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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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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宴百無聊賴地趴在書桌上唉聲嘆氣,無病呻吟。

他此生最恨的便是讀書,尤其是死讀書!

國子監便是將一群人圈起來死讀書的地方,更是叫唐大少爺厭惡至極。

要整日同這些只會死記硬背的行屍走肉待在一起,他實在是生不如死!

奈何架不住家裏老父親的拳頭生猛。

唐安宴打不過他,萬分不甘願被押回了國子監,此刻正毫無形象地癱在了桌上。

看著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忽然能理解被折了翅雄鷹的心情,何等憋屈。

齊天佑抱著本《十三經》進來,坐在了唐安宴斜對角。

那是他一貫的位置。

挺著筆直的背脊像是用尺量過,全神貫註,靜靜看書。

唐安宴聽到動靜掀起眼皮懶懶地掃了他一眼,長嘆了口氣,偏過頭換另一側趴著。

一瞅見這老古板,更覺鬧心。

能用錢解決的事那於唐安宴來說,都不是事!

私自溜出國子監便是這不是事的事,同以往一樣給些銀錢收買收買監丞,半點責罰他都不用受。

然而碰上齊天佑這塊頑石,性子真真又臭又硬,不依不饒非要監丞給個說法。

監丞礙於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偏袒得太過分,對他小懲大誡,罰了不痛不癢的幾下打手板子,便算揭過了。

但是這還不算完。

齊天佑身為一齋之長還有記過的權利,大筆一揮便給唐安宴記上了一筆。

以前唐安宴是不在乎這什麽過失簿子,他巴不得給他記滿了,好將自己趕出去。

直到知子莫若父的唐德想出了個慘無人道的法子。

過失簿上多一筆,便多留堂進學一個月。

算老頭狠!

唐安宴認栽。

春秋課的孫先生,講起課來細言慢語,悠揚婉轉。

一個個字從他山羊胡子上的嘴裏吟出來,跟就宮商角徵羽譜成的一曲催眠謠,讓唐安宴扼腕嘆息:孫老頭不去當聲樂先生屈才了。

唐安宴只需聽他翻書念兩句,眼皮便忍不住打架,正想著以後失眠要請孫先生來念書,腦袋便和小雞啄米一般點了起來。

孫先生瞧著唐安宴支著下巴給他表演了個坐著打盹的絕活,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

大好年華,怎能浪費在睡覺上?

正準備出聲喊他起來念兩句,費司業領著兩人進了誠心堂。

唐安宴迷迷糊糊聽到費司業說誠心堂新來了兩名監生,心裏嘆了聲可憐,又兩無知小子進了這深淵牢籠。

然而司業話還未說完,堂中突然有人拍案而起。

優越感十足的聲音,透著尖酸刻薄:“如今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我們誠心堂了嗎!”

唐安宴被這一鬧清醒了幾分,睜著朦朧睡眼,懶懶散散地伸了個懶腰。

打著哈欠,往前看。

費司業身後站著一長一短的兩人。

短的那位,圓臉杏眼,正朝他擠眉弄眼。

嗯,頗有些眼熟。

待瞇眼細瞧,打著哈欠的嘴便再也合不上。

黑色紗羅所制成的方巾儒帽下那張清秀圓臉,就算穿著他們國子監的學服做了男裝的打扮,他還是立刻就認出來了。

不是鐘靈還能是誰!

好本事啊,竟敢女扮男裝混進國子監!

唐安宴楞怔一瞬,轉而笑面生花,礙於堂中司業和先生皆在,才忍著沒沖上去拉著鐘靈轉圈圈。

心中的煩悶為此一掃而空。

國子監自元成祖大刀闊斧地做了改革,想要不留餘力為朝廷培養人才,開始大力推行監學。

下令“性資純厚、學業有成、年十四以上者,皆可入監。”

