緊了。”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看看葉加長什麽樣子，只知道要扒緊旁邊的座位。

他們離開了這顆星球。

“快點！”安則風的聲音傳來能聽得出來，他的語氣裏還有些無奈，看起來原本是想說點葉加什麽的，但最後都放棄了。

葉加不慌不忙地最後一個進入宇宙飛船，終於趕在軍隊到達之前離開了這裏。

萬東紮還是沒能看到葉加的長相，因為他又比葉加先一步下了機甲。

他站在地面，趕緊擡起頭。

先是出來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充滿了力量感。

萬東紮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漏看了葉加的模樣。

葉加從機甲裏爬了出來。

萬東紮臉上的期待僵住了。

“……”

？

嘎？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上方的人。

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從機甲裏爬出來的這個家夥，和他年紀差不到哪裏去！

要不是他也是從這臺機甲裏出來的，萬東紮都會懷疑機甲裏的人已經被掉了個包。

葉加跳了下來，收起了機甲，他俯視了一眼萬東紮，在心裏松了口氣。

還行，還行。

這家夥長了一張高個子臉，在機甲裏的時候，葉加就老擔心他長得比自己還高，幸好沒有出現他從機甲裏出來還要仰頭俯視萬東紮這種尷尬的事情。

“小子——恭喜，你上賊船了。”葉加的聲音不再是隔著機甲傳出來的失真的聲音，而是他的本音。

帶著年輕的力量感和他獨特的張揚，他的嘴角是微微上揚的，眼睛裏是沈靜的安撫。

萬東紮頓時忘了他和自己差不多大這件事，只能呆呆地看著他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在這一刻就知道了。

面前的人，會是他一輩子要追隨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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