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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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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坡既然上坡有百步,下坡亦然。

縱使下坡走得可以比上坡快,可唐安宴終歸離得有些遠。

眼見鐘靈這個熱血沖頭的將範松扯到身後,想替範松攔下丁頃白這來勢兇猛的拳頭,唐安宴忐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皮忍不住狂跳。

鐘靈他還不了解?

她一向看不慣這種恃強淩弱的卑鄙小人,可他都千叮嚀萬囑咐叫她莫管範松一事,她也答應的好好的,怎今日竟為了範松直接和丁頃白杠上了?

這會容不得他多想,眼見那砂鍋大的拳頭都到鐘靈面前,唐安宴眼眸劃過一絲狠色,帶著冰光,冷冷凝定在丁頃白背後,幾乎要將他刺出一個洞。

手腕一轉,將扛於肩上的紙傘立起。

指尖聚力一甩。

紙傘淩空轉了幾圈。

轉得又快又平穩,飛出去的時候還帶著指尖殘存的狠勁,伴著一聲短促的呼痛,精準地砸在了丁頃白頭上。

丁頃白毫無防備被突襲,力道不小,頭猛地一歪,還能聽到脖子扭到的嘎吱聲,帶著即將砸到鐘靈面頰的拳頭,晃晃悠悠往塘邊去。

踉蹌著側著走了兩步,又踩了不知哪來的蕉皮。

又聽淒厲一聲啊——

整個人往九蓮塘倒去。

丁頃白身後一堆狗腿見此,忙撲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角褲腳,這才他避免落入水中,得一落水烏雞的下場。

丁頃白身形大晃,幾人合力下堪堪站穩,心有餘悸地看了眼汙黑的池水,氣憤轉過頭,怒罵聲尚未出口,就見唐安宴姿態嫻雅,尚餘孤瘦雪霜姿,端著一方淩人傲氣,筆直站在他方才想打之人的前面。

冷眼看他。

下意識心頭一怵,頭皮微緊,可當著一眾同窗之面不好洩露分毫,喉結微滾,怒言呵道:“唐安宴,怎麽又是你!”

唐安宴見鐘靈無事才松了口氣,隨即掛上漫不經心的笑,閃著一口白牙打了聲招呼:“甚巧啊,丁王八。”

“你!你怎麽還罵人!”丁頃白氣盛,手指著唐安宴,實在想不明白,大家同為紈絝,唐安宴平時孤傲不群,不與他們來往也就算了,還幾次三番與他作對。

明明同為尚書之子,誰又比誰高貴?

丁頃白終於想起了自己身份也不差,更何況他們人多,真打起來未必會輸。

這般一想人一下不慫了,仰首挺著胸脯走到了唐安宴面前,嘲諷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唐大少爺何時喜歡上了狗拿耗子?”

難得見丁頃白硬氣一回,唐安宴眼角含笑,沒像以前那樣鄙棄他,裝得一副好奇神色,看著染了墨色的九蓮塘水淺笑道:“小爺甚是無聊,見你們玩得開心,便想來湊熱鬧,方才手滑這傘才飛了出去,看來這傘是同你有緣,不如就送你了。”

丁頃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唐安宴這人向來是你不去招惹他,他便不會故意找你茬,細想今日也沒招他。

真是意外?

掃了眼地上的奇怪的紙傘,丁頃白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額角。

鐘靈見到唐安宴自覺有了依仗,一手扯著他的衣袖,一手指著丁頃白張口便想罵,卻見唐安宴警告的目光掃來,罵聲在喉間打了個轉,終歸還是被咽了回去。

這才記起唐安宴不讓她插手範松的事情。

唐安宴少見對她面色不虞,鐘靈在無聲指責的目光洗禮下垂了頭,訕訕收回手不敢再多話。

虞月卿此時卻從鐘靈身後走了出來,憤憤說道:“這哪是玩?分明就是丁頃白在欺辱同窗,你看範松被打得多可憐。”

