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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誦經成道,有口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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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水牧場的玉屋已經立在那兒快一個月了。

雲青每日用洗髓經淬煉肉身,不斷溫養大日黑天輪真氣,修為穩步前進著。習慣了略帶嘈雜的環境後,每日在她屋前來來往往牧民逐漸變成一種背景,對她的影響也小了很多。這還是雲青從夭闕塔出來後第一次居於紅塵,但是她感覺完全無法融入其中。

她天生就是獨行之人。

“神僧大人。”有個小心而恭敬的聲音傳進玉屋裏。

“何事?”雲青默默將真氣運轉了一個小周天,然後慢慢收攏。

門外的牧民道,“這幾日天氣好了不少,多謝大人這幾日來的幫助了,若是沒有你……”

“分內之事,不必客氣。”雲青打斷他接下去的話,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又要說“若是沒有你,我們一定活不下去了”。

牧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拼命朝裏面喊:“若是沒有神僧大人,我們一定活不下去了啊!!”

雲青沈默一陣,然後溫和地說道:“既然雪災已經減輕了許多,那我也是時候回寺裏了。”

那牧民一下就楞了:“神僧大人,您要走嘛?您這是要拋棄我們了嗎!?”

“不錯,相信雪災過後牧場也會漸漸好起來的,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雲青的聲音依舊溫和沈靜。

那牧民當即大哭起來:“神僧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您看看這草原狼,看看這淩汛,您若是不在,我們一定活不下去啊!”

雲青不答話了,設了個小小的隔音法陣,重新開始打坐。

眼前這些哀求著修道者庇佑的生靈,和南方那些與妖族廝殺的生靈,真的是同一種嗎?若是同一種,那到底是什麽,讓他們表現出完全不同的生存狀態呢?

這個問題在雲青腦海中閃過,但很快又被她拋下了。不管是什麽,這與她的道無關,她就不去考慮。

她掃凈靈臺,在腦海中開始大聲誦讀洗髓經。雲青口中誦經,但心中卻空無一物。誦經,這也是修行佛法必不可少的一個步驟。

“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這句話多作貶義用,但在佛門中是確有其事的。誦經之時要保持心中空凈無物,連經文本身都不能有。字字句句如同水流般自然傾瀉而出,不含任何刻意之感。只有一直誦經,直到心中無經,方可參透真經。

昔年的靈山講法,佛祖拈花,迦葉微笑,於是佛祖傳迦葉無字真經。佛門中至道都是無法表述的,但凡能寫出來能讀出來的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佛道修行只有在反覆的誦經中才能窺見傳說中的“無字真經”,也就是經文真意。

誦經這種法門不光佛門有,仙家也有。其中最出名的論述來自神隱門先輩所著的《洞玄空洞靈章經》,書中曾言“誦經靈章,萬遍道成”。所以修道界總有傳言說神隱門的太上道是最容易得道的傳承,只要拿到其真本,然後念誦萬遍即可白日飛升。

雲青雖然對這種誇大其詞的言論不怎麽相信,但也覺得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她不知道,其實在九鳴城,得了《太上感應錄》的謝遙已經用這個法門進入過坐忘之境了。

雲青一遍遍誦經,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心中忽地有些不安。這雜念一起,誦經便無法繼續下去了。

她索性撤了隔絕聲音的小禁制,帶著阿芒從玉屋中走出來。

屋外已近黃昏,空氣中有些潮氣,雪已經融化了不少,碧油油的青草沾了水滴,染上霞光。

雲青嗅了嗅,空氣中除了混合著泥土腥氣的青草香,還帶著點讓人不愉快的味道。

“神僧大人!快救救他!”

幾個牧民擡著個人,老遠就大聲喊道。

雲青皺了皺眉,摩挲著方寸盞,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現在幾人跟前。

幾個牧民被嚇了一跳,扔下他們擡著的人就跪拜在地上,瑟瑟不語。

地上那人滿身是血,左手斷了,殘肢還被右手牢牢握著。他看上去還保持著清醒,整個人都快疼瘋了。

雲青的真氣沒法用來修覆傷勢,她只好將殘肢從那人手中抽出來,然後接回左手,用玄元化玉術稍稍固定。她曾以玄元化玉術催發百花生機,這人剛剛斷臂不久,這麽溫養著也沒多大問題。

“草原雪狼?”雲青看著他手上的傷口問道。

那名傷者被她一碰直接痛昏過去,幾名跪在地上的牧民連忙答道:“是啊是啊,好大一群呢!”

雲青皺了皺眉,此時雪災剛剛過去,大部分破壞還未恢覆,估計那群草原雪狼也撐到極限了,所以開始大批結隊襲擊牧民。

“將他擡回去吧。”雲青將手攏進袖子裏,緩緩走回自己的玉屋。

那幾個牧民追在她身後,明明腳力不錯,但怎麽也跟不上雲青。她身法中自有一番輕靈迅捷之感,這也是洗髓經的功勞。

“晚上怕有草原狼襲擊,你們小心準備罷。”

雲青覺得附近那種食肉動物身上特有的腥味越來越大了,估計這些草原狼正謀劃著大舉襲擊。

她丟下這句話,這些牧民可不答應。於是又有人朝著玉屋跪下道:“神僧啊,救救我們吧!您若是不幫我們,我們就……”

“明白了,今夜我為你們擋下此劫難,明朝我便離開此處。”雲青嘆了口氣,神色中含著悲憫,也不知她悲憫的是這群凡人的飽經苦難,還是這些愚昧者的不思進取。

“什、什麽?神僧你明日便離開此處!?”那些放牧歸來的牧民都驚訝而不舍地看著她。

“你們若是想,我今日走也行。”雲青神色和緩,輕笑著道。

牧民們又跪下了,大呼不可:“神僧啊,若是沒有您,我們可挺不過這草原狼的襲擊,還請您多留一晚吧!”

