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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相思樹,流年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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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

“你若再胡言亂語,我可就不客氣了。”

“怎麽個不客氣法?娘子要如何對我?”

“我一介女流,能耐你何?”

經過昨夜,戚雪之和防狼似的防著薩默爾。在她眼裏,薩默爾不是豺狼虎豹,勝似豺狼虎豹。

她稍不留神,就會被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啃?

戚雪之忽地記起什麽不悅的畫面,拼命擺頭。

啃什麽啃,渡氣救人而已,渡氣救人而已。

“娘子在想什麽?”

薩默爾看她暗自否認的模樣,討喜得緊,忍不住湊近問道。

可他湊近一分,她就恨不得傾離一分,渾身上下仿佛只在說:莫挨過來。

駱駝背上橫豎就那麽大點兒,哪有得她逃。躲來躲去,還不是被他牢牢抓進懷裏。

“不是說了,我不是你娘子。”

“娘子如此見外,為夫好生傷心。”

薩默爾邊說邊將半張臉埋在她肩頭,說得極盡委屈。

像是她戚雪之就是那始亂終棄,無情無義之人。

“到天水鎮還得多久?”

“最多半個時辰。”

怕了怕了。

戚雪之不想再與他爭了,她算是明白了。無論勝負,到頭來吃虧受罪的還是她。

她贏他的,他總能在其他地方找回來。

她想,她只要學之前冷淡無趣的模樣,不與他一般見識。沒多久,他也該倦了。

果真這一路,薩默爾再也沒有捉弄她半句。兩人相安無事,在沙漠中走了半個時辰,終於是到了她翹首以盼的天水鎮。

若薩默爾未曾欺她,穿過天水鎮再往西走半個時辰,便是她此行的盡頭,天水澗。

與戚雪之所想不同,天水鎮可比樂都鎮熱鬧許多。商賈絡繹不絕,小販叫賣聲聲,臨街雜鋪陳列各色珍奇,看的人眼花繚亂。

本以為在涼州城所見已是稀奇,到了這兒才知道,那些個小玩意兒,不過是皮毛。

“喜歡麽?”

薩默爾瞧她盯著一排白瓷娃娃看了許久,幹脆將她抱下駱駝,拉到鋪前解釋道:“這瓷娃娃最講究大小,喏,這最小的便是老幺兒。雖說上色相同,可你看,這稍大的個頭內裏中空,剛好將這幺兒套進肚子裏。”

真有意思。

戚雪之雖然喜歡,面上卻裝作不感興趣的顏色,滿不在乎地點頭,說道:“噢。”

城中往來多是丁零人,男女老少皆有。循著人流往前走,她與薩默爾來到一簇靈樹前。戚雪之辨不出它從屬什麽科目,只看得它主幹向兩側裂開,像被雷劈過似的。

雖然被撕成兩半,卻依然生機勃勃。又低又矮地盤踞在那兒,皮色滄桑,斑紋淺顯,應是經歷了不少年歲。枝椏交叉錯落,密密麻麻地掛了許多朱紅綢帶,綢帶底端還綁著祈願紙符。根部遍布燭火,映著朱紅綢帶,暈開光圈點點,閃閃爍爍。

“這可是天水靈樹,歷死劫而後生,感知天地神明,庇佑一方。若虔心祈願,必有回應,你可願一試?”

聽薩默爾說得還真像那麽回事,可她怕他又耍什麽花招,只搖頭,道:“不必了。”

“當真不試?”

薩默爾不死心,道:“說不定可以許一場大雨,洗去隴西峽谷風沙落石。以霍起的本事,置之死地而後生,一舉拿下碎葉城,並非難事。”

戚雪之被他說的心動,舉目四顧,周圍人來人往,諒他也不敢做什麽過分的事。

不妨試試?

薩默爾竊喜,果真中原女子都偏愛這些騙人的把戲。

之前他與沙利亞在涼州城,總看到許多女子跪在月老廟前,祈求姻緣美滿,萬事順遂,傻乎乎的。

他還與她爭論,與其大費周章求神拜佛,還不如用這功夫好生打扮打扮,興許乞巧夜裏,能遇了良人。

“隨我來。”

薩默爾領著戚雪之到靈樹前跪下,取來一根朱紅綢帶,纏在她手腕處,低聲道:“等等。”

只見他繞到一側,與個祭司模樣的人耳語了幾句。那人聽罷點點頭,與他緩緩走來。

“靈樹祭司我都替你請來了,你可千萬莫要辜負我一番美意。”

戚雪之客氣地與他笑笑,閉目合手,專心祈願。

這第一個心願,就如薩默爾所說,願霍起平安無事,早日拿下碎葉城,一洗雪恥。至於這第二個心願嘛,自然是盡快完成許諾,離開這是非之地,與薩默爾越遠越好,最好這一世都不再同他扯上什麽瓜葛。

只是這靈不靈驗,她就無從得知了。

反正從小到大她都不曾向誰許願,便是不靈,當作願景也是好的。

想罷,戚雪之睜眼。

竟發現薩默爾不知何時跪在她身側,手腕纏上綢帶的另一端,紙符上更寫有她與他的名字。

怎麽?看他這一臉認真的,難不成想求姻緣?