虞月卿伸手指了指垂眸一言不發的範松,帶著一身正氣,嘴皮子嘚啵嘚啵,將丁頃白的惡行一一羅列。

不但說了範松所遭的罪,還說了自己的。

丁頃白這睚眥必報的性子,會整虞月卿唐安宴早就猜到,因為齊天佑被攪入其中,唐安宴也略有耳聞。

丁頃白在虞月卿被窩裏藏老鼠,餓極了的老鼠在虞月卿熟睡時啃起了他的足衣,嚇得虞月卿掛在齊天佑身上薅都薅不下來;

還曾在虞月卿飯菜中放斷了頭的毛蟲,卻因虞月卿不喜那菜,同齊天佑換了,害得齊天佑幾日吃不下飯;

更甚的在虞月卿上交的習作中添上辱罵先生的話,齊天佑出言佐證是個誤會,卻被盛怒下昏了頭的先生一並罰了。

丁頃白做這些事信手拈來,半點不留痕跡,吃準了沒有證據齊天佑也奈他不何,越發變本加厲。

而當唐安宴聽到這些事.......

他幸災樂禍地笑了。

誰讓老古板先前對他見死不救?此乃天道輪回報應。

紈絝唐安宴的小肚雞腸比起丁頃白也是不遑多讓的,顯然虞月卿不知道到這一點,還以為唐安宴是來主持正義的。

丁頃白聽著虞月卿的指責,不但不氣,反而洋洋自得,仿佛說得這些話皆是在誇他,還時不時反省自己,這還可以改進,那還可以加強。

等到虞月卿終於說累了,丁頃白終於想起了正事,指著被墨汁染黑的塘水惋惜道:“丁爺我向來與人為善,見範松連塊像樣的墨都沒有,更是念在同窗之誼為他備了這一池的墨水,誰知他竟不領情,著實浪費了丁爺的一番真情實意。”

範松聞言握緊了拳頭,垂著頭徑直往塘邊走去。

虞月卿見狀忙將他攔下,桃花眼中皆是不認可,焦急道:“你不能跳,他這是故意羞辱你,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丁頃白聽了此話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笑得直不起腰。

笑聲中的嘲諷與蔑視直白入骨。

“骨氣?哈哈哈,這可是丁爺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一介賤民還談骨氣,哈哈哈......”

丁頃白身後一眾瞧熱鬧的狗腿子聞言也是一陣七嘴八舌的嘲笑譏諷。

鐘靈不悅地蹙起眉也想著去勸一勸,卻被唐安宴死死拽著,眼睜睜看著範松一把甩開虞月卿的手,縱身躍入塘中,連著猛地灌了幾口汙水。

丁頃白這才肯罷休。

自鳴得意在虞月卿面前放言嘚瑟一番,帶著狗腿子們離去。

唐安宴拉著鐘靈便打算走,氣急的虞月卿,大步跨上前,將路一攔。

瀲灩桃花眼含怒,“你為什麽不幫他?”

唐安宴面無表情看著他,好笑道:“小爺為什麽要幫他?”

虞月卿一噎,臉上盡是失望,“我原以為你同他們總歸有些不同,沒想到你竟也是這般坐視不救的無情無義之人!”

“他才不是那種人!”

鐘靈一聽此話,倒是比唐安宴著急。

情急之下突然想起方才唐安宴眼中微不可察的不忍,靈光乍現,突然想通了唐安宴先前那番話的意思,立馬替他辯駁道:“自以為是的拯救,未必是在幫他,你可有問過範松接不接受你的相幫?”

她也曾想像虞月卿一樣,在看到範松受辱挨打時上去義正言辭替他解圍,可之後呢?

