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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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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禹陽尚未成為陪都之時,禹陽九華山一直是皇家獵場,除了因為九華山仙境一般的景色、各類珍禽異獸繁多之外,更重要的,是曾有傳說意指九華山有山神久居。

傳說因山神的存在,九華山才得以以“拔地通天之勢,擎手捧日之姿”巍然屹立在奔騰不息的龍脈邊上。

也因山神的存在,九華山上一直以來的狩獵方式,不同於其他,擔心傷害九華山的生靈會觸怒山神,於九華山上的圍獵,皆是以捉活物為主。

因而射獵,尤其是射殺生靈,在九華山是絕不允許的。

活捉獵物可比射獵的難度高的多,如何不傷到獵物,活捉更多的獵物是贏的秋獵大賽的關鍵。

時限整整三日,以獵物的數量以及活捉難度容易程度進行打分,得分最高者便是此次秋獵大賽的魁首,魁首可問聖上求一個恩賜,只要不動搖國之根本,聖上必須滿足。

此乃先皇登基一來,一直流傳下來的規矩。

唐安宴在帳篷裏給範松講解秋獵大賽的註意要點,帳篷外一隊禁衛軍整齊的腳步聲剛遠處,另一隊的腳步聲緊接著響起,這般嚴密的警戒,不難猜想,聖上已經到了。

按照以往流程,聖上會由唐德先帶著熏香沐浴,在禮官算出的良辰吉時在華陽瀑布前祭拜山神後,秋獵大賽才算正式開始。

如此神聖的祭神儀式,非真龍天子不能出現,因而唐德也僅僅只有守在林外的資格。

等三聲悠揚的鐘聲響徹山頭,唐安宴眼神示意範松,要他獨自前往樹林。

這三聲鐘響起,意味著所有有資格進山之人,從此刻開始,皆可開始用自己的法子活捉獵物。

可國子監的監生,在未得到聖上接見前,是沒有進山資格的,為了讓範松今夜能成功邂逅,唐安宴大義凜然,裝得一手好病,騙得祭酒無暇顧及範松。

等祭酒送眉頭緊鎖、連聲稱奇的太醫出門,唐安宴才睜開一雙清亮的鳳眸,手臂一擡,咯吱窩下的蘋果咕嚕滾落。

唐安宴如此強健的體魄,若非蘋果阻礙血脈行走,必定一眼就被太醫識破。

望聞問切,無論太醫怎麽瞧,表面上唐安宴面色紅潤一點事都沒有,可脈象卻緩得猶如瀕死之人,還遲遲昏迷不醒,束手無策下太醫只當自己學藝不精,沒見過此等奇難雜癥,搖著頭回去連夜翻看醫術。

祭酒擔心唐德的寶貝兒子在他手裏出些什麽事,見太醫都沒辦法,嚇得三魂去了七魄,送走太醫後便在帳篷外來回踱步,猶豫了半晌才決定去找唐德。

聽到祭酒離去的腳步,唐安宴雙手撐著後腦勺,百無聊賴地看著帳頂,一點興致都提不起來。

腦子裏只想著一件事。

通過種種的證實,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瀕死之際,在夢中所看見的所有景象確實皆會發生,雖然現實與夢境會有偏差,可大抵的事件依舊能對的上。

而近些日子以來,那些缺失的記憶,不知何故也都開始慢慢地補足。

就近的來說,夢裏的他曾誤打誤撞觸碰到梁凝心的白骨,看到了梁凝心的執念,為脫身,便答應替她尋齊屍骨,而等他找到分散在國子監各處梁凝心被分屍的白骨,拼湊後卻發現獨獨少了胸前的肋骨。

而現實中找白骨的雖成了齊天佑,可結果卻與他夢中的別無二致,依然是少了那兩根肋骨。

又如夢中的一個月夜,他曾坐在樹下聽範松在枝頭吹曲,無意中聽到女子呼救,夢中的他冷漠寡淡,自是不想管這閑事,可範松卻忍不住前去找尋,機緣巧合下被他救下公主,而這事就在方才,這事果不其然,又一次地發生了。

唐安宴認為今夜月色極好,適合上樹,範松便在唐安宴裝病之時,借著去找太醫的由頭,等將太醫帶回帳篷,而自己趁人不註意,悄悄進了狩獵賽場。

聽著林間時隱時現的悠悠曲調,唐安宴獨自躺在床榻上,仔細端詳著手中兩顆玲瓏赤玉骰子,骰子上的笑臉是他幼時為了哄哭包鐘靈親手所刻,他並不陌生,奇怪的是,他竟一點都想不起來這骰子的由來。

