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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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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季背著包袱,撐著把傘面畫著看不懂紋樣的白傘,跟在小武身後走進了密牢。

他以前和絕大多數人的想法都一樣,認為唐安宴是個吊兒郎當,不學無術只會胡鬧的紈絝。

仗著家中有權有勢胡作非為,一無是處。

直到這次他們一起落了獄才發覺——有時候最會騙人的是自己的眼睛。

“什麽人!啊——”

小武將被他劈昏的不知道第幾位獄卒放在了地上,在他身上一番摸索後起身。

“韓先生,江子閑的牢房便在這裏面,這是鑰匙,小人會在這守著,有事喊我便可。”

韓季點頭接過,正打算收傘,又聽小武出言制止道:“韓先生,少爺有吩咐,您必須一直撐著這把傘,絕不能收起來。”

“這是為何?”

進來之前讓他撐著,他還以為是不便被旁人看見自己的長相,可這會都沒人了,還不讓收起來是何意?

小武搖了搖頭,堅持道:“少爺總有他的道理。”

韓季不明其意,可眼下唐安宴正拖著非裘,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按計劃,唐安宴拖住非裘和一眾官差,鐘靈和齊天佑去找非裘以權謀私的證據,以防證據找不到,他和小武來這密牢先做好劫獄的準備。

打開密牢大門,白傘下的書呆鬼江子眠,一見到獄中那傷痕累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江子閑,心中突然怒火翻湧,這陣怒意直沖腦門。

引得白傘的傘面上,忽閃起忽明忽暗,洶湧的紅光。

而滿眼註意皆在重傷江子閑身上的韓季,匆匆將傘擱在地上,全然沒有察覺。

......

唐安宴翹著二郎腿,盛氣淩人地坐在田大柱牢門外的太師椅上,怡然自得接過非裘手中的香茶。

“非大人可聽清了?”

非裘看向牢中的田大柱,一雙眸子皆是震怒的神色,卻在聽到唐安宴的聲音時,轉瞬揚起了一張笑面。

一臉橫肉堆擠下的小眼滑溜溜地轉著。

“此等刁民竟敢為了一己私欲於堂上做偽證,下官定不能輕饒了他!來人,將田大柱給我帶下去先重打一百大板,然後押入死囚牢房,等到秋後處斬。”

獄卒急忙領命,將被唐安宴尚書之子身份嚇得癱倒在地的田大柱拖了出來。

“慢著!”

這就完了?

唐安宴瞇起眼睨了非裘一眼,“不知被這田大柱陷害的那江......”

“江子閑。”非裘適時提醒。

唐安宴嗯了一聲,“非大人打算拿他如何?”

非裘面露難色,支支吾吾躊躇了半晌,才開口道:“江子閑私宰耕牛一事雖然人證是偽證,不可作數,可物證還在,由不得他賴。”

唐安宴輕笑一聲,這是打算咬死不松口了?若是物證足夠,當初又何須出錢請田大柱作偽證?

從方才田大柱對非裘的態度可以看出兩人應是熟識,就連府衙中的官差一見被綁的田大柱,二話不說便對他們拔刀,可以說兩人的交情還不淺。

唐安宴朝田大柱勾了勾手,獄卒押著田大柱跪到了他腳邊。

“重打一百大板,不死那也是個半殘,小爺一向心善,見不得如此殘忍之刑,給你個機會,求我。”

田大柱本是心如死灰,聽到唐安宴之言,眸中忽然簇起一點火苗,那是對生的渴望。

他不想死,他正是怕極了死,才將人引來了府衙,想靠著非大人保住自己的小命,卻沒想到惹上了連非大人都不敢得罪的人。

他和非大人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十年來為他做過不少事,若是非大人真想他死,就不會是重打一百大板而是就地處死!萬一這紈絝少爺只是哄騙他讓他開口求饒,那他是兩頭得罪,必死無疑。

比起又裝鬼又裝土匪這般會騙人的大少爺,田大柱自然更相信多年相識的知府大人。

田大柱想清楚了這點,神色頓時清明,擡眼悄悄看了眼非裘,見對方遞給他一安心的眼神,他沈下心,嚴詞拒絕了唐安宴的蠱惑。

“都是小人咎由自取,該當此罰。”

唐安宴謔了一聲,確實沒想到這般怕死的田大柱還是個忠心耿耿的,嘖嘖嘲諷道:“非大人可真是養了條好狗啊。”

唐安宴為了解氣,自是不會輕易就放他去挨板子,差人尋了挑柳枝施以癢刑,逗弄田大柱正在興頭上,鐘靈在此時現了身。

只見她端著盤色澤金黃的棋子餅走到唐安宴身旁,淺笑吟吟將手中的糕點整盤遞給他:“見你許久沒回來,怕你餓了,嘗嘗這棋子餅,酥脆不膩,味道不錯。”

“當真?”

