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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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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內院的管事領了老祖宗的吩咐,將大小姐院子裏的丫鬟婆子一字列開,挨個訓話,大大小小的,除了趙嬤嬤外,全都挨了板子,哀嚎哭泣的聲音此起彼伏。

老祖宗說了,老爺馬上就要迎娶新夫人,不能如此懈怠府風讓新婦笑話。

今日大小姐一個人呆在園子裏從樹上摔下的事情不可再發生,不然的話無用的下人便要被人牙子領走發賣,不是一頓板子能了事的了。

趙嬤嬤明白這是殺雞儆猴,就算再厚的臉皮也呆不下去了。天不亮的時候,她便氣沖沖地收拾行囊離府去了。

等盛宣禾老爺通宵達旦夜飲回來時,睡了一大覺。起床時,他才從侍奉自己老仆嘴裏知道趙嬤嬤被母親趕回王府的事情。

宿醉的酒一下子醒了,盛老爺急得一拍大腿,哎呦呦直叫,覺得母親老糊塗,怎麽能做如此打王爺臉的事兒!

於是他便跑到母親的跟前輾轉抱怨,看看有什麽補救的法子。

老太君看著兒子如熱鍋上的螞蟻,覺得有些鬧眼睛,喝了幾口楮實子泡的茶湯,慢條斯理地對兒子道:“王爺若是怪罪,你就往我老婆子身上推。再說你當王爺跟你一般,拿個老媽子當了天?他若是個治家嚴謹的,就憑趙嬤嬤害得未來世子妃摔下樹這一項,就該在王府庭院挨板子!你若無事,就不要在我這晃了,下去吧!”

盛宣禾被罵得灰溜溜地走了,只能去白姨娘的房裏,補上幾顆救心丹丸。

說起來還是老姜夠辣,又過了幾天,慈寧王妃來府上探望老太君來了。除此之外,還帶了時興的布料子,成盒的藥材做了禮。

秦老太君也不提拿趙嬤嬤的事情,只是跟慈寧王妃閑話著家常。

倒是慈寧王妃主動提了提,表示王爺和她聽說香橋這孩子摔下樹,都心疼得不行,所以她今日特意來瞧瞧香橋。

至於趙嬤嬤,老奴刁鉆辦事不力,被王爺命人打了板子,可她身子弱挨受不住,打到一半犯了急癥,就這麽咽氣了。

盛香橋在一旁相陪,聽到未來婆婆輕描淡寫地說到趙媽媽死了,心裏不由得猛縮一下,只假裝擦拭,用手帕掩住了口鼻,才止住了抽氣聲。

她最清楚,王爺打死趙嬤嬤除了惱她辦事不力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了封住嬤嬤的口……還有,就是殺雞儆猴,警告著她在盛家莫要再鬧什麽幺蛾子。

看來,她假冒一事對王爺來說牽扯甚大,這個心狠手辣的王爺對自己人都毫不手軟。

秦祖母聽了也一皺眉,雖說趙嬤嬤的確不像話,但她覺得也不過回去挨頓板子的罰,沒想到王府就這樣將一個頗有體面的媽媽杖斃了……慈寧王為人,戾氣太重!

想到這,秦祖母一邊客套,一邊轉頭看向了安坐在一旁的孫女——自她生病以來,一直瘦瘦弱弱,如纖草一般坐在那裏,透著孤苦無依。雖然也是她任性自己作的,不知怎麽的,她這老婆子的心裏頗不自在,忍不住想:當初萬歲賜婚時,她若舍了老臉,去官家那裏求一求,推拒掉便好了……

可惜世間難求後悔丹丸。如今她的孫女也做了私德有虧之事,可王府卻既往不咎,也算成全了盛家的名聲。若是此時再行悔婚,孫女的清譽便也完了。

唉,一步錯,步步錯。

王妃並沒有留下來用飯,沒到午時便走了。盛香橋陪著祖母說了一會話,並且將自己新繡的抹額給祖母戴上了。

也許是拿了世子的荷包練手的緣故,這條繡著仙桃和萬壽字樣的抹額還算入得人眼,配色也大氣素雅。

老太君攬鏡而照,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對孫女說:“你如今怎麽有耐心做這些個,也不出去玩了?”

盛香橋正替祖母剝著葡萄皮,剔透的葡萄肉已經裝滿了一茶盞,一會可以用湯匙舀著吃。

聽祖母問起,她低低說道:“孫女以前只當所有的女孩家過的都是盛府的日子,怪沒意思的。可出去一遭……長了眼界,竟然有那麽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孫女被嚇回來後,覺得在府裏就算什麽都不做,也挺好的。”

老太君覺得小丫頭口風不緊,還有臉說在外面浪蕩的事!不過聽她語氣心有戚戚,也定然是真心話了。孫女說得沒錯,若真在低賤塵埃裏滾落一遭,的確是要懂得知福惜福的。

頑劣的盛香橋若是就此懂事,變得通情達理,也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想到這,老太太愈加堅定親自給她請個女夫子的想法,最起碼過了王府,不能讓人挑剔盛家的家教。不過盛香橋先前氣走的夫子太多,總要跟她商量定了再說,免得這丫頭又起性子撂挑子了。