在看不見的地方,範松受的屈辱責打更甚。

範松的賤籍一日不除,便改不了是個人,甚至連有主子的狗都可以踩他一腳的局面,他選擇忍辱偷生雖是無奈之舉,卻也是眼下合適的辦法。

唐安宴若在此時和丁頃白嗆聲,無論他只是想幫鐘靈出口氣也好,還是確實想幫範松也罷,這筆賬無一例外都會被算在範松頭上。

唐安宴的出面會讓丁頃白感到受到威脅,他絕不會容許範松這等賤民借勢下了他的面子,尤其是借的還是讓他都忌憚人的勢。

國子監隸屬禮部,若是丁頃白真要動真格,趕範松出國子監更是輕而易舉,屆時只怕範松不但不覺得感激,反倒會恨他們多事。

這就是唐安宴所說的幫他是在害他。

所以唐安宴只抱臂淡漠站在一旁,似旁觀者在看戲。

範松一臉木然地從九蓮塘中爬出,站在邊上擰了擰衣袖衣擺上的臟黑汙水,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好似他們的爭執與他無關。

見虞月卿擔憂地朝他走來,微蹙眉。

低垂的眼瞼還在滴水,在他眼前隔起了霧簾,對虞月卿的呼喚固若罔聞,垂著頭快步走過他身側。

虞月卿腳下一頓,看著範松淒慘的背影,眼裏盡是迷茫。

難不成,真如鐘靈所說的那樣,範松也認為他多管閑事?

範松路過唐安宴身邊的的時候,故意往邊上避了避,擔心自己身上的汙水,會不小心濺到唐安宴華貴的銀紋白靴,再遭一頓責打辱罵。

然而他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只聞一道淡漠到若縹緲雲煙般的聲音從唐大少爺口中飄出。

“要麽忍,要麽殘忍,既沒本事殘忍,那便一忍到底。”

範松步子一頓,正想著唐安宴和他說這話的含義,擡頭便見大少爺怒氣沖沖,頭也不回地拉著鐘靈走了。

......

鐘靈乖乖地在桌邊坐好,時不時拿眼偷瞄同她秋後算賬唐安宴的臉色。

唐安宴維持無情的冷面,語氣無波叫人聽不出喜怒,問道:“知道錯了?”

鐘靈連連點頭,還不等唐安宴將下一句的“錯哪了?”問出口,鐘靈已然十分乖覺地掰起手指開始細數:“我不該出於好奇尾隨拉著範松的虞月卿,偷聽他勸說範松反抗丁頃白;也不該在看到丁頃白對範松動手的時候多管閑事;更不該忘了你的叮囑給你沒事找事。”

鐘靈的認錯態度極其誠懇,一條條數的相當認真,像極了犯錯的學子在檢討,唐安宴實在繃不住嚴肅的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彎著眼角調侃道:“如此熟練,看來你在二爺爺跟前沒少犯錯。”

鐘靈聞言一楞,板著臉的唐安宴身上確實有幾分師父的威嚴,叫她下意識地做了常在師父面前的認錯姿態,這會看唐安宴一臉調笑的模樣,她回過神後不禁松了口氣。

還好是唐安宴不是師父,不然這會她早被罰去面壁默寫醫書了。

鐘靈暗暗慶幸之時,唐安宴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屋外天雖然還沒黑透,但坐堂耗費心神,大少爺堂上沒睡醒這會只覺得困,將身子往床上一扔,瞬間擺好了舒坦的姿勢。

正面朝上躺在床上,兩手枕在腦後,高高翹起二郎腿,眼睛閉上沒一會,好似想起什麽又睜了開來。

鳳眼直楞楞地盯著屋頂,看似在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今日放課之時,鐘靈便想問向如玉的事該怎麽辦。

可唐安宴先是被韓季叫走,接下來又出了範松那事,直到現在她才得空問他:“想出法子去教坊司救人了嗎?”

唐安宴聞言起身,坐直了身子,一手拄在腿上,露出手腕上的紅繩。

所屬江子眠的那滴紅珠,尖尖開始泛白。

一想到向如玉的事他就心浮氣躁,單手撐著下巴,悶悶不樂嘆聲道:“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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