唐安宴揚眉與鐘靈一對視,兩人心意相通,展顏一笑。

唐安宴接過精致的糕點瓷盤,長指捏起一塊,咬了一小口,果真如她所說,鮮香可口。

“是不錯,非大人忙裏忙外也累了吧,嘗嘗?”唐安宴貼心地將盤子往他面前一遞。

非裘哪敢推辭,點頭哈腰連忙雙手接過唐安宴遞過來的瓷盤,手剛端著瓷盤的兩側,盤底便掉落了一張折了兩折的白紙。

唐安宴咦了一聲,先於非裘一步將白紙撿了起來,邊撿便調侃道:“非大人不愧是讀書人,曲個手都能掉下筆墨來,小爺倒是要瞧瞧,是如何得了的筆墨竟得非大人如此看重,出行都要揣在袖中。”

非裘看著唐安宴手中莫名其妙出現的白紙,又聽唐安宴三兩句便指定這紙是屬於他的,心中立馬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還未等他張口辯解,唐安宴一目十行,冷哼一聲,將那出現地莫名其妙的紙扔在了他的臉上。

冷言嘲諷道:“非大人好手段啊,原是和這田大柱勾搭在了一起才這般百般維護,如此看來,江子閑一案與你也脫不了幹系。”

非裘聞言惶恐,忙將手中的瓷盤交給身後的師爺,攤開紙,眼一掃,身子便僵了。

“這......這......”

“這什麽?難不成非大人連自己的筆跡都不認識了?”唐安宴譏諷道。

非裘正是因為識得自己的筆跡才這般驚慌無措。

這紙分明就是從他的秘密賬冊上撕下來的!

紙上記著每一筆他給田大柱的錢,連用途也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還包括十年前江子閑母親為了救兒子獻給他的房契也在內。

他的秘密賬冊除了記錄自己‘額外’得來的錢財,還有賄賂上頭高官的金銀財寶數目,他藏得極為隱秘,就連他府上的家眷都無人知道。

可為什麽......

非裘不可置信地看向唐安宴。

隨即立馬聯想到他身邊神出鬼沒的那小奴,嘴中苦澀,心中發寒。

唐安宴翹著二郎腿,愜意瞇著鳳目,小口品著自己還未吃完的棋子餅,順帶欣賞非裘的糾結神色,已然是胸有成竹,勝利在握的姿態。

非裘緊抿著唇,半晌說不出話。

他心裏明白的很,唐安宴只拿著一頁紙,而不是整本賬冊來質問他的原因。

說好聽點這是在讓他選擇,實則是在暗暗威脅他,是放了江子閑還是將賬本公諸於世,他其實沒得選,就連硬搶他都不敢。

區區幾個禁衛軍倒不是威脅,可賬本不知被藏在哪,若是被那個神出鬼沒的小奴帶出了江昌,別說頭上這頂烏紗了,就連他這條小命都難保!

......

當韓季撐著傘領著禁衛軍,將江子閑擡出折磨了他十年的牢門時,唐安宴左手腕倏地一燙。

紅繩閃著白光,燕娘的那顆紅珠已完全化成了剔透的白珠,邊上還多了顆嶄新,閃動著流光的淚狀紅珠。

唐安宴意外地盯著手看了好幾眼。

他不過是想讓江子眠先去見見弟弟,看能不能想起什麽,竟沒想到誤打誤撞直接完成了他的心願。

田大柱在眾人唾棄下被押著送進了密牢,唐安宴要求江子閑這些年來受過的刑罰皆要那田大柱也嘗一遍,也算是他的報應。

可齊天佑仍然不能接受。

看著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江子閑,那張淡雅溫潤的面容難得出現一抹冷厲的怒色。

江子閑私自宰殺耕牛是被非裘和那田大柱聯手陷害的,這般枉顧律法的狗官叫他怎麽容忍?可看唐安宴的意思,卻是要放那狗官一馬。

此次江昌之行,他雖日日同唐安宴相處,卻發現他根本看不懂這個人。

唐安宴行事乖張,舉止荒唐,卻件件都有跡可循,目的都是為了救人,掩藏在囂張跋扈下的應是一顆良善的心。

還有走一步想十步的未雨綢繆更是叫齊天佑欽佩不已。

早在禁衛軍還未抵達江昌時,唐安宴便在獄中同他們囑咐好了一切。

唐安宴假意被抓是為了找江子閑,可當他進來後卻發現江子閑並不在這,與其他囚犯閑聊後,才知道江昌府衙的密牢。

一番打探之下,確定了江子閑就在密牢之中。

密牢一般用來關押身份特殊的囚犯,例如探子,犯了事的官吏等。

一個因私宰耕牛入獄的尋常囚犯為何會被押去密牢,還私下用重刑折磨了十年?這恐怕要問非裘本人才能知道原因。

然而唐安宴卻不管不顧,救出江子閑後,連問都不問便將那本賬冊還給了非裘。

他似乎不在乎真相,可明明有能力叫狗官也一並伏法,他卻置之不理,叫齊天佑如何認同?