國子監以前只分家中有人當朝為官的官生,以及有錢納貢進學的民生。

此令一下,掀起一股庶民進學的熱潮,只需通過國子監設立的考核,只要有才德,無論你有錢沒錢皆可進監入學,一律開銷由朝廷負責。

甚至連賤籍也可一並參加考試,雖然賤籍就算進學也不可為官,但結業後卻能除了賤籍的身份,也是一大恩典。

士農工商,唯士排前,此令一出,一呼百應。

庶民眾多,皆埋頭苦讀,如今人數大漲,六堂便顯得不夠用了。

唐安宴所在的誠心堂大多都是官生,亦或是成績斐然的民生。

成祖遷都後,誠心堂不少官生都隨著一同去了燕京,如今誠心堂裏的位子要比其他五堂空得多。

其他五堂的人多得實在擠不下,抱怨聲都快將國子監的屋頂都給掀咯,司業無奈只能帶著這兩新來的來了這。

官生向來瞧不起民生,成績斐然的民生尚還得遭排擠,這兩新來的民生就更不用說了。

方才的呵斥便是出自禮部尚書之子,丁頃白之口。

只見他怒目圓睜,看著臺上兩人目光中赤/裸的鄙夷相當直白,當著司業的面也毫不收斂。

費司業知曉誠心堂向來不好帶,可如此不尊師重道,不給他半點面子,他依然還是覺得氣悶,忍不住出口教訓。

“敬教勸學,建國之大本;興賢育才,為政之先務。此乃一民生所寫,依我所見,某些官生未必能通曉其意!”

說罷費司業便將衣袖甩得生風,走出了堂,離開的背影略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孫先生見狀,將書一夾,趕忙追出去安撫。

先生一走,堂裏瞬間炸開了鍋。

丁頃白輕蔑地抱著雙臂,是半句都沒將司業的話聽進耳裏。

正當他想將兩人趕出堂,只聽吵鬧聲中,一道清亮夾著鄙夷的聲音,乍然響起。

“費司業此話的意思,是說一個民生都知道刻苦讀書,培養人才才是國之根本。”

“可有些人卻只知道靠著祖上的蔭蔽乘涼,頭腦空空,只會汪汪!”

字裏行間,竟是在諷刺丁頃白草包腦袋,只會犬吠?!

說話的是站在鐘靈身側,那個頭稍高的民生。

他像一只高傲的公雞,昂著頭,挺著胸,渾身不見一絲怯意。

大夥被他的話一驚,還沒回神,又聽他振聾發聵啼了一句。

“對司業都如此無禮,真當國子監是你家開的?”

此言一出,更是吸引住了誠心堂所有人的目光。

國子監隸屬禮部,歸禮部尚書,也就是丁頃白他爹管轄,所以方才費司業才走的那般急促。

畢竟天高皇帝遠,某種程度而言,當他家開的也可以。

不過是區區民生,剛來就這般大膽敢辱罵官生?

眾監生許久沒見這樣不怕死的,都覺得有趣,個個面上都掛著瞧好戲的神情。

唐安宴聽著直言不諱,起身的動作頓了頓,這才有了點興致,玩味笑著,細細打量那人。

身纖膚白,長身玉立不得不說是位翩翩公子,就是一雙上挑桃花眼,略顯陰柔,此刻正一臉譏笑,微揚著精致的下顎,抱臂嘲諷。

唐安宴嘖嘖兩聲,一看便知這是個長困家中,沒見過世面,也沒嘗過惡霸毒打之人。

丁頃白可是禹陽紈絝第二人,鮮少有人敢這般當面辱他,更何況還是個讓他瞧不上眼的民生,更是讓他怒氣填胸。

霎時面紅耳赤,掀了桌。

擼起袖,隨手抓起一方硯臺便往那人身上砸,邊砸邊罵:“饢糠的夯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窮酸樣,竟敢將你丁爺比作犬,看丁爺今日不剝了你的皮!”

硯臺承了力,伴著叫罵呼嘯起一陣風朝兩人襲去,然後在眾監生倒吸涼氣中哐當落了地。

誠心堂裏剎那間靜得落針可聞。

鐘靈嚇得閉上了眼,等了半天也聽不到一絲動靜,又悄悄睜開一只眼。

齊天佑溫潤如水的一張臉正對著她,棕眸裏藏著一絲擔憂。

聽他柔聲問道:“你沒事吧?”

