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脖頸上仰, 保持著眼球向下的姿勢緊盯姜蕪，披散且淩亂的頭發打下幾縷，蒼白麻木的面孔上逐漸多了幾分困惑。

短暫的幾秒過去, 女鬼重新晃動起來。

剛開始, 僵直的身體只是進行小幅度的前後搖擺，隨著力度加大, 搖擺的區域也在慢慢擴大。

吊頂風扇被麻繩拽拉摩擦, 咯吱咯吱的聲音再次響起, 整個天花板仿佛都在跟著顫動。

眼看女鬼的腳尖就要踢到自己，姜蕪敏捷地往後退了兩步。

女鬼搖擺的身體倏然定住，她把眼珠子用力上翻, 眼眶中就只剩下布滿血絲的眼白。

顯然這並不是女鬼想要得到的結果，她激動地在半空中扭動起來, 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眼球轉回正常位置, 隨即把目光投向下方的姜蕪，同時仰起了詭異笑容。

笑容詭異卻不可怕, 只是因為臉部肌肉不會動，嘴角僵硬，搭配上淩亂的長發，讓整張臉處在極致不和諧的狀態, 宛如自帶陰森特效。

姜蕪全程沒有打擾, 只是默默註視, 見她折騰完才開口詢問：“你在上面幹什麽？”

女鬼口中先是溢出嘿嘿的笑聲, 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炫耀：“日子無聊，只能蕩蕩秋千來打發時間。”

說著她又前後搖擺了兩下, 身體力行地示範如何蕩起秋千。

很快，她把身體停下, 臉上保持著詭異笑容：“你要玩嗎，很有意思的。”

沙啞的聲音配上幽幽的語調，聽起來就像是用糖果誘騙小孩的巫婆。

姜蕪平靜地回望著她，並沒有對她的話表示質疑，回答時神情專註：“不了，你那裏我應該上不去。”

女鬼怔怔地註視了姜蕪幾秒，再次發出嘿嘿的笑聲，她伸出手抓住麻繩，用力一撐，把頭從麻繩圈裏拿出來，垂直落下後，躬著背飄到姜蕪面前。

她臉上的笑容仍舊陰森詭異，語氣卻變得小心翼翼：“你是活人吧，你真的看得見我？”

姜蕪肯定點頭。

“嘿嘿嘿。”女鬼半垂下頭，嘴角彎起的弧度加深，緊張中還透著點激動。

“她是厲鬼，小心拿你替命。”久淵從門外飄來。

女鬼聞聲擡起頭，看到久淵的瞬間呆楞住，臉頰一點點飄起紅暈，隨即嬌羞地捂著臉。

“嘿嘿嘿。”

姜蕪被她的反應和笑聲逗樂。

這女鬼怕是有點搞笑天賦在身上。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久淵難以置信地瞪著姜蕪，“她在覬覦我，你就不吃醋！”

姜蕪：“……”

差點忘了，狐貍上午才對她說要以身相許來著。

只是女鬼不就多看了你一眼，怎麽就上升到覬覦的高度。

狐貍似乎特別介意她不吃醋這件事，淩厲的目光中帶著三分怒氣和七分……委屈？

姜蕪暗暗嘆氣，也不知道他在委屈什麽。

養只狐貍在身邊可真麻煩。

吃醋是不可能吃醋，姜蕪目光落在女鬼身上：“你是地縛靈，何綺是你選定的替身？”

從現場來看，這個女鬼應該是很多年前在這個房間裏上吊身亡，靈魂因此被禁錮在原地，需要找到新的替身，代替她留在這裏才能重新轉入輪回。

即便是地縛靈也不是伸手就能拉來替身，殺人需要力量，普通鬼要積攢到足夠殺死一個人的力量，至少要十年光景。

從女鬼的狀態來看，她應該是剛積攢到能夠選擇替身的力量，恰好這個時間點何綺出現在她的領域。

何綺是被選中的目標，麻繩已經套在她的脖頸，只要女鬼稍稍用力，就能取走她的性命。

如果女鬼早些動手，現在掛在頭頂上蕩秋千的鬼魂就會是何綺。

女鬼聞言小心地看了姜蕪一眼，她沒敢撒謊：“剛開始想過，我在這裏困了很久很久，久到都忘記了究竟有多久，我想離開，就必須殺死一個人。

可是每次看到她和家人通電話談論未來的樣子，我就不忍心了。

她每天那麽努力，不能毀在我的手上。

我認真考慮過了，反正我都困在這裏這麽久了，多等等也沒什麽關系，等她搬走後，我再用下個人當替身。”

說到尋找下個人當替身時，她的眉眼間不帶一點殺氣，就像是順口說出來，甚至沒有過腦。

因為是這麽想的，所以就這麽說了。

女鬼是在地縛靈和時間的雙重條件下變成厲鬼，並不是因為怨恨，她被禁錮在這的時間只怕遠超於十年。

就在這時姜蕪看到了她的脖頸：“可是何綺看到你了。”

似想起了什麽，女鬼連連擺手：“我沒有嚇過她，我只是和平常一樣在這裏蕩秋千而已，其他的什麽也沒做過。”

她離不開這個房子，能接觸到的東西也就只有臥室天花板上的麻繩和風扇，久而久之，她的日常消遣活動就是把自己掛在風扇下面。

有的時候一吊就是大半年，完全把身體放空，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去想。

鬼說的話不一定是真話，但姜蕪知道眼前這個女鬼沒有撒謊，如果她真的對何綺有殺意，就不會至今還像只鹹魚般吊在天花板上晃蕩。

“你是被替身在這的。”女鬼露出的脖子上有非常明顯的掐痕，如果她一開始就是這裏的地縛靈，上面留下的就應該是勒痕。

女鬼茫然地擡起頭，楞了數秒才想起來，收起詭異笑容後整張臉顯得僵硬木訥：“差點忘了，我才是替身在這裏的，我可真倒黴。”

