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那只散發著金光的魚仿佛沒有聽到久淵的話，始終保持著頭尾朝天，爾等凡人還不速速膜拜的睥睨姿態。

下方許願池裏的鯉魚爭先恐後地躍出水面，撲通撲通的落水聲像是富有節奏感的掌聲。

從未見過這等場面的禪智驚詫到有些說不出話：“這、這是？”

姜蕪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壓了壓聲音：“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裝逼出場，咱們只要假裝不驚訝，尷尬的就是它。”

禪智：“……”

金魚：“……”

許願池中的鯉魚表演結束，場面安靜下來，金魚鉚足勁要和人類較勁，保持半月形姿態懸於空中，不斷向外散發金色的光芒。

金光普照，禪智心臟猛地跳動起來，他甚至不敢再正眼去看那光源，雙腿猶如灌了鉛無法挪動，膝蓋不自禁彎曲下去。

姜蕪察覺到身旁大和尚的舉動，伸手托了他一把。

傾註在身體上的壓力不知為何瞬間消散不見，禪智下意識看向姜蕪，心頭遂然輕顫。

他原先見姜蕪年輕，只當玄門派了個普通天師過來，心下雖無不滿，但難免看輕了幾分。

如今再看，姜蕪雙眼神采溫潤，從始至終都氣定神閑，宛如早已看穿一切，勝券在握。

禪智雖不是能降妖除魔的修行者，但看人的本事還有幾分，他心中篤定，眼前這位年輕的玄門天師，必然不是等閑之輩。

片刻的出神，清淩淩的聲音好似林間清風傳進耳朵。

“大師不要被它唬了，那家夥弱的很，頂多再堅持半分鐘，它就發不出光了。”

禪智來不及回應，半空中的金魚已惱羞成怒。

一道水柱從許願池內升起，速度極快地沖向池邊的兩人。

金魚終於在此刻低下它高貴的頭顱，準備見證放肆的人類被淋成落湯雞的狼狽模樣。

視線將將轉移，恍惚間好像看到那個人類揮了下手，水柱就在半空拐了個彎，仿佛開了加速度，轉瞬就到達眼前。

“啊——”金魚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就這麽直直地被水柱打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響起，兩位年長的香客氣喘籲籲跑來，她們連氣都顧不得歇上一口，站在許願池邊左顧右盼。

數秒後失望收回目光，這才註意到身後還站著人，她們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禪智面前，還不忘雙手合十拜了拜。

“大師，我們剛剛在那邊看到一道金光，怎麽沒有了呢？”

“對啊對啊，是不是有神仙顯靈了？”

禪智“阿彌陀佛”了一聲，出家人不打妄語，面對香客的提問，他不能否認，也無法承認。

姜蕪及時幫忙解圍：“阿姨你們看錯了，只是陽光太刺眼，你們眼花了。”

兩位阿姨狐疑地看了姜蕪一眼，她們心裏不信，但又找不到金光的蹤跡，只好悻悻離去。

阿姨們前腳剛走，裹著微弱金光的金魚撲棱著翅膀往回飛，眼看就要到達許願池，迎面一陣颶風，再次把它打飛了出去。

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兩位阿姨去而覆返，和姜蕪他們打了個照面，幹笑著調頭離去。

“奇怪，我明明看見金光了，怎麽就沒有了呢？”

“是不是我們找錯方向了？”

金魚再次拖著笨重的身體飛了回來，此刻的它身上再無金光，顯現出原本的模樣，白頭紅嘴，身上有蒼色的斑紋，灰頭土臉的樣子狼狽極了。

“你膽敢對神明不敬，會遭報應的！”金魚發出怒吼。

眼見姜蕪擡起手，金魚頓時覺得魚身一麻，翅膀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比劃，快到出現殘影。

“等等等等……不知者無罪，我看這次還是算了吧。”

姜蕪哪會聽一條魚的命令，手指一動，金魚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落，正好落進了許願池內，掀起巨大水花。

一陣瀝瀝拉拉的劃水聲過後，金魚用翅膀勾住許願池壁，費了好一通力氣才冒出個頭。

它這回學聰明了，不敢再去招惹姜蕪，開始對著久淵罵罵咧咧。

“不就潑了你幾下水嗎，居然還找個幫手過來，是男人就不要躲在女人後面，有種我們倆單挑！”

這明顯是激將法。

久淵慢悠悠飄到許願池上方，居高臨下地俯視扒著壁沿的金魚，戲謔地勾起唇：“行啊，你先變個男人來瞧瞧。”

金魚：“……”

這只狐貍說話的語氣真的讓人好生氣哦。

姜蕪走上前，神情溫和：“沒關系，我不讓你變男人，你跟我打吧。”

金魚眼神哀怨地望著姜蕪。

狐貍找來的人類幫手太強，只用一根手指它都比不過，還打個屁。

近距離看清金魚全貌，姜蕪一眼就認出它的品種：“文鰩魚？”