雲青笑著點頭,一邊在牧場入口之處布好了結界。雪狼雖然兇猛,但畢竟只是普通野獸,雲青雖然不擅陣法結界,但擋住它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到了夜晚,果然有雪狼來襲。

為首的正是不久前雲青見過的那只大白狼,它皮毛光澤不如一月之前,看來近來它也過得艱難。雲青看了看隔著柵欄對峙的人與狼,兩邊都是饑腸轆轆、皮包骨頭的樣子。雪狼們都精神煥發,爪子尖利,眼神中有著獵食者特有的兇狠之意。牧民各個精神萎靡,只有看見結界的時候會偶爾眼睛放光,他們神情中有著深深的麻木和疲態。

當真是人不如獸啊。

雲青一邊嘆息,一邊瞧著這些氣勢洶洶的雪狼一次次朝結界沖刺。

那只首領帶頭沖著,它已經撞得滿頭是血,可還是不願意放棄。心水牧場裏的牛羊、甚至是牧民,這些是這個經歷的漫長雪災後它們能找到的唯一的食物。

不知過了多久,它用那雙藍眼睛幽幽地看了雲青一眼,然後不甘地嚎叫一聲,帶著狼群消失在月色中。

雲青撤去結界,對旁觀的牧民道:“好了,結束了。”

牧民中安靜了一陣,然後發出一聲聲歡呼。他們一下就忘了雲青,開始商量著為渡過難關而設酒宴,共歡慶。他們當然有理由高興,草原雪狼的掠食方法有點“好馬不吃回頭草”的意思,對於襲擊過而未得手的目標,它們一般不會再度光臨。

這得意洋洋、喜慶歡快的樣子讓雲青都不由以為他們真的曾與雪狼大戰一場然後還獲勝了。

她沈靜地笑著,看牧場漸漸燈火通明,各家各戶舉酒擺宴,喜迎暖春。

“神僧……可要來我家坐坐?”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太婆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肉粥對雲青說道。雲青記起來,就是這老太婆將她攔在牧場門口,從她手中要走了一個棄兒。

雲青心目掃了一眼她手裏的肉粥,心下微動,道:“也好。”

草原游牧之人多住在帳篷中,這老太婆卻搭了個小木屋。想來她年紀大了,不方便與牧民一起每過一個季節就換個地方,於是長期在這兒住著,養幾只小羊過活。

木屋前擺了許多花紋毯子,好些牧民席地而坐,豪爽地喝酒吃肉,大聲交談著。

雲青也不近前去,就這麽靜靜地看著。

“神僧不來點粥嗎?”那個老太婆將手裏的碗遞給雲青,卻被她擋下了。

“貧僧不沾葷腥。”雲青笑著拒絕,她何止不沾葷腥,根本就是只食天地靈氣。

老太婆歉然收回了碗,連連道:“冒犯了,冒犯了!”

“老人家最近過得可好?”雲青也不介意,反而熱心地問道。

老太婆笑了笑,臉上皺紋擰作一團:“我孩子回來了,我這心裏也舒暢了,過得要多好有多好呢!”

雲青笑容漸深,神色在燈火中顯得有些難測:“那就好,只是帶孩子想必也是件麻煩事,不知您這麽大年紀是否撐得住呢?”

“自然撐得住,我家桑兒乖巧著呢!”老太婆臉上的喜色簡直要溢了出來,她感激道,“還要多謝您啊,若不是您,我怎麽找得到我的桑兒呢?”

雲青聽了,點點頭道:“想必也是你每日行善事的報答。須知天道自有輪回,善者終得善終,惡者自食惡果。”

老太婆聽了這話神色微楞,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然後就帶著粥碗去招呼其他牧民了。

雲青立在燈火闌珊處,看著這群醉態橫生的牧民,靜候天明。

第二天清晨,朝霞漫天紅遍,地上雪水融化,溪流湍湍,浮冰偶爾折射出刺目的陽光,隔很遠也能看得清楚。牧草在雪水滋養下又煥發了生機,春時萬物覆蘇的氣息漸漸填滿了整個大草原。

雲青將帶來的經書稍作整理,她準備離開牧場了。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大概兩三個月後回去會比較好,如今只出來一個月不到,想必歸靈寺和眠鳳廊那邊的事情還沒有發展到她想要的地步。不過也沒關系,這個牧場已經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了,她隨便找座雪山安靜潛修一段時間也比呆在這種紛亂中好。

她揮手將玉屋化作靈氣,拾起地上的精鋼禪杖,她身後跟著的阿芒背著個大包裹。

可就在她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背後卻傳來一陣吵嚷聲。

“就是那個妖僧,一定是他!”一個老邁而沈痛的聲音直指她而來。

雲青心下微嘆,停下腳步,回頭駐足。

那個老太婆帶著一群剛剛從宿醉中醒來的牧民氣勢洶洶地朝她走過來。

“是他殺了我的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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