鐘靈看得出齊天佑的不甘心,要放過這般草菅人命的狗官她也心氣不順,可唐安宴行事一向都有自己的道理。

她信他,所以她快步攔下了齊天佑貿然上前責問的步伐,緊拽著他的手臂,眼神示意要問也不急於這一時。

非裘畢恭畢敬地將唐安宴一行人送到了府衙門口,以前是因為刑部尚書之子的身份對唐安宴恭敬有餘,此刻卻是因為對唐安宴本人心存忌憚。

如此智謀手段哪是尋常紈絝?

他將唐安宴還回來的賬冊小心地揣在懷中,客氣道:“唐少爺真不留下來吃頓便飯?”

唐安宴擺擺手,“非大人不是剛在牢中款待過了嗎?小爺還飽著呢,這就先告辭了。”

非裘尷尬地笑了笑,也不多言挽留,本來就是假意客套,他也不想多和這鬼心眼賊多,甚是難防的紈絝打交道。

“噠噠噠……”

兩方客客氣氣辭別之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隊身著蓮青鬥紋的官差瞬間出現在江昌府衙門前的大街上。

四蹄如鐵,踏得街上的青石板“咯咯”顫響,待看清楚領頭馬背上那人鮮明的官服後,非裘大驚失色。

這大理寺卿怎突然來了?

他忙拱了手迎上去:“齊大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

滿面胡子的齊鳴,風塵仆仆,利落翻身下馬,直接越過諂媚笑容滿面的非裘,焦急的目光將齊天佑上下打量了一番,見無大礙才松了口氣。

他今日來此全因晌午之時接到了一封飛鴿傳書。

來信上寫著齊天佑被囚江昌大牢危在旦夕,正巧又聽唐德不明原因突然派了一隊禁衛軍趕來江昌,以為形勢很危急,他便親自帶人來了。

“爹?”

齊天佑見到齊鳴也是一臉驚訝,又道來得正好,正愁不知道該怎麽治這狗官。

端著肅臉負手移步,在齊鳴身側一陣耳語。

不用多說,其實齊鳴早就想收拾這狗官了,敢抓齊天佑讓他吃牢飯?簡直狗膽包天!

齊鳴差人在非裘身上搜到了賬冊,人贓俱獲他百口莫辯,當即摘下非裘頭頂的烏紗帽,給他穿上囚服戴上鐐銬枷鎖,

不怒自威的臉上一雙銅鈴大眼瞪向非裘,一點不給張嘴他辯駁的機會,氣勢洶洶高聲指揮:“將這草菅人命的狗官給我押下去!”

被大理寺官差鐵鏈枷鎖壓著的非裘一臉堂皇,臨走時費勁扭頭看向唐安宴,不可置信:“唐少爺!你怎如此不守信,竟喊大理寺抓我!”

唐安宴攤開雙手,十分無辜地聳了聳肩,“小爺可沒幹這種事,你別汙蔑我啊!”隨後又聽他懊惱地哎呀了一聲,輕拍頭頂,一臉假模假意地‘抱歉’道:“忘了和非大人介紹,這位同我一起被抓進牢裏吃了頓牢飯的兄弟,大名齊天佑,不打不相識,來認識認識?”

齊天佑,姓齊......齊鳴的兒子?!

齊天佑飛快地白了一臉哀戚,雙腿若爛泥被人拖下去非裘一眼,冷哼一聲別開頭,仿佛多看一眼都汙了他的眼睛。

非裘心中叫苦連天,他這是造了什麽孽,隨手一抓竟抓了兩位祖宗!

此案需將人帶回禹陽大理寺再判,眼見黃昏已謝,齊鳴便決定第二日再出發回禹,唐安宴趕忙抓緊最後一夜的機會,拉著鐘靈去花天酒地。

若不是身後跟著非說要看著他不讓他胡鬧的老古板,他能更盡興。

整夜的通宵達旦,第二日上馬車時,三人頂著烏黑眼圈都困得不行,本想著一路睡回禹陽也免去了路途枯燥,卻沒想到——

這回城路艱險得是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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