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出沒多時，他們就在叢林中遇到了奄奄一息的拉葛。拉葛花了很久才認出了他的庫赫蘭少爺——因為此刻庫赫蘭少爺正穿著羅馬人的裝束，和往日一點不相似。他興奮地一時厥了過去，良久才慢慢地轉醒了過來。

奧菲亞急切地想要訊問村子裏的情況，但拉葛卻認不出她來。只是絮絮叨叨地和他的少爺敘著舊，叮囑少爺無論如何，在學成之後一定要回到故鄉歐斯特國。

“您的父母，您的舅父肯諾爾老爺，還有……整個歐斯特國，都翹首期盼著您的歸來，千萬不要忘記了這點……那樣的話，我拉葛也死而無憾了。”看到庫赫蘭少爺一臉嚴肅、正兒八經地點頭同意，他心下一松，又暈了過去。

“或許……應該讓他感覺輕松點……”庫赫蘭的聲音一反往常顯得有些沈重，他拔出了剛剛從羅馬人哪兒繳獲來的短劍，慢慢舉過了頭。

“慢著！你個畜生！”奧菲亞猛地用身子護住了拉葛，大聲謾罵道，“我們應該嘗試著救他！”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也不允許我們這麽做！拉葛雖然不是個武士，但他也不是膽小怕死之徒。”這一次庫赫蘭真的有些憤怒了。他們現在身處敵境，自保尚且危險，根本沒有餘力帶上重傷的拉葛，這點奧菲亞應該很清楚才是。

“更何況他已經留下了遺言。”

“我不容許你如此踐踏生命，真要殺他，就再同我決鬥一次吧！”奧菲亞那亞麻色的眼裏充滿了挑釁，她瞪視著庫赫蘭毫不卻讓，“原來歐斯特的武士們，就是一群只會在決鬥中偷雞摸狗，在戰場上丟棄戰友的膽小鬼！”

庫赫蘭目光一瞬間似乎燃著火，他怒視著奧菲亞，沈默了半晌，忽然又恢覆了往日那種懶散的表情，懾人的光也從月色的眸中消散了。

“那隨便你了……”

“還不快來幫忙！”奧菲亞沖著庫赫蘭大喊道，她一只手根本翻動不了壯碩的拉葛。

“早說過了，你應該叫我庫赫蘭大人……”庫赫蘭低聲抱怨著，滿腔不情願地幫著扶起了拉葛。奧菲亞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轉而將所有的註意力都投註到了拉葛身上。她是個優秀的德魯伊，知道應該如何來照顧病人和傷員。

奧菲亞輕輕翻開拉葛的眼皮看了看，隨即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他的傷口。用頭盔盛來了河水洗去了各處的血汙，又不知從哪兒拔了些不知名的野草悶燒成了黑色的灰燼，敷在了拉葛暗紅的創口處。然後用布片一處一處細心地包紮了起來。

這時完全幫不上忙的庫赫蘭才發現奧菲亞左手上的傷口又開裂了，鮮血正慢慢滲過裹布，沿著她的手臂畫了鮮艷的紅線，但她完全沒有在意到這些。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如此危險的境地，這個平素傲慢到極點、從來不用正眼看自己的影之國公主居然會如此用心地去照顧一個受了傷的隨從……究竟是什麽讓她如此執著呢？

奧菲亞公主卻沒有意識到庫赫蘭的思緒正一點點地發生著變化，直到拉葛的臉色漸漸紅潤了起來，她才長舒了口氣，疲倦地蜷縮到了一邊。現在，她自己的臉色蒼白得比拉葛更為駭人了。

“稍事休息，應該就沒事了。”從死神手裏奪過了拉葛，她的口氣緩和了不少。

“真是個了不起的德魯伊呢……”奧菲亞覺得庫赫蘭的稱讚聽上去就像是在諷刺自己，她不悅地皺了皺眉頭，有些高傲地說道：“我們德魯伊最崇拜、最尊重的就是……自然和生命。”

“……這就是你從來不肯正視我的理由？”庫赫蘭饒有興趣地盯著奧菲亞，嘴角不覺又掛起了一抹冷笑，“因為我總是濫殺無辜？”

奧菲亞回視了庫赫蘭一眼，沈默不語。事實上這也許並不是全部的理由……她總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好像處處裸露著令人膽怯的芒刺，每次見到總不由地想要回避。

“對於生命、以及死亡……我的看法和你不同。”庫赫蘭沈吟著說道，林中漏下的日光此刻正輝映著他金褐色的發絲和月色的眼眸，交織出夢幻一般的光與影，就好像是充盈著妖精的細語一般。

“在我很小的時候舅父肯諾爾的德魯伊先知卡斯巴就曾經預言過：眼前的這個男孩，從他拿起武器的那一天起，他將成為一名偉大的戰士，他的名字將永存於愛因[1]的大陸上，但是，他必定會……英年早逝……”

奧菲亞吃驚地望了庫赫蘭一眼，眼裏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幾分同情。她很難想象那些從小被人預言將要夭折的人會抱持著怎樣的心情活在這個世界上。

“每個人都會以死亡作為終結的，悲劇是早已被註定好了的，這並沒有什麽……但是……你知道當時我是怎麽回答卡斯巴的嗎？”庫赫蘭刻意避開了奧菲亞的目光，充滿嘲諷的笑意在他的臉上默默地蕩漾了起來，他頓了頓，緊接著自己說了下去，“我告訴他，我不在乎我的死期究竟是明天還是明年……只要在我死後，還有人能夠記得我的名字……這就足夠了。”

奧菲亞忽然覺得他的笑容裏似乎透出了幾分淒涼。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她試探著問道。

“這不重要。”庫赫蘭沈默了很久才緩緩回答道，“……至少，我認為……生命的價值不在於，我活了多久……”

“也許有人並不這麽認為……”奧菲亞沈默了一會，自顧自地嘀咕了起來，“你應該尊重他們。”

庫赫蘭聽罷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口中卻附和著：“也許吧……不過一邊殘殺著生靈，一邊說著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你不覺得自己的虛偽嗎？”他順手指了指躺在遠處草叢中那被奧菲亞劈死的坐騎的屍體。

一時間，奧菲亞只覺得詞窮，她甚至感到了庫赫蘭的冷漠中夾雜著幾絲沒來由的嫉妒。

“罷了，也許戰鬥是無法令人憐恤生靈的。不過，我想我是無法體會……什麽叫做對生命的熱忱。”

庫赫蘭這將沈重的話題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讓奧菲亞感覺很不是滋味。

“不過我們最好不要在此處再耽擱下去了……”他站起身來，指了指山頭上的羅馬人，他們正陸續地開拔，來來往往不知道要往哪兒去，“那些羅馬人開始行動了。”

他將拉葛放到了摩格灰的背上，然後一把扛起了毫無防備的奧菲亞。

“畜生，你又要幹什麽！”她猛敲著庫赫蘭結實的背部，對方卻好似完全沒有了知覺一般。

“你先給我睡一會……”庫赫蘭哄孩子一般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奧菲亞，然後牽起了摩格灰的韁繩就往前走，那烈馬居然乖乖地聽從了他的指揮。

“……起碼我還不想死在這兒。”

“對了……有一點不要再忘記了……你該叫我庫赫蘭大人，我的獵物。”

作者有話要說：  註：[1]愛因，Erin，愛爾蘭的古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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