她的臉上無悲無喜，語氣平淡到像是在說今天吃什麽。

即便是最初被殺死的那會兒，她也只是因為恐懼而日日流淚，最後在孤獨中習慣，直至麻木。

“我活著的時候就挺倒黴的，總是哭喪著臉，走到哪都不招人待見，死後被困在這裏，反而不用經歷那麽多不開心，就是有些無聊。”女鬼很淡然地接受自己曾經被殺死，又作為替身被留下的事情，她期盼地望著姜蕪，“你身邊帶著鬼，想必是有特殊的能力吧，你知道不殺人就能離開這裏的辦法嗎？”

姜蕪點點頭：“我可以帶你離開，但你如果想重新轉世，就需要有人在寺廟為你供一盞佛燈，供足一年，才可以化去身上的業果。”

女鬼聞言，露出了小狗般亮閃閃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姜蕪。

姜蕪早上才剛從法陀寺回來，傍晚就遇到要供佛燈的女鬼，或許這就是天意。

“行吧，你跟我走，我幫你供盞佛燈。”

齊初正估計還沒從離山下來，正好可以把事情交給他去辦。

姜蕪忽然懷念起以前的日子，身邊少了萬能助手，辦起事來還真不方便。

短暫的走神結束，姜蕪擡起眼皮就看到對面的女鬼在掉眼淚，一邊掉一邊擦，嘴裏含糊說著：“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我該怎麽樣才能報答你……”

姜蕪打斷她的激情傾訴：“你先等會兒哭，供佛燈是要花錢的，所以你得給我打工還債。”

女鬼抽泣地動作僵住，反應過來後拼命點頭。

果然天底下就沒有白吃的午餐。

尤其是像她這麽倒黴的人。

不對，是像她這麽倒黴的鬼。

想要帶走地縛靈，用替代品交換是最快的辦法，這種事對姜蕪來說再簡單不過，直接做個假的替換就是。

姜蕪問了女鬼的姓名和八字，又從她身上抓下一綹鬼氣。

先是抓了抓，接著捏了捏，很快就弄出個小人形狀，隨手一拋，小人搖搖晃晃飄到上方的麻繩，跨坐上去。

姜蕪順勢想要把女鬼放進手腕上刻有豬字的桃木珠裏，念頭剛起，久淵就惡狠狠地瞪過來。

他的意思很明顯，那顆“豬”是他的專屬空間，任何鬼都不允許進入。

小心思被看穿，姜蕪幹咳了聲，佯裝什麽事也沒有發生，蜷起手心將女鬼收起，做暫時安置。

結束後她走到外面把何綺和江敏溪叫進屋。

知道房子裏沒有鬼，何綺眉眼間的愁色都化開不少，她看了眼周圍，也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用，總覺得屋裏的溫度比先前高了不少。

“驅陰已經結束，你去把家裏的窗戶都打開透氣，半個小時後再關上。”半個小時後麻繩上那個假魂就會消散，這個房子也就徹底幹凈了。

“好的。”何綺想也不想就跑去開窗。

屋子不大，窗戶也就幾扇，走到臥室時她下意識看了眼天花板，腳下沒停，推開窗戶，淺淺的暖風吹進屋裏。

耳邊的碎發被風帶起，何綺回過頭，小小的臥室溫馨明亮，所有糟糕的東西仿佛都被剛剛那陣風卷走，讓人心神明朗起來。

何綺回到客廳，先是感謝了一番，接著詢問姜蕪驅陰的費用。

姜蕪要價一千，何綺毫不猶豫就給她轉了。

轉完賬，何綺笑道：“快到晚飯時間了，我請你們到外面吃飯吧，今天正好是周末，我們可以慢慢吃。”

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江敏溪正要答應，就聽姜蕪說：“不用，你今天怕是沒時間慢慢吃晚飯了。”

何綺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見她臉上的死氣完全消失，姜蕪微微一笑：“努力不會白費，你的福氣都在後頭。”

話音剛落，何綺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姜蕪示意江敏溪離開。

何綺想留住她們，江敏溪笑著搖了搖手機，示意下次再聊。

眼看兩人已經走出門，何綺只好先接通電話。

直至電話掛斷，何綺還有些懵，公司交給她的那個項目居然成了。

項目對接的是外國客戶，因為時差的關系，那邊還是周五，負責人拒絕周末加班，同時表示下周的工作已經排滿。

如果不想再等上十天，最好是在今天通過視頻會議的方式確定細節。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別說慢慢吃晚飯，就連吃飯她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何綺又驚又喜，趕忙給江敏溪發了幾句話。

總結下來就是——大師，太神了！

查看完何綺發來的信息，坐上駕駛座的江敏溪沒忍住笑出了聲。

系好安全帶，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她不由地打了個哆嗦，她疑惑地把手伸向空調出風口。

這時，姜蕪也上了副駕駛座：“先回去吧，我餓了。”

“好。”江敏溪點頭應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後看去，後座明明空空如也，卻莫名讓她覺得瘆得慌，“你有沒有覺得車裏有點涼？”

“你八字輕，所以更加敏感一些，別想太多。”姜蕪說著就往後排看了一眼。

江敏溪順著她的動作往後看，背脊隱隱發涼。

姑奶奶，你這樣真的很難不讓人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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