當祭司將她二人手腕處的綢帶解下,綁上紙符時,戚雪之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她剛想起身,就被睜開眼的薩默爾牽住手,捧在嘴邊落下一吻。

周圍霎時響起拍掌喝彩聲,戚雪之頓覺不妙,惡狠狠地轉向薩默爾問道:“他們在樂呵什麽?”

“自然是在賀我二人喜結連理,賀我此生有幸,娶了這麽個美貌的娘子。”

戚雪之恍然,故他方才那些怪異的舉動,就是丁零結親的禮數?

不,等等,興許是薩默爾又要戲弄她。

她一個中原女子,怎能把丁零禮數當真,又怎能如了薩默爾的願,莫名其妙就與他結了親。

戚雪之壓抑心頭怒火,強作鎮定地問:“你們丁零人都是如此隨便麽?”

薩默爾碧藍的眸子仿佛要綻出星光,暧昧地道:“其實在我們丁零,只要男女相互愛慕,心意相通,是根本不要什麽禮數的。只不過為表忠貞,才會領著心愛的人兒來到此處,向靈樹起誓,請祭司為證,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戚雪之有些慌了,道:“我無須遵從你們丁零的禮節,再者說了,方才你所為可是騙婚,壓根不能算數,在中原可是要”

“要被五花大綁丟到護城河裏浸豬籠的?”

薩默爾就知道她要這麽說,繼續道:“可眼下在西域,就得按我們西域的規矩來。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你我結親,你還想抵賴不成?”

“你!!”

戚雪之氣急,指著薩默爾就要罵。

“薩默爾?”

戚雪之與薩默爾循聲看去,發現沙利亞竟站在人群裏,一臉詫異地看向他們。

“方才路過,聽說有人在此結親,過來湊湊熱鬧。沒想到,居然是你們。”

說罷,意味深長地瞥了薩默爾一眼,好似在說,他賭贏了一般。

戚雪之自然也逃不掉被她上下打量的命運,那火辣辣的眼神,比起漠中晌午的烈陽,有過之無不及。

她該如何解釋?

又是人婦的打扮,又在靈樹前行跪拜之禮,眼下她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卑鄙小人,趁人之危,陰險狡詐,厚顏無恥。

反正她與薩默爾結親之事,只有沙利亞知道,大不了她一走了之,等回了盛安,他還能拿她怎麽辦?難不成他還能逼她回來?

戚雪之罵了一路,也思量了一路。將到天水澗時,才想起什麽不尋常。

按道理,沙利亞此刻不是該在營地?除非霍起開口放人,否則縱是她有登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得出來。

也就是說,霍起已經安然無恙回到營地了?

“你想得不錯。”

沙利亞看她眼珠子滴溜溜在轉,就知道她定是在心裏反覆考慮。直接道:“霍將軍等人已經安全撤回涼州城外,只等清理了隴西峽谷中的路障,就可一舉攻破碎葉城。”

“那我”

“姑娘莫急,薩默爾早就知會我向霍將軍與戚老先生道明,你與他只是回天水澗兌現許諾。待阿裏木痊愈後,便送你回去。”

說著說著,沙利亞難止笑意,“如今,你已與薩默爾結親,這回不回去,可就不好說了。”

戚雪之聽到這番說辭,起初是不信的。直到沙利亞從懷中掏出戚寒山的親筆書信,她才不得不信。

信中說的一清二楚:霍起已得輿圖,一路辛苦勞累他深感愧疚,只盼她事成之後,盡快歸來。

也是,擄走她對他們來說有何意義?

若想下手,早在碎葉城薩默爾就可以動手,何必等到現在。

“我曉得了。”

戚雪之應道,就算戚寒山不說,事成之後,她也會盡快回去,而且是越快越好。

但轉念一想,卻更覺得不對勁。

依沙利亞所說,她分明昨夜才從營地出發,怎會還在他們之前就到?況且隴西峽谷不是早被堵死,無路可走了麽?

要知道,她與薩默爾可是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這天水鎮。

“哎呀,薩默爾這小子是不是帶你去了月牙灣?”

沙利亞像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掩嘴笑道。

眼見陰謀被戳破,薩默爾擺出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道:“我帶我娘子去那兒,有何不妥?”

好你個薩默爾。

合著他竟唬了她一路,明明可以直接折回營地,他卻欺瞞不說。明明一天一夜的腳程,他卻繞遠路帶她去月牙灣?

