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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是不可思議，吳濤居然在黎家也待了挺多年，雖然說不上是看著黎家那對兄弟長大，但是無論是對黎先生，還是那倆兄弟，吳濤都覺得自己是有些了解的。

這會兒黎錚英這麽問，吳濤就知道，其實黎先生心底已經動搖了。他對沈霄是有天然偏見的，這個“他”可以說是黎錚英，也可以說是吳濤。

吳濤不喜歡沈霄，是因為年少時根深蒂固的記憶，黎錚英不喜歡的原因，則覆雜上了許多，而吳濤也一直覺得，如果說有誰會一直不接受沈霄，那黎錚英無疑是第一個。

但是此刻，黎錚英居然問他，覺得沈霄如何。

吳濤面上不顯，心底已是驚濤駭浪。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黎錚英靠在座椅上，他像是極困倦一樣地托著腦袋，看著窗外。窗外的東西看了多年，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他就是在發呆，就是在思考，“我喜歡用你，不只是你因為你嘴牢，為人忠心，還有就是你聰明。”黎錚英慢慢地說，他說話很少會過於激動，聲音也不大，畢竟到了他的地位，也不需要大聲跟人爭辯什麽。

很多時候，即使他說話的聲音再小，堪比蚊子哼聲，其他人也會豎著耳朵，恨不得趴在他面前，仔細聽他說話。

當然，黎錚英也也不是一直這樣，他對待自己的弟弟的時候，就不會這樣。

還有沈霄，黎錚英想，他心底對沈霄所謂的愛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他也不相信這個，愛情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吸引罷了，他不相信什麽地老天荒。

但是這話他不會對沈霄說，雖然他不清楚沈霄是否明白黎家的情況，但是他怕沈霄對他說，“你不相信愛情，是因為你一輩子沒愛過，求之不得的單戀，又算什麽真正的愛呢。”

黎錚英看著外面熟悉的街景，這些地方他看了幾十年，除了外出求學的時候，基本他都是在這裏度過的。

他其實是卑鄙的。黎錚英想，所有人都覺得，他讓黎若森待在家裏，是因為他愛他，其實他是害怕。

害怕有人看見他長得那麽像那個女人，讓人知道他那段可憐的單戀。

他一直覺得自己從沒有失敗過，除了這段無望的感情。這對他來說與其說是恥辱，不如說是一輩子不能提的傷口。

但是若森長得又那麽像她，黎錚英想，他其實準備養這對兄弟的時候，心底是有些惡意的想法的，但是人總是會變。

隨著這倆兄弟慢慢長大，黎錚英覺得，有兩個兄弟也不錯。

只是他一直沒想到一個正確地對待黎若森的態度，所以慢慢的，黎若森也這麽大了。

“——是我太自私了。”黎錚英靠在座椅上說，他是在說給自己聽。

吳濤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黎錚英也不在乎他問題的答案了。他閉上眼睛，像是準備養神。但是一連串的畫面，卻湧入了他的腦海裏。

發生車禍之後，黎若森拍著自己的臉問自己怎麽樣了？

其實他沒太大的事情，只不過走路的時候，有些不順暢而已，但黎若森卻是沒法走路了。

到達黎家老宅的時候，雖然還不到深夜，但一般的時候，黎若森已經回房睡去了。

只是今天，黎錚英進門之後，就看見他坐在客廳裏，膝蓋上放了一本書，面前是打開的電視。

至於看的是什麽，黎錚英覺得連他自己都沒有在意。

黎錚英脫下外套，遞給王媽，然後走過去，在黎若森身邊坐下，“在看電視？”

“沒，就是隨便看看。”黎若森說著，對黎錚英笑了一下。

黎錚英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黎若森，仔細一想，自己也確實很久沒有和他好好聊過了，就連這樣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說一會兒話的時間都是少的，他記憶裏的黎若森，平時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寫一些故事，每次和自己交談，也只是例行公事一樣。

他待的最多的地方，不是自己的房間，就是影音室裏——因為那裏可以看沈霄的電影。

只有在面對黎若宇的時候，他才願意多說一些話。

黎錚英知道，這是自己造成的，但是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挽回。

他看著面前似乎開朗了一些的黎若森，雖然他還是不喜歡沈霄，或許一輩子也無法喜歡，但是至少對黎若森來說，沈霄讓他願意去接觸外面的世界。

黎錚英心底發出了一聲嘆息，他拿起黎若森身邊的電視，關上了。然後認真地詢問黎若森，“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黎若森回答的很快，幾乎沒有猶豫。他們都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麽。吳濤在，王媽也在，倆兄弟沒有讓任何人離開的意思，只是那麽平常地說著，好像在說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情。

