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錚英推著黎若森的輪椅，往片場邊走。

“若宇怎麽不在。”他問。

“他出去一會兒。”黎若森輕聲說。

“把別人不要的東西給自己的哥哥。”黎錚英哼了一聲，“他怎麽越回越回去了。”他彎腰把黎若森胸口上的胸針摘下來，交給了一旁的鐘叔，“拿去給它該給的人。”他停頓了片刻，“要是不要，就給扔了。”

鐘叔應了一聲，拿著胸針就離開了。

黎若森心底有些發悶，他們已經遠離了片場，這兒靜悄悄的，和剛剛熱鬧的片場幾乎是兩個世界，他想轉頭看看沈霄，卻又擔心自己的舉動過於刻意。

“見到沈霄了？”黎錚英突然問。

黎若森一驚，他擡頭看著大哥，沒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端倪，才小心翼翼地說，“見到了，沈老師人很好。”

“怎麽好？”

“他替我解圍了。”黎若森輕輕說。

“那是因為他知道你是誰，其他人不知道。”黎錚英不在意地說，他慢慢推著輪椅，來到汽車旁，然後彎腰，把黎若森抱了進去，“如果他不知道，你覺得他還會替你解圍嗎？”

“你知道沈霄是什麽人，他不愛多管閑事。”

黎若森心底越發苦悶，他甚至想推開黎錚英，但是他知道，大哥說得對，沈霄不愛多管閑事，他替自己解圍，倒也不是因為怕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不想看到因為自己受了委屈，讓其他人跟著倒黴罷了。

或許還有點同情，黎若森想，他想著自己第一次見到沈霄的場景，那會兒他的關心倒是真切的，等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他們的距離反而遠了起來。

更別提現在，沈霄已經發現自己喜歡他了。

黎若森坐在柔軟的後座，不知道自己大哥看出了多少。

“沈霄看起來和電影裏有些不一樣。”黎錚英坐在他身旁，突然說。

黎若森握緊了手，“怎麽不一樣？”他試探性地問。

“看上去更不修邊幅一點。”黎錚英說。

黎若森知道，他的大哥其實是有些潔癖的，所以沈霄剛剛不修邊幅胡子滿面的模樣，一定是讓他不滿意了。

“沈老師是個好演員。”黎若森替沈霄解釋了下，“電影裏的畢竟只是角色，他這樣打扮，也不是不想別人認出來。”

黎錚英聞言，居然笑出了聲音，“不想別人認出來？”他轉頭看著黎若森，“就算他剃了胡子，穿著體面的衣服走在路上，也沒幾個人認識他，他只是在你的心裏是大明星，對其他人來說，就算走在超市裏，有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

黎若森其實知道黎錚英說的是事實，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麽大哥會突然提起超市，難道他知道了？

“那天你瞞著鐘叔，去超市裏買了什麽？”黎錚英突然問。

黎若森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於是他打開了車窗，冷冽的寒風頓時湧入了汽車後座，“沒買什麽。”

“那還是買了。”黎錚英語氣平淡，“是什麽東西，必須瞞著我。”

黎若森轉頭，“你一定什麽都要知道嗎？”

“我當然不是什麽都要知道，但是如果你發現自己的弟弟，喜歡一個比他大了快十歲的男人，我想這個哥哥，肯定是要想知道什麽的。”黎若森按上了車窗，後座又變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他靠在後座，“其實我不懂你，你喜歡沈霄什麽？”

黎若森有種自己的所有秘密都暴露在黎錚英面前的錯覺，密閉的空間，讓他能夠聞到身旁男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這是黎錚英身上一貫的味道，不難聞，但是對黎若森來說，卻像最無望的束縛。

“我不會妨礙你和沈霄見面。”黎錚英突然說，“因為剛剛，我才發現他是什麽人，其實他誰都不在乎。”

“年輕人對待愛情，總是一廂情願的，我們都年輕過，如果你想去見沈霄，我不會攔著你。”黎錚英說，“其實你知道嗎，我有想過你的未來。”

“你的身體不好，若宇又靠不住，我總想，如果我年紀大了，你該怎麽辦，那會兒我就想，我得給你找個能夠托付終身的人。”

黎若森聽著黎錚英的敘述，只覺得啼笑皆非，他覺得自己在黎錚英的心底，活像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必須得別人護著，才能活下去。

“那如果找不到這個人呢？”黎若森問，他以為黎錚英至少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上，沒誰靠得住。

“那我就帶著你去死。”黎錚英的話語裏帶了些狠厲的意味，但是很快，他就又恢覆了之前的語調，“這個玩笑怎麽樣？”

“不好笑。”黎若森說，他手腳冰涼，因為他敢肯定，黎錚英剛剛有一瞬間是認真的。

“我其實不想看到你受委屈，任何委屈都不想。”黎錚英說，“但是你喜歡沈霄，一味阻止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我知道。”