文鰩魚在古代是吉祥的象征，喜歡在夜裏飛行，據說見到它便是天下大穰的征兆。

被點破真身，文鰩魚整個魚都不好了，它努力把頭高高仰起，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害怕：“你、你想幹嘛？”

姜蕪一腳踏在許願池壁上，身體微傾向前：“說說吧，為什麽向寺裏的僧人潑水。”

文鰩魚不喜歡仰視的感覺，撲棱了下翅膀，慢慢飛出許願池：“這話說起來就長了。”

姜蕪斜睨過去，神情中多了幾分不耐煩：“我建議你最好長話短說。”

感覺到壓力的文鰩魚魚身一抖，慢悠悠落回到池水中，保持著仰視地動作說道：“長話短說的話就是，寺裏這些和尚總是偷信眾給我上供的財帛，我氣不過，所以出手教訓教訓他們。”

禪智聞言忙上前解釋：“這位魚施主怕是誤會了，我們寺裏絕對不可能做出偷盜財務的事情。”

姜蕪目光掃過池水間的硬幣：“大師，它說的應該是香客許願時拋出的硬幣。”

禪智先是一楞，遂即反應過來，連忙宣了聲佛號：“罪過罪過，寺裏有隔一段時間就清理許願池中硬幣的習慣，這絕不是為了偷盜，如若不清理的話，這小小池子，早就被硬幣填埋了。”

如今看來法陀寺的僧人被潑水的時間，應該就是許願池裏的硬幣被清理不久後的事情。

沒想到原由如此簡單，姜蕪收回腳，說道：“大師莫急，寺廟清理許願硬幣都是正常操作，更何況你們也不是突然清理，既然以前都沒事，怎麽現在就惹這魚不高興了？”

禪智看了眼扒住池壁的文鰩魚，忙問：“姜施主莫非已經知道原因？”

姜蕪點點頭：“池水裏有濁氣，文鰩魚想讓這一池的魚活下來，就必須不斷釋放靈力，靈力用完了，就需要用信仰的力量補充，而最快獲得信仰之力的渠道就是池水中的硬幣。”

然而池水中的硬幣卻被寺裏的和尚收走，所以文鰩魚怒了。

禪智明白了其中的因果關系，又是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文鰩魚欣慰地點點頭：“池的水原先富含靈氣，可現在卻完全變了個樣，所以，你們知道這說明了什麽嗎？”

久淵不屑冷哼：“說明你太弱，這麽點水都凈化不了。”

文鰩魚氣得狂甩尾巴。

禪智見文鰩魚突然暴躁起來，不明所以地看向姜蕪。

姜蕪此刻眺望著遠方，面容嚴肅：“許願池裏的水是活水，想必是連接著山中某條小溪，濁氣順著溪水而來，不是那條溪出了問題，就是有人在這座山上搞事情。”

“對對對！”文鰩魚迫不及待地附和，“我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你這個人類倒是不笨。”

禪智心驚，再次確認：“姜施主，你的意思是山裏出事了？”

姜蕪點點頭：“大師，寺裏的僧人近期有生病，或是看到林間小動物倒在地上的情況嗎？”

禪智心知事態嚴重，仔細回想起來：“寺內近來確實有幾位僧人出現頭暈的癥狀，夜間的蟲鳴鳥叫似乎也比往年少了不少，只是貧僧平日裏不曾留意這些，並不能肯定。”

“只是有些頭暈，那事情還不算嚴重。”姜蕪沖著文鰩魚勾了勾手指，“既然如此，那就拜托神明大人陪著我這個人類到後山走一趟吧。”

文鰩魚把腦袋往水裏縮了縮，說話的聲音也帶起了咕嚕聲：“我就不去了吧，我是魚，不能離水太久。”

姜蕪可不管它那麽多，態度強硬：“你既然是管轄這片的山靈，就應該擔起肩上的責任。”

神仙又怎麽可能離不開水。

靈氣充盈的土地上，大概率會有守護著這片土地的神靈，既可以被稱作山神、水神、河神，也可以叫做土地神。

它們都是地界的神仙，所以也稱之為地仙。

當一片土地無法再讓地仙生存下去，也就意味著這片地域的靈氣正走向枯竭，隨之而來的就是自然災難。

提到責任，文鰩魚不情願地往池水下面沈，不一會兒水面就滾起了小泡泡。

姜蕪眼疾手快，兩只手指捏住文鰩魚的翅膀，直接從水裏提了起來。

浸著寒意的聲音伴隨著滴滴答答的水聲響起：“神明大人，你是想跟著我一塊的後山轉轉，還是我帶著你到後山轉轉呢？”

文鰩魚僵直著身體，它聽出姜蕪言語中的威脅，識趣的做出選擇：“我都行，隨您的心情。”

魚臉雖看不出太多表情，但聽聲音就知道諂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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