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日，福井。」

情報裏說福井23日滿開，我跟不二周助都以為會錯過福井的花期，不料到福井時才知道還來得及。我實在很想看到滿開時的足羽川櫻花道，因此我們在福井整整停了三天，期間還被不二周助拉去登了一次山。

在新幹線上時，不二周助問我要不要試試看把一天的行程排滿，當時我不加思索地同意了他的提議。可真這麽做了之後，我才更加認清我跟他的體力差距。之前調侃他是纖弱流，可是一天下來最先告饒的是我。

“不行啊真的走不動了……”我舉起雙手，再次請求休息一下。反觀不二，他依舊笑瞇瞇的，臉上一滴汗都不見，與我的灰頭土臉形成鮮明對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休息是在二十分鐘前吧？”不二周助擡起手腕，把表盤上的時間亮給我看。

我嘿嘿地幹笑起來：“這時候就別計較細節了嘛……可是腳真的好疼啊感覺再也走不動了！”見他只是笑著不說話，我放軟了語氣：“不二……”

“吉澤是在撒嬌嗎？”結果被不二周助這麽說了。正當我猜想是不是非要我丟臉地點頭承認我在撒嬌他才肯找個地方休息時，他看了一眼周圍然後提議：“嘛，要不要到那家甜品店去坐坐？”我忙不疊地點頭，心想只要能讓我坐一坐就怎麽都好。

直到被一份布丁滋養得恢覆活力，我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於是猛地擡頭看向坐在對面擺弄相機的不二周助：“話說啊，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不二周助的表情有點困惑。“故意是指什麽？”

“就是之前說你是纖弱流，所以你才故意把行程排得這麽滿啊。”只是這麽一說，我就又感覺小腿陣陣泛酸。我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悄悄捏了捏腿肚。

不二周助笑出了聲：“怎麽會呢。覺得不想錯過的地方太多，就只是這樣而已。”

像是被他的語氣蠱惑了一樣，好半天我都說不出話來。最後我問他：“你有什麽特別不願錯過的地方嗎？”

他支著下巴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說：“這個嘛，暫時還想不出來吶。”

似乎每當我稍微想要追究眼前這人的內心想法時，他都會不著痕跡地避開我的追問。意識到這一點，我忽然覺得這個人的心就像是蠶繭，本體柔軟，因此才要被厚實的繭包裹得密不透風。我不敢動手去剝，也不覺得有資格這麽做的人是我。

大概是盯著他的時間太長，不二周助有所察覺地問：“怎麽了嗎？”

我搖搖頭：“也沒什麽，只是忽然覺得不二真是個溫柔的人呀。”

“是嗎。”不二周助笑得更加歡快，連肩膀都在抖，可我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我到底哪裏戳了他的笑點。

關於溫柔的這個話題過後我就沒再提起，第二天我就生龍活虎地爬起來跟不二周助一起跑去足羽川看櫻花。天氣異常晴朗，無處不是鮮亮明快的色調。周圍游人的歡聲笑語漂浮在空氣裏，與櫻花一同被風慢慢吹散。

“真像是走在了風景畫裏。”我說，看著那群穿著和服的女人邊愉快交談邊越過我們。

“嗯，這裏很漂亮。”不二周助附和了我的話。他拍了兩三張遠景之後，又仰起頭看樹間成排懸掛的和風燈籠，“晚上來賞夜櫻的話，也很不錯的樣子吶。”等他對準燈籠拍過照片之後我們繼續往前。這一段兒的櫻樹都上了年頭，樹冠極力展開。而今正值花期，花枝沈沈的幾乎要壓到水面上去。我想看不二周助會不會拍水面的花枝，於是轉過身去，才驚訝地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落在我身後有一段距離。在我回頭的一剎那，我看到他按下快門，鏡頭對準的又是我的臉。

“我要收出鏡費了喲！”等不二周助追上來時我朝他揮了揮拳頭。我自己也知道這話沒什麽說服力，不二周助當然更不會真往心裏去。

“等照片沖印好了我會寄給你一份，這樣可以嗎？”

“好呀。”我隨口答應了下來。直到旅行結束時不二周助重提此事，我才意識到我得因為這個透露通信地址。

「3月28日，富山。」

之前這一路太過順遂，我得意忘形而放松警惕，乍一遇到突發情況時竟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不二周助。

兩個小時前我們披著夜色抵達富山，然後開始尋找可以投訴的旅店，卻家家客滿。而這裏，上演了又一出狗血劇情：只有一間空房。

不二周助也看著我，想要征求我的意見。我遲疑了一下，覺得如果這時還鬧著要獨自住未免太矯情，因此表態說：“如果不二不介意的話，那我沒問題。”

“唔，我不介意。”不二周助笑著說。

達成一致，我們今晚的住宿有了著落，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氣，把手機鬧鐘設置為五點半。之前不二周助總是七點鐘準時到我房門外喊我起床，我推斷他的起床時間是六點鐘，不想被對方看見睡相的話就一定要在那之前打理好自己。

抱著“不能在對方面前丟人”的這種緊張心情，我一整晚都沒怎麽睡好，早晨手機剛一振動我就立刻察覺並按掉鬧鐘，然後輕手輕腳地爬出被子卷。好在不二周助看上去還睡得很沈，並沒被我的動靜吵到。不過他的睡相很規矩，仔細回憶一下，他昨晚都沒翻動過，一直保持著睡下時的姿勢，被子卷也一點都沒亂。