卑鄙小人,趁人之危,陰險狡詐,厚顏無恥。

居然陰著騙了她這麽久,想想這三天三夜她所受的委屈,想想她是如何被他一次次占了便宜,戚雪之就恨得牙癢癢。

便是生吞活剝,都不解她心頭之恨。

由是,戚雪之又在心裏罵了薩默爾一路,說盡他的不是。

甚至到了天水澗,都還在喃喃這廝如何陰險,如何算計。

天水澗,山有飛澗,毗鄰天水,故得此名。藏在天水鎮西邊的深谷裏,尋常人是找不到入口的。其中不過二三戶人家,而薩默爾與沙利亞居處,又是在澗底湖口,幾乎沒什麽人煙。

若不是踏入帳篷中,還有一三四歲的孩童在,她都要懷疑這荒涼偏僻的地方,怎會有人。

戚雪之瞅著阿裏木,長得有幾分似中原人。本想多嘴一問,又怕惹來什麽麻煩,索性閉口不提,翻袖搭腕切脈。

指腹之下,脈來隱隱約約,脈去一縱即逝,如蝦游之狀。脈位表淺而脈搏無力,且反覆隱沒。若她沒有記錯,這脈象多見於心律紊亂,或心有損傷者。

可這孩子也就三四歲的年紀,未受過什麽要命傷,不至於傷及心脈。

也就是說,阿裏木先天便心衰,又常在風沙中,久而久之,沙塵浸入心肺,就埋下了病根。乍一看來,是哮喘急癥,可究其根源,卻是心疾。

這可難辦了。

心疾最耗時日,且難以根治。

除非他離開此處,另尋居所,否則留在這兒一日,這病根就落著一日。便是真離開了,這心疾也得經年累月才能有所好轉。

想著,戚雪之不免扭頭看向薩默爾和沙利亞,好似在怪罪。

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怎的就忍心留這麽個可憐娃兒孤零零地在這兒。

“罷了。”

戚雪之嘆氣,道:“我先擬一副方子,作順氣之用,輔以針灸,可暫緩他哮喘之苦。”

至於這心疾,可就有些棘手了。

“等七日後,再看可有起色。”

戚雪之看阿裏木年紀尚小就受此折磨,醫者仁心,又怎會為了離開而草草了事。

“喏,拿著這方子去天水鎮抓藥,快。”

不知怎的,她使喚起薩默爾倒是自然,反正眼下也不想看到他,免得又記起結親之事。

支走了薩默爾,戚雪之才舍得張嘴問方才存在心頭的疑惑。

沙利亞也不怕她打聽,既然她問了,她便與她一一道來。

原來她與薩默爾本是一家四口,依附波斯,過著游牧狩獵的安寧日子。怎料阿迪勒與樓蘭勾結,突然發難。

一夜之間,城邦破碎,流離失所,她與薩默爾也在戰亂中失了阿爹阿娘。自此過上東躲西藏的日子,在漠中四處奔波,只為尋個棲身之所。

而阿裏木的生父的確是個中原人,多年前隨商隊途經天水鎮,不巧遇上阿迪勒圍追堵截。

平白無故,遭逢劫難,幸得沙利亞出手相救,才揀回一條命。

後來,商隊東行,他留了下來,不久便與沙利亞生下阿裏木。沙利亞只曉得他姓蘇,卻不知他祖籍何處,家中可有妻兒。

好似逃不過命途捉弄,阿迪勒要將丁零人趕盡殺絕,偏生不肯放過天水鎮。一場惡戰,她與薩默爾和阿裏木活了下來,他卻也在戰亂中殞命。

“他還給阿裏木取了漢人名字,叫作蘇木。”

戚雪之終於明白,為何當初碎葉城外,守衛敢如此冷嘲熱諷,也終於明白為何一向輕佻無謂的薩默爾會忽然發狠。

“你們,沒有想過報仇嗎?”

“當然想過。我與薩默爾生在大漠,從小就精通狩獵之術,躲避沙暴也好,習武走壁也好,都是看家的本領。戰亂之後,更是一門心思全在潛行刺殺上,想著有朝一日,能手刃阿迪勒,親自為阿爹阿娘報仇雪恨。”

“那為何遲遲沒有得手?”

“碎葉城戒備森嚴,我與薩默爾即便能潛入其中,也躲不過伊瑪尼的眼線。阿迪勒和伊瑪尼怎會不熟悉我與他身上的香氣,羌人本就嗅覺敏銳,一旦嗅出異常,就能輕易察覺我們行蹤。”

沙利亞苦笑:“幾番失敗後,我與薩默爾一直在涼州城內徘徊,只為等待時機。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們等來了霍起。”

“所以那時你們是故意被擒的?”

燭火閃動,沙利亞鎖著火苗只笑,他們故意的事可多著呢。

篷外,薩默爾提著幾包藥草,聽得皺眉。碧藍的眸子轉向皎皎明月,染上濃濃悲意。

他也不打擾,悄悄擱下藥草,默默披著月影,愈走愈遠。

真是的,今夜分明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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