純粹剔透的赤玉,紋路肌理都美的令人著迷,如此品相絕對是無價之寶,可這樣珍貴的珍寶玉石,卻被拿來雕成兩粒骰子,就是見慣了異寶奇珍的唐大少爺都覺得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正當唐安宴冥思苦想這骰子的來歷,範松的曲音突然停了。

唐安宴收起骰子,起身走到帳篷外,看著淡然的月色籠在黃綠交接的樹林中,秋風卷走帶著殘存月色的落葉,渾身透出一股似有若無的孤寂與傷感。

一切都如夢中那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夢中的唐安宴誤以為朋友猜忌寒了心,獨自一人下定決心要拋棄這些無用的感情,唐安宴今夜突然能感同身受到那種孤獨,這次秋獵夢中都在的鐘靈、齊天佑和虞月卿都沒來,範松追尋他的事業與愛情去了,而他,他也不是夢中那個一心向上爬,想要做人上人,要欺辱過他的人都不得好死的偏激少年。

身旁空無一人的時候,卻也覺得孤單。

因而唐安宴覺得自己越發地想念鐘靈。

鐘靈不在,他這回受傷,必定難熬,唐安宴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已經忘了三年鐘靈沒在的日子裏,他自己一個人是怎麽自娛自樂的,忽而想到立馬要發生的事,唐安宴打起精神,轉身回了帳篷,直奔他那兩大箱子行李。

那件被他拆了袖子的金絲軟甲放哪去了?

唐安宴十分清楚,舍身救人,他打心底就是不願的,尤其知道那位至尊為了得到皇位的所作所為後,對需救之人是沒有半點好感。

那人不值得他救!然而......於公於私,他都不得不救。

範松的曲音至今沒有再次響起,想來已是進行到英雄救美的一步,如此看來,三日後的結算大典上,太子費盡心力想取悅他父皇活捉來的棕熊,一定會入夢中那般失控發狂。

倘若唐安宴不救,萬一龍體有損,唐德護駕不力的罪名板上釘釘。

就算唐安宴感情再遲鈍,再沒心沒肺,也能察覺到他家老頭自入過一次牢獄後,渾身透著的那股濃濃的焦慮不安。

原因他也能猜的到,不外乎陷入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真的不想死的’的死循環中。

不過,只要他三日後救下了那個人,唐德擔心的事就不會發生。

秋獵的三日之期,唐安宴除了聖上召見,和範松一同去了一趟,其餘時間皆在帳篷裏研究保命之術,他可不想鬼淚換來的生命之期未到,先一步葬身熊掌之下。

鐘靈上一次走,他等了她三年,等得屍骨都涼了,好不容易死而覆生,這回他一定要保住小命等她回來。

雖是下定了決心要救人,並且連著三日模擬了各種意外情況,並且想好了應對之策,可唐安宴仍然忘記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麻藥。

幾人高的棕熊,熊掌帶著虎虎生威的淩冽,拍在背上時候,那種鉆心刺骨的疼,唐安宴當時便吐了口血,腦子卻出奇的冷靜,還在怪自己思慮不周。

怎麽就沒想到提前給自己上點麻藥?

棕熊的一巴掌揮來,像是唐德一瞬間在他身上打了足足百拳,盡管唐安宴早有準備避開了要害,卻還是疼得身嬌肉貴的大少爺幾乎要昏過去。

冷汗蹭蹭地冒上額間,眼前迷迷糊糊,將暈不暈的時候,他居然還看到了幻覺。

不遠處瀑布裏,那道熟悉的身影,是......是鐘靈?

山川瀑布浸沒在月色中,月光透過樹蔭,遺落下一地閃爍閃閃爍的碎玉,唐安宴步履矯健,踩著一地的碎玉,站在了不斷飛濺似玉如銀的華陽瀑布跟前。

感受不到背上偌大傷口的疼痛,因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又陷入那如同前世一般的夢境當中。

奇怪的是,九華山上的夢境,他斷斷續續來過三次,一次是範松救人,還有一次是棕熊發狂,最後一次是聽到齊天佑和鐘靈的懷疑。

無論是哪一次,他都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熟悉,可這次卻完全不一樣。

看著這銀河般傾瀉下來的飛流瀑布,寂靜的夜裏,如發怒銀龍發出澎湃咆哮,直搗潭心,唐安宴蹙眉看著,感到無比陌生的同時,心臟砰砰直跳,忐忑不安的情緒揮散不去。

想起自己剪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幕,唐安宴緩慢擡起腳,一步步踏入逐漸變深的幽潭之中。

