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這般驚嚇的梅布女王沒有再作滯留，率領著她的軍隊在冬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消失在了歐斯特的國土上。布裏西尤領地的人們用著最熱烈的方式歡迎著他們的英雄庫赫蘭，甚至連肯諾爾老爺和布裏西尤領主也對之讚不絕口——盡管他們從來不曾為自己的臨陣脫逃作出什麽解釋。愛因大陸第一勇者、光之子庫赫蘭的大名傳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連舉棋不定的芒斯特國王庫洛伊也最終決定將賭註押在歐斯特這一邊。有史以來，這個國家第一次擁有了能與強國康諾特並駕齊驅的實力。捷報頻傳、戰歌流頌，人們將所有的榮耀歸於了庫赫蘭，但這個金褐發色的年輕人自己，卻只是冷漠地旁觀著、嘲笑著，仿佛他根本就是個局外人。

肯諾爾老爺的婚禮如期舉行了，歐斯特又誕生了一位新的皇後。祭典的盛宴在勝利的歡騰中日夜不斷，但即使是這樣，庫赫蘭他也總是遠離人群，獨自坐在高墻上凝望著遠方的天空，凝望著城中點點的燈火……偶爾目光裏流露出幾分戀慕，卻即刻逝去。達拉每每想同他搭話的時候，總會被那個壯碩的拉葛攔住，也不知是不是庫赫蘭自己的意思。不過事實上，所有人都警告他，不要和那個人走得太近，盡管他是拯救了歐斯特的英雄。甚至就他那在廚房裏幫傭的母親，也這麽對他說——千萬不要靠近庫赫蘭，因為……魔槍蓋博格的詛咒會奪走一切同他親近的人的性命——盡管達拉並不相信這些。

偶然這個卷發的小男孩會看見一些赤枝騎士團的戰士們特意跑來同他說些什麽，但似乎人人都有意無意地回避著他，那些眼神或爾尊敬、或爾畏懼、或爾憐憫……無形之中總有鴻溝攔在那兒——盡管他們曾經是那麽親密無間的戰友。

這一天達拉又在晚飯後拄著拐杖跑去找庫赫蘭了，他的腳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出人意料的是拉葛竟然不在。庫赫蘭正倚在塔樓那深色的外墻上，專心致志地擦拭著手中的魔槍。他的手指沈穩而有力，在鋒刃上摩挲著的模樣就像是正在彈奏豎琴一般，優雅、流暢卻充滿了韻律。

“大人您，又要出戰了嗎？”達拉在塔樓底下大聲喊道，他註意到了庫赫蘭身後有著一輪美麗的滿月，清澈、明亮，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庫赫蘭看了達拉一眼，沒有說什麽，繼續起了手中工作。達拉有些洩氣，正想轉身離開的時候，庫赫蘭忽然輕輕地嘀咕道：“是啊……有個笨蛋，要同我決鬥。”

“同您決鬥！”達拉驚訝地叫了起來，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擡眼瞪著庫赫蘭，那身影的周圍正蒙著一陣淡淡的月暈。

“同……愛因大陸的第一勇士庫赫蘭大人決鬥！”

看不清楚庫赫蘭的表情，卻聽到一聲輕蔑的冷笑。

“愛因大陸的第一勇士？”他喃喃地重覆幾遍，忽然又大聲了笑了起來。

“很好笑吧，居然要同我決鬥……那個家夥。”庫赫蘭的聲音一點點低落了下來，仿佛有千百種的感慨在他的心中交織，“換作以前，無論我怎麽挑釁，他都不會回應……但是，這一次卻……”

“他……是誰？”達拉有些好奇地問道，他艱難地翻上了屋頂，在距離庫赫蘭不遠的地方坐定了下來。雖然人人都警告他不要接近庫赫蘭，但達拉卻不顧這些，他想要同他心目中的英雄更親近些，“是肯諾爾老爺手下的勇士嗎？”

“不，他是……我的朋友。”

“庫赫蘭大人的朋友？”達拉覺得庫赫蘭有些言不由衷，不覺重覆了一遍。他聽不出庫赫蘭口氣中的異樣，這般年紀的男孩子還不懂得什麽叫做察言觀色、什麽叫做忌諱。

“對。”沈默了一會，庫赫蘭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手中的擦拭，淡淡地說道：“我們曾經同門學藝，然後並肩作戰……是，最親密的朋友。”