黎錚英看著黎若森很久，他記憶裏只有那麽一點大的孩子，現在已經是個青年了，按照他的想法裏，再過幾年，他或許就應該去結婚生子了。

“想好了就行。”黎錚英說，“黎家永遠都在這裏。”他還是不看好沈霄，但是他也不會再阻止黎若森的選擇，他只想讓他知道，黎家永遠都在這裏。

不管什麽時候，大門都是為他敞開的。

接到黎若森電話的時候，沈霄還在外面散步，他就這麽走著，看著，一點也不著急。他的家裏也沒人等他，所以他覺得自己無論什麽時候回去都無所謂。

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是晝夜溫差大，沈霄走了一會兒被夜風吹得有些冷，就幹脆在公園裏熱身起來。

快速原地跑了幾次之後，他又做了一些其他的準備運動，然後繞著公園慢慢跑了起來。

公園的椅子上，還是坐了幾對情侶的。

黑燈瞎火看不清，但是沈霄還是感覺到向他投來的白眼。他心底覺得無奈，於是只能讓自己縮小了範圍，繞著公園裏的人工湖慢慢跑了起來。

不知道跑了幾圈，當沈霄的身體已經冒出薄汗的時候，他口袋裏的電話突然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發現是黎若森的。

於是便接了起來——

“你和我哥說了什麽？”電話那邊的黎若森語氣有些激動。

沈霄聞言沈默了片刻，他停下來，順著人工湖慢慢走著，然後說，“……其實也沒什麽。”沈霄已經在心底懷疑，難道自己的話把黎錚英徹底得罪了？

“他同意了。”

沈霄頓時停下了腳步，他聽見了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響的聲音，原來人激動的時候，真的會聽見自己的心跳——他一邊想著，一邊在腦袋裏努力理解黎若森這句話的意思。

同意了？

同意什麽了？同意黎若森和自己出門了？還是同意自己了？

“他同意了？”最後，沈霄這麽說，這會兒他已經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只能鸚鵡學舌了。

“是的！”黎若森在電話那頭似乎很激動。

沈霄其實還想問黎錚英到底是同意了什麽了，就聽見了嘟嘟的聲音。把手機拿過來一看，電話已經掛斷了。

怎麽不說清楚就掛了，沈霄心底嘆了口氣，然後左右看了下，坐在了公園的長椅上。

黎錚英同意了。

往最小的想，應該是同意自己和黎若森外出了。

往大的想……沈霄覺得自己還是暫時不要去想比較好。

但是無論是哪種，沈霄都突然覺得，黎錚英其實是個比自己想的，要好一些的哥哥。

“這就是家人啊。”沈霄靠在公園的長椅上，擡頭看著天空。其實什麽都看不見，但他就是想擡頭看看，因為很多年前，他就這麽經常擡頭看著家鄉的天空，“真好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句真好是在感慨什麽？是感慨他終於能夠和黎若森在一起了？還是覺得有家人真好？

或許兩者都有吧。

這片城市的天空，即使看再久，也只能看見零星的一兩顆星星。

而沈霄記憶裏的家鄉，天空比這片天空藍，星星也好像比這裏多那麽幾十顆。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卻沒想到還是能想起來。

也許人類就是比較容易能夠記憶那些讓自己震撼的畫面吧。

“真該回家看看了。”沈霄說，他站起來，沿著公園的路，開始往這座城市裏，自己的家走。

他的腦袋裏又出現一個畫面。

十分年幼的他，站在家裏的門檻前，一個男人蹲在他的面前，對他說，“在家裏照顧好媽媽，我很快回來。”

按理說記憶裏是不應該出現這種第三視角的鏡頭的，但是這個畫面在沈霄的腦袋裏存在了三十多年，並且隨著年紀越大，這個畫面也越來越清晰。

都說記憶有時候會是騙人的，它會按照你的想法，你的願望，排演出最符合你期望的樣子。

沈霄一直覺得，這個記憶就是這麽一段欺騙自己的東西。

但是現在，他卻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去試著尋找一下。

或許真有這麽一個人，對他說，要他照顧好自己的母親，他很快就會回來。

“你的父親早就死了。”他還記得自己的媽媽對他說這句話時，冷漠的樣子，就像對他解釋，所謂的千山，不過是因為外面的山太多了，隨口起的名字罷了。

“別回來了，這裏山太多，千山已經容不下了。”這是在他母親重病去世之前，對他說的最後的一句話。

但是現在，他想回去了。

畢竟他也不是沈千山，而是沈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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