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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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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乃禹陽人,十幾年前曾在閩州沿海之地做海商的生意,賺了不少錢,自禁海之令頒下後便回了禹陽,開了這家張記首飾鋪。”

“據我所知這張記首飾鋪也沒什麽生意,可張海隨手一拿便是幾百金甚至上千金,想必不是家底殷實就是另有門路。”唐安宴沈思道。

輕煙讚許一笑:“不錯,禁海本是為了抑制海寇,卻沒想到禁越嚴而寇越甚,沿海不少商人沒了生計轉而成寇。”

“張海明面上回禹陽是放棄了海商的身份,實則是轉明為暗,私下搜羅綿帛珠寶之物運出海外,牟取暴利。”

“其夫人也是無意中發現此事才慘遭毒手。”

張海不但謊稱燕娘偷人,還對自己還未出世的親骨肉痛下殺手,果真禽獸。

唐安宴扶了扶額角,嘖嘖嘆道:“絲每斤值五六兩,販至番邦高至五六十兩,如此利益驅使難怪願鋌而走險。”

禁海一令明文規定,片板小船不許下海,絲帛寸貨不許入番,張海區區一個商人,想瞞著上頭將貨物偷運出去可比登天還難。

其背後必有人。

如此看來,張海在刑部監死的那般詭異,極有可能是背後之人怕暴露,幹脆殺人滅口。

輕煙給唐安宴續上杯茶,幽幽道:“自古財帛二字最惑人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罷了。”

唐安宴端起茶盞,“你查到的不止這麽點吧?”慢悠悠抿了口貢茶繼續道:“爺這一千金可不是這麽好賺的。”

輕煙露了個令無數男子都為之傾倒的媚笑:“都說唐家大少爺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公子,只會吃喝嫖賭,飲酒作樂,依我看是他們有眼無珠,一葉障目。”

唐安宴樂道:“紈絝公子若連吃喝嫖賭,尋歡作樂都不會,那小爺才是有負他們的另眼相待。”

而後又突然沒頭沒尾地道了一句:“相較於紈絝公子,我更喜歡你喊我貪官的兒子。”

輕煙先是一楞,隨後笑面嫣然,眼神無意輕飄向屏風,笑得意義不明。

唐安宴放下茶盞,看了眼窗外高掛的明月,接著道:“說吧,還查到些什麽?”

......

見天已黑透,唐安宴起身告辭。

“唐少爺慢走,輕煙便不送了。”輕煙站在門口揮別道。

唐安宴聽輕煙好像送走一尊大佛松了口氣的歡欣語氣,擡腳下樓的步子一頓,水潤黑曜石般的鳳眸微擡,勾起紈絝惡劣的壞笑。

氣定神閑地退了回來,似笑非笑看了眼輕煙詫異到僵硬的姣好面容。

身子前傾,湊在輕煙耳邊,用不高也不低的聲音,故意朝房內喊道:“記得下回告訴我爹,堂堂禹陽兵部尚書逛春樓不丟人,若是為躲兒子真跟個孫子似得跳窗那才難看。”

輕煙聞言,抓著門框的纖手一緊。

唐安宴說完便雄赳赳,氣昂昂,昂首走下樓,見輕煙還不進去,輕笑著朝她擺手喊道:“別送了,搞得跟舍不得小爺似得,還有哪有姑娘這大冷天用涼水沐浴的,小心風寒!”

明著關心,實則暗諷。

輕煙關上門,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婀娜倚著門框侃道:“你這兒子看著玩世不恭,其實七竅玲瓏心,心眼比誰都多,尚書大人好福氣啊。”

富貴屏風後,身穿玄色低調常服的唐德,握著拳,走了出來。

咬牙切齒道:“今日被這小兔崽子抓到了把柄,回去蹬鼻子上臉,指不定訛我多少銀子。”

唐德看著桌上自己喝剩的茶盞和從家中帶來的蒙頂石花,懊惱不已。

聽小倌來報,一時著急,竟忘了將它們收起來。

“唉~”

唐德無力搖頭道:“貪回來的都不夠他花的,這樣的福氣,不要也罷!”

