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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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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豆芽兒說,她原先和爺爺還有爺爺撿來的小哥哥住在城南的荒廢土地廟,爺爺前不久死了,她就只能與小哥哥相依為命。

如今她也死了,只留小哥哥一人孤零零,她不放心。

一聽豆芽兒的心願是希望小哥哥能吃飽穿暖,過得快樂。

唐安宴喜笑顏開,瞬間看這哭哭啼啼的愛哭鬼也順眼了。

這般容易達成的心願跟天上掉下的餡餅似的,不撿白不撿。

酒足飯飽後,唐安宴興沖沖帶著鐘靈和豆芽兒去了一趟城南土地廟。

卻在見到豆芽兒口中的‘家‘時,克制不住地抽搐了嘴角。

他在禹陽橫行霸道這麽多年,從不知道禹陽竟有這般衰敗荒蕪的地方。

——滿目的斷壁殘垣,勃發的青蔓都難掩其悲涼滄桑。

他的腳頓在廢墟廟前,生了根一般再邁不出一步。

用荒廢兩字描述這土地廟,其實也不恰當——在唐安宴看來,此處與城外亂葬崗的區別,只在於它有略擋風雨的破瓦。

別的不說,就看墻角、屋頂上結滿的密實蛛網,唐安宴嘖嘖兩聲,這還不如亂葬崗。

這地居然能住人?住的還是兩小孩?

鐘靈眼底皆是難以置信,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腰間裝著豆芽兒的方帕。

心中酸澀不已。

對豆芽兒感到憐惜的同時,也感謝上天待她不薄,若不是當年被師父撿了回去,只怕她也只能流落街頭,過著風餐露宿的苦日子。

鐘靈跟在唐安宴身後,見他遲遲不動,走到他身側,才看清他臉上呼之欲出的嫌棄,眉間擰出的疙瘩都能擠死一只蚊子。

順著他的視線往裏頭一瞧,瞬間明了,輕笑著搖頭吩咐道:“你在這等著,我進去找豆芽兒的小哥哥。”

臟兮兮的破廟他才不要進。

唐安宴聞言立刻點頭,順便還大步地向後退了兩步,大少爺的挑剔展現地淋漓盡致。

只聽他迅速道:“甚好。”

土地廟屋頂破瓦不遮風雨,以至於地上的石板上都長滿了青苔,唯有一條看似被人踩出來的小道直直指向這處地方唯一完整的土地像。

大概是害怕得罪神明,土地廟雖荒廢,土地像卻被擦拭地很幹凈。

鐘靈踩著道,四下張望,未見人影。

直到行至土地像前,才發現原來土地像後別有洞天。

以土地像為頂門柱,在神像與斑駁的土墻之間,用碎石磊成了一個石堡。

她本以為斜靠在神像兩側的木板是屋頂掉落之物,這會一看,這兩木板卻是這石堡的門板。

裏側還掛著洗的發白,卻能遮擋風寒的厚實油布,如此也不奇怪兩孩子大冷天能在這殘垣裏生存。

擔心使太大勁會將他們賴以生存的窩給毀了,鐘靈一舉一動都格外小心,輕輕地掀開油布的一角,午後的暖陽瞬間傾瀉了進去,照亮裏頭一堆厚實的稻草,兩床破棉被整齊地疊在上方。

“有人在嗎?”鐘靈禮貌問道。

半晌沒聽到有人答話,正當她打算進去仔細看看,門外忽而響起一陣喧鬧。

“你這壞人!還我豆芽兒!”

鐘靈聞聲趕來,見到的便是唐安宴面若冠玉的臉上布滿了‘爺不爽’的陰霾。

唐安宴一指抵在一臟兮兮男孩的額前,身子遠遠地站著,斜著眼打量男孩一身乞丐服滾滿了臟泥。

緊握著拳頭,陰惻惻威脅道:“你別過來啊,再過來別怪小爺對你不客氣!”

小男孩看起來只有八九歲,濃眉方臉,面色發黃、身體消瘦,顯然是餓出來的。

此刻正舉著皮包骨的雙臂,拼命朝著唐安宴的方向揮動,卻因為唐安宴手長,只能淩空亂抓。

鐘靈忙往中間一站,兩手伸開,分開一大一小兩人,大喊了聲“停手”。

唐安宴見鐘靈出現,忙收回手站到她身旁,兩指牽住她襕衫的衣角,搖了搖,翹著鼻子委屈道:“他欺負我!”

看他理直氣壯地告狀,鐘靈差點氣笑了。

多大個人,還跟小孩子胡鬧。

十分了解唐安宴德行的鐘靈,看了眼被唐安宴抓住的衣角,灰色的指印在月白的襕衫上格外顯眼,好氣又好笑的杏眸睨了他,咬牙道:“手拿開。”

“哦。”

唐安宴訕訕抽回手,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終於幹凈了。

鐘靈轉頭換上一副和善的笑面,對著小男孩問道:“你就是豆芽兒的哥哥?”

男孩皺起眉看著鐘靈的衣服,眼底的防備很明顯。

“就是他。”唐安宴撚了撚手指,冷哼一聲,“小爺都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沖過來問小爺要人。”

聞言男孩又想撲上來,一雙如狼崽般富有野性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唐安宴,呲著牙怒氣沖沖道:“是你抓走了豆芽兒,你還我豆芽兒!你賠我豆芽兒!”