反正對方不會知道，那麽偷看一下也沒什麽不可以吧……

我悄悄湊過去些，直到可以借著室內朦朧的光線看清他細密的睫毛。他一定是夢到了好事，嘴角是微微揚起的，目測沒有可疑的透明液體出現，總的來說，睡相少說也要值九十分。我暗暗點了點頭，不二周助卻在這時偏了一下頭。我嚇了一跳，生怕對方在這時轉醒，於是連忙爬起來鉆進浴室。

把自己收拾得不會失禮人前，我才舒了口氣走出浴室。不二周助不知何時已經起身了。他沖我打了招呼：“早安，吉澤。”

“早安……是我的水聲吵到你了嗎？”我有些歉疚地問，雖然對方看上去精神抖擻沒有半點殘存的起床氣。

“怎麽會，”不二周助笑瞇瞇地說，“事實上我早就醒了，只是怕吵到你所以一直忍著沒起身。”盡管不擾對方清夢是件好事，可一想到我想個花癡一樣湊過去左看右看時對方醒著，我頓時痛苦地捂住臉，覺得人生都沒有光亮了。尤其這時不二周助還補上一句，“我的睡相沒被吉澤嫌棄真是太好了。”

“請……千萬別這麽說……”不然我大概真的該哭出來了。

計劃裏松川公園當然是必去的賞櫻地點，可計劃總不能一成不變，尤其是那裏熱鬧到讓我疑心是聚集了半個日／本的人。雖然也遠遠看到如雲一般的櫻花，可心裏難免有些失望。不二周助對此應該也心知肚明，當我說覺得有點累時，他沒有半點異議地陪我回了旅店，不過很快他又說要出去一趟，丟下我一個人。

拉門“哢嗒”一聲被關嚴之後，我著實楞了兩秒。這些天似乎已經習慣了與不二周助綁定，剩下我一個人時反倒覺得怪怪的。竭力壓下“我大概被拋棄了”的念頭，我連好筆電，心血來潮地準備查收一下MSN消息。有兩個朋友緊張兮兮地給我留言，都說從森山和彥那裏得知我跟他已經分手，因此十分擔心我的近況。我看著就有點想笑。

分手方式已經夠丟人了，一定要宣傳得整個世界都知道嗎？

拋開所有顧忌，我給森山和彥發了一封郵件：“我跟你都要心平氣和地過好接下來的生活，過去的事就算過去了，再不停地說給別人知道有什麽意義呢？”

郵件剛發送不到兩分鐘，森山和彥就給我打了電話，我接聽起來。森山和彥極力強調那天他只是一時沖動，根本沒料到會跟我吵起來，說出分手的話之後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對，只能跑去征詢我朋友的意見。我沈默地聽他顛三倒四把這些話解釋給我聽，莫名其妙地厭倦起來。

與森山和彥分手之後的我終於發覺，原來我已經不再愛他了。有了這個先決條件，他的解釋與辯白通通失去效力，我已經不會傻乎乎地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魔法了。

結果我跟森山和彥當然又是不歡而散。掛斷電話沒一會兒不二周助就回來了，帶著一罐青芥末醬。“之前跟一位朋友討過，正好今天來了就去取到手啦。”他向我解釋。

只是一罐醬而已，幹嘛還要特地跑去取呢。這個問題直到晚上才有答案。

不二周助把我帶到旅館的庭院，我才發現院子一角竟然有一棵好大的櫻樹。雖然已見頹勢，哪怕人從樹下走過也會引得花瓣散落，可是，期待之外的喜悅總是十分珍貴。旅館老板娘特地為我們在花樹下設了桌，又準備了豐盛的料理。

見不二周助把貝柱整個蘸到芥末醬裏，我忍不住問他：“你該不會是為了料理才特地跑去取了醬吧？”

“是有點這個原因。”不二周助坦率地承認，“這裏的魚生很棒，如果不搭配自己喜愛的芥末醬來吃的話，未免可惜了。”

“可是，蘸了那麽多芥末醬，不會覺得魚生的新鮮味道被破壞掉了嗎？”

“嘛，”不二周助眉眼彎彎地笑了，“我其實會覺得，青芥末的爽口感被魚生破壞掉了喲。”他說著把芥末醬碟推到我這邊來，“要試試嗎？我朋友親手做的。”

我先是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卻想起第一次跟他一起吃拉面的經歷，沮喪地放棄了推知這芥末醬到底辣不辣的打算。猶豫了好半天，我終於還是夾了一片魚肉，輕輕蘸了一點不二周助極力推薦的芥末醬。巧的是，有一瓣櫻花落在我筷間的生魚片上。我一並放入口中，還不待仔細咀嚼，就先被青芥末醬嗆得流出眼淚。

我不雅地張開嘴巴試圖緩解鼻子的不適感，不二周助貼心地把水杯遞了過來，我連忙一口氣灌了進去，才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

“從沒吃到過這麽厲害的芥末醬……”我心情覆雜地說。在這醬面前，以前吃過的那些款簡直被完爆七條街。

我的模樣顯然取悅了不二周助，從我灌水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笑個不停。“因為是手制呀。”他說。

那天我最後問他的問題是：“你怎麽知道晚上會有魚生料理呢？”

其實我心裏已經有了猜想，只是還想聽他說一次。

果然，不二周助沒有辜負我的期待。“因為我跟老板娘提了一下喲。”他這樣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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