輕煙安撫地拍了拍唐德的肩,安慰道:“看他如今生龍活虎好好活著,總比躺在棺材裏強不是?”

唐德冷哼一聲:“我還道老天憐憫,不忍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今看來,他還不如回棺材裏去!你瞧這兔崽子不好好在國子監待在,偷跑來逛春樓,還處處針對六皇......”

唐德猛然想起自己的失言,頓了頓,嘆了口氣才道:“也罷,不提他,正事要緊。”

輕煙輕笑搖頭沒再說話,他明白唐德雖嘴上這樣嫌棄,可心裏對這個兒子可是寶貝的緊。

“.......為避免走漏風聲,張海此事還是請秦督主稟明聖上為好。”

“唐大人放心,東廠的消息不日便回,反而我更在意將那張海胸口紋有蓮花紋的秘密告訴了令公子,會不會將他也摻和了進來。”

唐德擺了擺手,看似不在意道:“那是他自找的,別管他。”

......

唐安宴回了二樓水澗閣。

一推門,靡靡之音撲面襲來,無孔不入。

江子眠滿臉通紅,彎眼傻笑躺在姑娘腿上,樂不可支,竟連唐安宴進門都毫無察覺。

倒是姑娘們一見唐安宴回來,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一個個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

“唐少爺!”

“爺您可算回來了!”

唐安宴身子一旋,取了白傘,避開姑娘們奔放的擁抱,轉身坐於椅上,咧嘴笑道:“莫著急,先讓小爺問問今夜這白傘最滿意哪位姑娘?”

唐安宴伸手在傘頂,也就是江子眠腦袋上拍了拍。

江子眠醒過了神,他終於明白,原來傳聞中的極樂世界真的能叫人沈醉共倫,他竟是死了以後才享受到,果真是白活了一世。

江子眠一臉嬌羞,鬼手一伸,將在場的姑娘都指了個遍。

唐安宴面色瞬間陰沈,鄙夷盯著赤紅傘面好一會。

真看不出來,這書呆子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心倒是真的寬廣,竟能將這一屋子的姑娘都裝了進去。

當他的錢憑空變的麽?

幸而......除了他沒人能瞧見。

唐安宴冷哼一笑,拿了顆圓潤的夜光珠,隨手拋進了一纖腰翹臀的姑娘手裏,豪氣萬丈道:“白傘選中了你,這顆價值千金的珠子便賞你了!”

說罷留下先前應允的寶鈔,不顧身後鶯鶯燕燕的嬌聲挽留,帶著江子眠揚長而去。

......

夜如墨黑濃烈,天齋一號舍,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鐘靈不知去哪了還未回來。

唐安宴急著取鬼淚,關了門,燃了燭,再打開傘。

江子眠還是一副如癡如醉的神情,唐安宴坐在一旁擰著眉,抖著腿坐等。

待江子眠鬼淚一流,鬼體消散,就拿到兩月生命。

手腕上紅繩灰白過半,回想起那時在亂葬崗,一點點被慢慢抽幹精力,遍體生寒的煎熬滋味,他猛得搖了搖頭,將後怕甩了出去。

那種絕望滋味是再也不想嘗。

耐著性子等了半晌,見江子眠依然沒有半點要哭的意思,唐安宴忍不住開口問道:“小爺如此待你,你歡不歡喜?感不感動?”

江子眠癡紅著臉微笑,點了點頭。

一見他笑,唐安宴更覺不對,不悅道:“那你還楞著傻笑什麽?難道不該痛哭流涕,聲淚俱下以表謝意?”

江子眠疑惑地瞪大了眼。

十年做鬼不知世事,竟不知現在的世道居然流行以淚聊表謝意?

但他現在心裏美滴很,半點想哭的念頭也無。

江子眠感受著唐安宴冷得能凍死鬼的目光,如尖銳的冰棱子直插心頭,雙手不由地搓了搓雙臂。

毛骨悚然的危險感覺一直縈繞心頭,揮散不去,江子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黑了臉的唐安宴。

張開嘴,識時務假哭幹嚎了兩聲。

給唐安宴氣笑。

還從來沒人敢這樣糊弄他!鬼也不行!