如果他沒有眼花看錯,這華陽瀑布後定藏有玄機。

根據以往夢中收集到的信息,唐安宴仔細斟酌了一番,夢中的秋獵大賽,最終以太子被關禁閉,三皇子代為監國宣布告終。

三皇子能如此之快替代太子,一夜之間手握監國大權,正是因為聖上當日因棕熊突襲受驚,夜裏被噩夢魘住突然病倒。

許是年歲大了,病來如山倒,大病後便再也起不來,等唐安宴當上兵部尚書,聖上仍未好轉,而那會的朝堂,幾乎已被三皇子黨把控。

唐安宴忍著強大瀑布水流的沖打,一遍又一遍地摸索著瀑布後的山石,他不認為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鐘靈是他的幻覺,可人又怎可能穿石而過?唯一的解釋只有瀑布後藏有什麽山洞亦或是山道之類的。

唐安宴右手摸索著山石,左手劃水,靠著瀑布最裏側一路橫游,他曾看見鐘靈從瀑布中走出,但因那時的他受了傷,在見到熟悉身影時候心頭震驚難言,加上結算大典離瀑布不算太近,以至於他完全記不清鐘靈究竟是從瀑布的哪一端走出來的。

不過既然鐘靈一出瀑布就沒入了幽潭,可見此處定於幽潭相連。

唐安宴想得正認真,忽而撞上一塊崎嶇的巖石,他停了下來,雙手朝身前的幽潭裏探出,直至摸到一整塊怪異的水石,方才繼續前進。

盡管月色清明,卻仍照不亮幽深池潭,根據手上時水平直,時豎直陡的手感來看,他撞到的,應是一方石梯。

唐安宴雙手撐著一階石梯,縱身從水中躍出,待雙腳站穩後,緩緩擡腳往上一邁,雖因瀑布水流遮擋完全看不見腳下,可他仍毅然往下一踩。

一瞬間,整個人隱入瀑布後。

拾級而上,如他所料,瀑布後果然別有洞天。

誰能想到,被尊為山神所住的九華山,山體內裏居然是中空的!

唐安宴訝異的同時,卻又聽到山洞裏響起一陣陣像是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咚咚咚,越往洞中走,離瀑布越遠,這夜裏聽著著實叫人毛骨悚然的動靜愈發清晰。

非但如此,等唐安宴靠著石墻走抹黑拐過幾道彎後,眼前豁然開朗。

沿路亮起了一盞盞瑩黃不帶一絲暖意的石壁燭燈,隨著這咚咚的動靜,忽明忽滅地閃爍,照亮了整個石洞,也照亮了石洞中,一堆今日白日裏由各個皇親國戚、高官貴族子弟,一同呈上的各色獵物所堆積而成的......

屍山。

屍首分離的斑鹿驚恐地睜著眼,嘴角吐著血沫;失去四肢、奄奄一息的白虎,雪白皮毛山盡是血色汙濁,已然看不出白日裏被關在獸籠裏的神武;懷孕母狼被開膛破肚,看著尚未成型的狼崽骨肉,死都無法閉眼......

他怕是到了修羅地獄?

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味,充斥著唐安宴鼻尖,加上滿目血紅的視覺沖擊,令人幾欲作嘔。

然而,唐安宴皺起鼻子,揪著眉頭,卻在見到血流成河、屍橫遍地的屍山上,那道唯有一人能穿的明黃龍袍身影的舉動後,怔怔楞住,再也做不出一絲反應。

手起,刀落,又一顆兔頭從屍山上滾落。

筆直滾至唐安宴腳邊。

等他再擡眼,當朝的一國之君,百裏日威震八方的帝君,轉瞬站在他身前。

不似白日裏尊貴不凡。

唐安宴呆滯地看著龍袍染血,皇冠歪斜,擁有與齊天佑九分相像面容之人,朝他擡起手中本該用來保家衛國,卻被用做屠刀的長劍,對著他露出一抹嗜血的駭人微笑......

連禽獸都不肯放過的禽獸!

伴著一聲怒不可遏的“你大爺!”

大少爺怒氣洶洶的拳頭,絲毫不猶豫,砸向了面前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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