鐘靈一臉茫然,呆滯地搖了搖頭,下意識去尋唐安宴,偏頭一看,便見唐大少爺僵直立在齊天佑身側。

正位於那位正義直言的少年身前......磨牙鑿齒。

唐安宴第一反應便要去救鐘靈,卻沒想到被齊天佑搶先了一步,他雖躲開了硯臺,卻沒躲過四撒的墨汁,半邊身子被潑了墨。

看著漆黑的墨汁在他月白的學服上肆意作畫,大少爺呵呵地笑了起來。

如他瞳眸一般冰冷的笑聲從咬緊的牙關裏溢出,叫人通體生寒。

在座等著看好戲監生都是些人精,見唐安宴要發飆,哪還敢留著看戲?

早腳下生風,溜之大吉。

誠心堂裏眨眼間便只剩下他們四人,外加一個僵立著的罪魁禍首。

“丁!頃!!白!!!”唐安宴橫著眉,怒著目。

“我......我......我......是你自己沖過來的!可不能怪我!”

丁頃白咽了咽口水,挺了挺胸自認為沒錯,身子卻不由地往門口挪了挪,這可不是他怕了那唐安宴,只不過汙了學服此事他不占理。

“弄臟了小爺的衣服你還挺理直氣壯啊?”話音剛落,唐安宴腳尖一點,似箭一般沖了出去,轉眼間站在丁傾白面前。

帶著猛如虎,烈如鷹的逼人氣勢。

丁頃白見狀頭一縮,轉身便逃,卻被敵不過唐安宴腿長,瞬間被一腳踹在了地上。

“哎呦餵,我的腰!唐安宴,你......你想幹什麽!”

“呵,幹什麽?在誠心堂除了學習小爺還能幹嘛?”唐安宴冷笑著騎坐在丁頃白身上,無視身下之人的哀嚎。

一手掐著他的臉,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撈起了一支狼毫,沾著衣上的墨汁起筆便往丁頃白臉上畫。

美名其曰:習畫。

齊天佑見兩人竟於堂中胡鬧,肅著目,正打算喝止,鐘靈伸手將他攔下,擋著他的去路打斷道:“多謝兄臺相救,敢問兄臺姓名?”

唐安宴手中筆如龍游走,不多時,一只憨厚的王八便塗滿了丁頃白的面頰。

唐安宴掐著丁頃白的臉左右轉了轉,瞇起鳳眼審視一番,最後滿意地笑了兩聲。

反手將筆一扔,起身脫下衣袍往丁頃白頭上一拋,頤指氣使道:“滾去給小爺我洗幹凈!小爺便不同你計較了,記得要你親手洗,不然......”

唐安宴斜翹著嘴角一笑,揮了揮拳頭,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精致的鳳眼尾上揚,是令人聞風喪膽,專屬紈絝唐大少爺的張狂、霸道。

丁頃白將學服胡亂從頭頂抓下。

臉色漲紅,更顯得臉上那只王八活靈活現,他氣得發抖,更覺屈辱難堪,一手指著唐安宴,憤惱道:“唐安宴!你......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唐安宴哈哈兩聲,笑得更肆意,若是這硯臺傷了鐘靈,他還可以欺人更甚。

微冷的鳳眼瞇起,刺去一道不善的目光,嚇得丁頃白手指一下瑟縮,十分沒骨氣地挪了開去,指向新來的監生,惡狠狠道:“都給我等著!”

唐安宴看著丁頃白連滾帶爬出了門,還不忘帶走他墨跡斑駁的衣袍,嘖了一聲,輕蔑地搖搖頭:“就這點骨氣,還裝什麽大尾巴狼......”

“在下虞月卿,多謝唐兄相救,可否交個朋友?”

卸下幾分高傲與不屑,虞月卿的聲音如玉石相擊,泠泠動聽。

唐安宴聞聲轉過頭,見那自稱虞月卿的民生抱拳朝他作揖,他眉一挑眼一瞇,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勾了勾嘴角。

敢和他稱兄道弟還交朋友?

膽子是不小。

“不是禹陽人吧?”

虞月卿點了點頭,坦言道:“在下西晉人,隨兄來此經商,初到禹陽,確實對此地不甚了解。”

難怪又敢嗆聲丁頃白,又要和他交朋友,初生牛犢的膽子總是大的離奇。

唐安宴又嘖了一聲,看在他罵丁頃白,罵的深得他心的份上,大發善心送給他一個忠告:“你還是先去外頭打聽打聽小爺的名號。”

朋友?小爺可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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