大掌一揮便將白傘甩在了地上,咬著牙陰森森道:“哭不出來,小爺幫你!”

鐘靈進門的時候,便看到唐安宴兇神惡煞,狀似惡霸。

腳下踩著一把破敗不堪的白傘,被法陣束縛在傘上的江子眠,此刻衣衫焦黑,臉如黑炭,淚眼汪汪求救似得看向她。

“嗚嗚嗚......你可算回來了!此人多半有腦疾,竟拿小生當地瓜烤!”

唐安宴呸了一聲,拿腳在江子眠臉上又用力地碾了碾,惡狠狠道:“拿火烤你都算輕的!再不給爺哭,小爺就讓你嘗嘗被後廚二狗子啃的滋味!”

鐘靈眼角一抽,尚來不及阻止一人一鬼,身後的齊天佑緊跟著她跨進了門。

齊天佑見唐安宴齜牙咧嘴,對著把焦黑破傘撒氣,心想這兄弟二人可真是能鬧騰。

一個睡覺夢裏打拳,一個起床脾氣暴躁。

他無聲嘆息,拍了拍鐘靈的肩,眼含憐憫道:“果真如鐘兄所說,起床脾氣大得很,真是苦了你了。”

唐安宴見到齊天佑也來了,忙將傘往桌下一踢,不虞問道:“你來幹什麽?”

鐘靈給齊天佑倒了茶,邀他坐下,轉頭和唐安宴解釋。

“酉時那會,我怕打擾到表哥睡覺,就在國子監裏隨處亂逛,恰巧碰上了天佑兄,我棋癮犯了便邀他和我下棋,一時忘了時辰。”

唐安宴心領神會,知曉鐘靈是幫他拖時間,拿這當借口絆住了齊天佑。

鐘靈接著道:“方才我剛幫著天佑兄點完人數,這會只剩我們一號舍沒看了。”

唐安宴了然地點了點頭,隨即瀟灑擡起手,對齊天佑做了個請的姿勢,一點不客氣道:“既然人也數完了,那......”

“好走不送?”

齊天佑凳子還沒坐穩,看唐安宴將不歡迎寫在臉上,說著毫不客氣的送客之詞,面上若水淡笑微僵,筆直坐下的身子又筆直立了起來。

也不多言,拱手告辭道:“既然唐兄又想歇息了,那我便不叨擾了。”

語氣依然謙遜有禮,可鐘靈總覺得那“又”字,帶著冷冷嘲諷的味道。

鐘靈一把將唐安宴拒人千裏的手按下,趕忙大喝一聲:“表哥!”

朝他擠眉弄眼道:“天佑兄說他知曉十年前文淵樓一學子投井之事,我好奇,便請他進來同我講講。”

唐安宴一聽鐘靈所言,送客的手勢一頓。

見齊天佑毫不留戀,轉身要走,大少爺當場給來了個變臉。

弓著身子朝前一撲,緊抓著齊天佑轉身甩起的衣袖,彎起鳳眼訕笑嗔怪道:“天佑兄也是,小爺同你說笑呢,你看你還當真。”

趁著齊天佑楞神的功夫,唐安宴一把將他扯回了凳子上,將鐘靈倒的茶遞過去,如玉面龐笑得生花。

“漫漫長夜,有幸與天佑兄秉燭詳談,甚美。”

不愧是唐小爺,能屈又能伸,鐘靈在齊天佑背後,敬佩地拱了拱手。

方才那一頓氣出了,唐安宴也想明白了,這摸姑娘的手肯定不是這書呆子心底的願望。

奈何江子眠失憶。

鬼都不曉得自己想要什麽,他又如何知道?

若能多知道些江子眠的事,或許能猜出他的願望也難講。

這樣一想,唐安宴對齊天佑笑得是越發和善。

然而,不曾想。

這燦如春華皎若秋月的笑容,將齊天佑嚇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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