沒想到她只試探提了提,盛香橋便一口應下:“祖母給我挑的一定好,我這次定然不會像以前那般不懂事。”

秦祖母看香橋乖巧,滿意點了點頭道:“我要請的那位並不是輕易就能請入盛府的,須得我托人賣些交情才好……另外你院子裏的下人不得力,我讓李媽媽從京城別院調了單媽媽來,她為人沈穩、做事踏實,也可以幫你教教那些小丫鬟們。”

盛香橋自是一一應下,謝過了祖母為她勞費心血後,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難怪祖母要為她調派新人,一進院子,那些個丫鬟下人們都是挨了打,個個扶著腰,拖著腿做事。

凝煙因為是壞肚子才空缺了差事,雖然也挨了打,但是板子數略少了些。如今沒了趙嬤嬤像個瘟神立崗,凝煙的心裏其實還是很松快的。

不過被老太君立了規矩,不能不吸取教訓。凝煙就算屁股痛也再不敢像以前那般憊懶了。

到了晚上,盛香橋洗腳時,發現銅盆子裏不光放了香草粉,還有新鮮的花瓣和羊乳,腳兒浸泡一會,溫潤滑嫩得很。

看著凝煙跪在地上給自己搓腳,盛香橋尋了小丫鬟在外廳熨燙衣服的光景,小聲說:“你起來吧,這裏又沒有別人……”

凝煙快速擡頭看她一眼,也壓低聲音道:“姑奶奶,您就別給我添亂了,以後我可不敢懈怠,若讓老太君知道了,我就要跟趙嬤嬤一般被打死了……我也還小,還想活著,您讓我好好當差得了。”

說到最後,凝煙抽泣地哭出來了。

盛香橋嘆了一口氣,從自己的被窩裏掏出了被搶走的錢袋子——這是她趁趙嬤嬤裝行李的時候,借著送送她的時候,從她的行李包裹裏偷拽出來的。

她將銀袋子遞給了跪在地上的凝煙:“拿去吧,買些好藥抹抹。”

若不是她從樹上落下,凝煙也不會挨板子。雖然當初是為了設計逼走趙嬤嬤。可趙嬤嬤最後被活活打死的結果卻遠遠出乎了她的預想。

慈寧王太陰毒了,自己還是太小,將事情想得有些簡單了。

盛香橋也說不好自己和凝煙兩個被卷入陰謀的弱質女流會活多久,慈寧王的魔爪始終籠在她們的頭上。

這次她覺得自己對不住凝煙,唯有傾其所有補償她,但沈甸甸銀袋子有些墜手,遞出去時難免生出些難舍難離的惆悵。

凝煙看著盛香橋一邊遞錢袋子,一邊舍不得的樣子,竟然被氣樂了。只沖著她一瞪眼道:“這些錢是四少給你買零嘴吃的,你就留著吧。”

說完凝煙幽幽又嘆了口氣,這才端著洗腳盆子出去了。錢銀再多有什麽用?她現在要好好保命,誠心拜佛,求菩薩保佑自己,不必像趙嬤嬤那般慘死在王府裏。

盛香橋洗完了腳之後,躺在床榻上,卻也輾轉睡不著覺。

最後,她幹脆起身,點了一盞小燈坐在床幔裏看她從書房尋來的山海志書,這裏面附帶著一張國志圖,雖然標註得不清楚,但時大致可以看到去嶺南的路線。

只是印在圖紙上不到三紮的距離,實踐起來卻要遠渡重山萬水,不知要走幾個春秋……

她又拿起了成四替她拓印的那碑帖,上面的獨特的字形是她小時握著爹爹的大筆,一遍遍描摹過的。

彎折似冷月金鉤,撇奈如舒展長拳,沿著字脈伸展都是過往點滴的回憶。

那時她頑皮,每寫一個,都要擡頭問爹爹好不好看,爹爹含笑捏著她的鼻,說那字像被螃蟹鉗了似的在抖……而她嘟著嘴不依,大聲喊娘快來看,爹爹又在欺負她了。

而娘則含笑端著親手做的藥膳從窗邊探頭,笑著喊她和爹爹過來吃……

夢裏不知重溫過多少次的畫面,如今就算清醒時努力回想,也模糊成一卷被水潑灑過的斑駁舊畫,甚至爹娘的樣子,她都想不起了。

可是被爹爹被抓走時,還叫她莫要害怕的聲音,還有抄查家產時,奶媽被拖走的求饒哭喊聲,卻時時在她耳邊回響,讓人夜半驚醒再卻不能安睡……

盛香橋深吸一口氣,收好了字帖,吹滅了蠟燭,正好安歇時,卻透過窗看西院花園裏似乎暈染著一籠燈光,照亮了花簇裏的空場院。

她披散著長發,攏著單衣走到窗前,借著那園中的燈光可以看到高挑的白衣少年正在月下舞棍——長長的木棍在運力回轉中,發出颯颯聲響。

好好的一片菊,已經被打得一片淩亂瓣殘。

看來表哥這幾日的心情很不爽利啊!算起來,好像連續兩日夜半舞棍了……

香橋有些擔心她晾在花園子裏柿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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