鐘靈忙上前抱住男孩,若真讓他撲了上去,發起大少爺脾氣的唐安宴,她可攔不住。

唐安宴嘖了一聲,面露不耐,漫不經心的語氣漸寒,冷冷道:“小爺最後再同你說一遍,不是爺!”

帶著寒意的語氣叫男孩不由自主地一抖,冷靜下來,被這威懾四方的氣勢所壓,才想起來怕。

鐘靈聽到這,算是明白男孩莫名其妙的敵意來源。

拍了拍他都是骨頭、挺得筆直的背脊,柔聲附和道:“我做證,他沒抓豆芽兒,不過確實是豆芽兒讓我們來找你的。”

男孩狐疑地看了眼面善的鐘靈,以鐘靈的親和力,極少有人能對她抱有敵意,但這小男孩看起來吃過虧,戒備心不小。

掙紮地退出鐘靈的禁錮,皺著眉看了看她的衣服,提防著問道:“豆芽兒現在在哪?我想見她。”

“她......”鐘靈實在是不忍心告訴他豆芽兒已經死了,頓了頓繼續道:“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擔心你過得不好,讓我們來找你。”

“你騙人!”

鐘靈的猶豫不過一瞬,卻沒逃脫男孩敏銳的眼睛,話一出口,反倒是讓男孩防備心更重。

唐安宴嘆了口氣,知道鐘靈於心不忍,可這消息瞞得了他一時,瞞不了他一世,與其給他希望。

長痛不如短痛,幹脆說清楚。

唐安宴拍了拍鐘靈的肩,示意讓他來。

鐘靈皺了皺眉,對上唐安宴堅定的眼神,只猶豫片刻,她還是聽話地讓到了一旁。

唐安宴蹲下身子,與男孩對視了足有半刻鐘,清水般的鳳眼淡淡看著男孩的眼睛,說不出的澄澈寧靜。

薄唇輕啟,只平靜地說了三個字。

“她死了。”

沒有任何修辭,也不做任何鋪墊,語氣平淡到叫人覺得他冷漠無情,卻又藏著不容置疑。

如鐘靈所想那般簡單粗暴。

看著男孩瞪大了眼,驚慌失措的眼眶逐漸發紅,卻死死不讓眼中的淚珠滾落。

她的心冷不丁地揪了一下。

看了眼唐安宴沒什麽表情的臉,鐘靈依舊沒有阻攔,只撇過頭去,不忍再看。

男孩緊咬著唇,沒哭出聲,也沒歇斯底裏地嘶吼,只吶吶反覆著“你們騙人”這一句話。

像在說給自己聽。

唐安宴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果然沒想錯,男孩其實早猜到豆芽兒兇多吉少,不然也不會在氣憤之下說出賠他豆芽兒這樣的話。

一張嘴似惡魔在低語,朝著男孩發出蠱惑的聲音:“你想不想替豆芽兒報仇?”

鐘靈說中了斷腸草之人會窒息而亡,死後雙目會凸出,面上腫脹,呈紅紫色。

豆芽兒死狀雖不明顯,卻還是被鐘靈一眼看了出來。

如此湊巧,差不多的時間竟和範松一樣中了斷腸草的毒。

唐安宴生了疑。

在鐘靈進土地廟之時,唐安宴也沒閑著,四處打量過四周,在這片殘垣後,發現了一叢開著檬黃色花的斷腸草。

中間光禿禿的,被掐斷的綠莖剛開始枯黃,明顯不久前才被摘下。

鐘靈說斷腸草通常生長郊外的路邊或是荒蕪的墻角,此草於人有毒,可對豬、牛、羊來說卻是驅蟲的良方。

斷腸草在農家很常見。

但國子監進出都有搜身的規矩。

監管隨身物之嚴,就連未畫成符的整張黃紙,唐安宴以‘為了不傷眼習字’的由頭想帶進齋舍,他們都能盤問半天。

這來路不明的草出現在他給範松的棗泥酥裏,怪異非常。

唐安宴起身,撫了撫襕衫上的折痕,看向一瞬不瞬盯著他男孩問道:“方才小爺不曾說話,也沒有轉身,你分明沒有瞧見爺的臉卻一口認定是我抓了豆芽兒,可是因為小爺這身衣服?”

男孩眼有掙紮,可防備不減,不點頭也不搖頭,只狐疑地看著唐安宴,似還在思考他先前說報仇之言的真假。

就算他不回話,唐安宴也知道他沒想錯。

在逸翠居,豆芽兒盯著他和鐘靈的衣服看了許久,還將他們認錯成什麽好心的哥哥,更是讓他篤定了他的猜測。

——國子監裏某位監生和豆芽兒的死有關,而此人或許和範松中毒也脫不了幹系。

唐安宴轉過身深深地嘆了口氣,頗感遺憾道:“可憐的豆芽兒一定想不到,她到死都放不下的小哥哥,竟連替她報仇的勇氣都沒有,你就當小爺沒問,小靈鐺我們走。”

男孩明顯不信任他們,除了激將法,唐安宴確實想不到該怎麽讓男孩將知道的事都告訴他。

他可沒鐘靈那麽好的耐性去哄小孩。

兩人才擡腳沒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一聲焦急的“等等!”

帶著些許猶豫,半晌才聽男孩道:“除了衣服一樣,那人還和你一樣,自稱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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