“那他為什麽……要同您決鬥？是要一決高下、還是有什麽深仇大恨？……”戰士們的決鬥在達拉這樣的牧人之子眼裏，多少有些不可思議。

“我也不知道……”庫赫蘭出神似地擡頭，凝視起那柔和的滿月。他的眼睛與那月，有著相似的色澤。傳說它們都是從太陽神盧烏那兒借來的光芒。

“大概是為了……約定吧。”

“約定？”

“因為我讓一個女人落淚了……”

“啊？”

庫赫蘭忽然縱身一躍，跳到了達拉身邊，用力拍了拍他後背。看著達拉失去重心，差點跌下去狼狽模樣，庫赫蘭愉快地笑了起來。

“以後你就會懂了。讓女人落淚，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

康諾特宮殿的庭院裏，梅布女王正半躺在藤椅上聽取著從者的匯報，她的手無意地撩撥著有些幹枯分叉的發梢，眼神卻顯出了與懶散外表不太吻合的認真與專註。康馬克靜靜地趴在她的腳邊，經歷了上次一戰，它失去了腹部的大片皮毛，但所幸的是性命總算是保住了。

坐在女王身邊的，除了弗格和達曼之外，還有一位來自影之國的皮克特女人。現在的奧菲亞被尊為康諾特國的貴賓，儼然是女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了。這是因為她不但在戰場上救過女王的性命，還幫助梅布女王出謀劃策，加之她是弗狄亞的密友，康諾特自然對她表示了莫大的友善。雖然這並非是她的本意，但如今的奧菲亞，確實已經走投無路了。除了呆在這兒，她想不出還能去什麽地方。

“關於芒斯特國和歐斯特結盟的事……摩莉甘大人是怎麽看的呢？”梅布女王輕輕揮手打發了附在她耳邊傳達訊息的從者，轉頭向奧菲亞問道。除了弗狄亞之外，整個康諾特國裏沒有人知道奧菲亞的真實身份和姓名。他們總是以戰爭女神摩莉甘的名字來稱呼這個總是一襲黑衣的異邦女子。傳說烏鴉就是摩莉甘女神的化身。而奧菲亞自己，也沒有推卻。

“如果康諾特想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她的嗓子發出了金屬鈍器般的嘶啞聲，令梅布女王微微皺起了眉頭。奧菲亞清了清口，繼續說道。較之剛來康諾特那會，完全說不了話，她此刻已經心滿意足了。這多虧了細心的休養和醫治——可憐的弗狄亞在這種季節裏甚至冒著冰雪嚴寒，親自跑到山上為她采摘藥草。

“如果康諾特想要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就必須先從芒斯特下手。”奧菲亞話音一落，立刻引來了弗格和達曼那兩位猛將讚賞的目光。

“是出於什麽樣的考量讓您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呢？為什麽不直接對歐斯特出手？難道有什麽讓您產生顧慮？”梅布的聲音顯得很恭敬，她雖然有時暴躁魯莽，卻從不失禮數，哪怕只是對待一個後輩晚生。

奧菲亞皺了皺眉頭，她不想讓女王知道她同庫赫蘭之間有什麽糾葛。於是闡述起了芒斯特在聯盟中的戰略意義。看著梅布女王略帶疑惑的眼神，她盡力使得自己的語言變得樸質易懂：“首先是為了防止更多的騎墻勢力倒向歐斯特國，讓它們明白，與歐斯特結盟沒有好下場……這需要我們殺死國王庫洛伊，以儆效尤。”

看著梅布女王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其次……芒斯特是個小國，要對付它易如反掌。若能配合適當的戰術，我們不用花上太多的時間，消耗什麽人手，卻能對敵人起到巨大的心理威懾。想要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在愛因大陸上孤立歐斯特是第一步……”

一邊的弗格趣味盎然地瞇著那雙灰色的眼睛，他一直在愉快地打量著奧菲亞。這時突然插口道：“摩莉甘大人的意思是……假借歐斯特的名義，攻打芒斯特？”

“不，是假借庫赫蘭和他的赤枝騎士團的名義……”提到庫赫蘭的名字，奧菲亞的聲音裏透出了幾絲苦澀，但那語氣卻沒有一絲的動搖。

達曼倒吸了一口涼氣，弗格卻饒有興趣地點了點，嘖著嘴回應道：“摩莉甘大人的意思是……不但要在愛因大陸上孤立歐斯特國，還要挑撥歐斯特國內的矛盾……”

“他們不是一塊磐石，從來不是。”亞麻色的眼睛裏反射著淡淡的冷漠和不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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