“下個月沈霄就準備進組，你可以去劇組，但是必須帶著鐘叔，我不想再看見你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吹冷風的事了，至於沈霄，如果你覺得你能做到，你可以試試。”黎錚英說到這裏，就結束了這個談話，因為鐘叔已經回來了。

“沈小姐收下了。”

黎錚英不在意地嗯了聲，然後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詢問一旁的黎若森，“你喜歡胸針嗎？”

“不喜歡。”黎若森說，他把目光轉向窗外，“我不喜歡胸針。”

回到黎家的大宅，黎錚英很快就離開了，偌大的房子裏，只剩下黎若森和鐘叔等人。

“少爺。”鐘叔推著黎若森的輪椅來到影音室。

“你去忙吧。”黎若森說著，就撐起身體，把自己扔進了沙發裏。

他直到目送鐘叔離開了影音室，才打開了身旁的遙控器。

沈霄的電影，他看了無數遍，林三的結局，他也看了無數遍。

十年前的沈霄是青澀的，他剃著貼著頭皮的短發，穿著一件皮夾克，臉上有些初出茅廬的魯莽，但是更深的，卻是對未來的迷茫。

林三在電影裏有個愛人，電影裏有一段他們歡好的場景，在一個狹窄逼仄的房間裏，畫面是昏暗的，林三的動作有種原始的粗暴……這讓黎若森第一次看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

密閉的空間裏，是沈霄的喘息聲，還有一些木頭被撞得嘎吱作響的聲音，黎若森面無表情地看著投影上的一切，忍不住想，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麽時候變質的呢？

起初，他確實只是把沈霄當做自己的人生寄托，他喜歡沈霄的電影，迷戀他飾演的所有角色，他就和一個普通的粉絲一樣，密切關註著沈霄的一切新聞。

但是沈霄真的他低調了，或許是因為沒有什麽新聞價值的緣故，娛樂記者也很少報道他，頂多知道圈內有個人，戲還不錯。

黎若森也試圖加過沈霄的粉絲組織。

但是人數少的可憐，加的粉絲群裏幾乎沒人說話，只有在沈霄有新作品的時候，才會約著一起去看個電影，或者交流一下電影的觀感。

而黎若森因為身體不允許，和這些人的關系也十分淺淡，直到某天很久沒有上線，發現自己被踢出了這個群。

黎若森就這樣，普通得追著星，直到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沈霄，或者說是林三，他穿著那件紅黑色的夾克，眼神有些狠厲，然後他抓著他的頭發，把他按倒在了房間裏的木板床上。

木板床很簡陋，黎若森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環境，當被摔倒這個木板床上的時候，黎若森只覺得渾身難受。

他的肩膀，他的胳膊，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感到難受。

然後一雙手，抓住了他的頭發，他的頭被迫仰了起來，“讓你跑。”

他想轉頭，但是腦袋卻已經被按在了木板床上，溫熱的氣息縈繞在他的耳旁，他突然感覺耳垂一陣刺痛，像是被人咬破了。

“……沈霄……”黎若森忍不住用力喊出了這個名字。

然後，他就醒了。

沒有木板床，沒有逼仄陰暗的房間。

寬大的室內有著柔和的燈光，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黎若森好一會兒才回神，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應該是做了一個夢。

但是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呢？

黎若森忍不住想，他不是沒有談過女朋友，他當然明白這個夢意味著什麽，只是這讓他有點難以接受。

之後的幾個月，他都沒有再看沈霄的消息。

就連沈霄的新電影上映，他都沒有去關註。

他的反常甚至讓黎若宇註意到了——

“你沈老師的新電影上映了。”黎若宇特地來跟他說。

黎若森坐在書房裏，他的面前是幾本書，“嗯。”

“你不去看？”黎若宇詫異地看著他。

“最近我在寫些東西。”黎若森解釋道，但是他自己清楚，這借口有多蒼白。

“你這是脫粉了？”黎若宇拉開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你知道沈霄談了個女朋友？”

“他談了個女朋友？”黎若森皺眉。

“你不知道？”黎若宇說，他最近開始涉足影視圈子，因為知道黎若森喜歡沈霄，所以特地關註了下，“比他小個幾歲，圈外的，他以前的學妹。”

“不過我估計長不了，沈霄這人，跟別人處不來。”黎若宇說。

“你這麽了解他？”黎若森忍不住問。

“我認識他經紀人啊，他經紀人說自己也看不透沈霄想什麽，感覺無欲無求的，可能馬上就要退圈出家當和尚去了，這些凡塵俗事已經困擾不到他了。”他說著，趴在桌子上，看著黎若森，“要不我約個飯，帶你見見你的偶像？”

弟弟的話，讓黎若森的腦袋裏頓時出現了這幾個月夢裏的內容，他急忙搖頭，“不了，還不到時候。”

“那你可要趁早啊，我可真怕這位先生明天就出家了。”黎若宇有些不正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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