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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蜃樓浮夢,放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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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邊界的黑暗一波又一波地侵蝕過來。

這裏的穹頂,四壁,地面,全部都由白骨鋪成。這些巨大的兇獸骸骨因為年代過於久遠而石化,但是依然堅硬如初,光是氣息就能夠讓人跪伏在地,不敢反抗。白森森的骨刺歪歪斜斜地布滿這裏的每一個角落,猙獰而古樸的樣子讓人不禁揣想無數年前這些骨頭的主人該是怎麽輝煌的存在。

雲青坐在空蕩蕩的塔閣中央,安靜地在一個龐大而平坦的頭骨上冥神打坐。

在她感覺裏大概過去了三天之久,但是這個幻境一點也沒有消退的跡象。不過她也不急,反正阿芒那邊應該還是沒有危險的。

幻境多半是根據內心破綻而構造出來的,要不是這次,雲青自己也沒料到她的心障居然會是這裏。

夭閼塔。

十萬大山中的萬妖埋骨之所,也是放逐和永遠封禁的地方。

妖族在感覺自己死期將至時便會來到這裏。從古至今,誰也不知道有多少妖物曾在此埋骨,更不知道有多少震鑠古今的存在將自己的屍骸化作了夭閼塔的一部分。總之,一旦進入這裏就沒有出去的先例。

雲青便是從夭閼塔中盜走被鎮壓的天書的。

至於她和阿芒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她完全沒有記憶。

“我這是畏懼了麽……明知是幻境卻不敢走出去了。”雲青苦笑了一下,終於決定起身。

如果連試都不試,怎麽能知道如何該破除幻境?

她整了整衣裝,從百米高的巨大白骨上一躍而下,像是流星一般,在這片無盡黑暗中劃出一抹亮色。在落地前一刻,漆黑的火焰從她腳下燃起,落地之勢一緩,雲青平平穩穩地站在了下方白骨刺上。

這些恐怖的妖獸氣息並沒有給她帶來太大壓力,但是永無止境的黑暗確實讓人心中有種無望之感升起。

雲青一步步走在這些白骨之上,從一根躍到另一根,但是前面還有無數白骨等著她。

這是一段看不到頭的路,她似乎從有了記憶開始就和阿芒在這麽一條路上一直走啊走。

這條路似乎是回旋著向下的,看不見起始之地,也看不見終點。沿路上除了白骨還是白骨,時間一久,雲青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心目是不是有什麽問題。那時候至少還有阿芒在她身邊,而現在,只有她獨自一個人行走於幻境中。除了黑暗和白骨就什麽都沒有了。夭閼塔裏透不出一絲光,看不到頭的黑暗填塞了這裏的一切虛空,她甚至連自己都看不見。

一直一直沿著白骨向下走著,雲青有些控制不住胡思亂想,比如,她是不是在一個很大的圓圈裏兜著圈子。

雲青嘆息了一聲:“原來如此,最開始的地方,反而是我心中漏洞最大的地方。”

在青帝神宮的幹脆果決地奪取大日黑天輪傳承也好,在百花祭上的破釜沈舟地謀算履天聖壇也罷,這都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上的,那就是她無路可退了。不這樣行險,就只有死路一條。

只要她拿了天書,走出這夭閼塔,那麽就不再有回頭的機會。她只能一次次死地求生,不擇手段,拼盡性命。

但是假如把時間調轉到她盜取天書之前呢?

假如雲青知道了前路的種種艱難,九死一生,那麽她還會不會選擇帶著天書沖出這座白骨塔,這個永遠的死寂之地呢?

這個幻境的用意也就在此了。

“假如我沒有了跨出第一步的勇氣,那麽是不是會被永遠困在這個幻境之中?”雲青腳下的黑色火焰愈燃愈烈,從腳踝處一直向上燃燒,最後幾乎把她半邊身子都遮掩在搖曳的火焰中。

既然她當初敢逆天而為,盜走天書,如今也當然敢再走一遍這條兇險無比的無盡白骨路!

這麽一步步向前,真氣都接近枯竭,可是雲青身上的黑色魔焰卻氣勢越來越囂張。

“到了……”

隨著她意志越來越堅定,氣勢越來越昂揚,夭閼塔的出口也就越來越近。出口處的那一點點微光,也是她逃亡之路的開始。

“從這裏走出去,一直走,直到走出天道的掌控……”

雲青深深呼吸,踏出最後一步。這次選擇對她來說十分重要,她確信了自己現在走的道路並非被逼無奈,而是她自己內心的真正抉擇。

心目中的黑暗一掃而盡,有龐大的信息湧入她的神魂之中,接下來她眼前出現的就是那座破敗寺廟的大門。

時間似乎在一剎那間回到了他們進入寺廟之前,夭閼塔裏的那些經歷恍如幻夢一場。

她掃了一眼周圍有些神情恍惚的宋離憂和鄭真真,還有完全就是呆楞狀態的阿芒。面前的寺廟仿佛在一剎那間經歷了萬載光陰,轉瞬就化作飛灰。

這座寺廟崩坍成廢墟,幾頁金色的紙張無風而自舞,飄飄揚揚地落在雲青,宋離憂和鄭真真身上。

雲青接過一張,那金色紙張化作細密的金光,沒入她的身體。

“啊啊啊!!”鄭真真像是剛剛緩過神來似的,一把抱住了雲青。

“……何事?”雲青還沒來得及消化那張金色紙張中的內容。

“你看見了嗎?”鄭真真臉色蒼白地看著雲青。

“我想我們看見的應該不是一種東西。”雲青說著,看向宋離憂。

他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伸手拿起了他面前那張金色紙張。

“這是傳承?”宋離憂那片金色紙張也化作點點金光沒入他的身體。

鄭真真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她一邊拿起自己面前那張一邊對雲青說道:“我記得我們一起住進這廟裏,然後你傷勢突然惡化,很快就沒氣了……然後那個和尚說有辦法救活你,他要我……”

鄭真真臉色突然一白,露出一副想吐的神色:“要我給你餵人心……惡心死我了!”

“那你到底為她殺人了嗎?”宋離憂不懷好意地問道,要是殺生,那麽鄭真真就算是壞了道心,要是不殺,那也算挑撥了她和雲青之間的關系。

“當然不會!”沒想到鄭真真理所當然般地答了,“以死傷生,聖人禁之。”

“嘖嘖嘖,看看,這就是你要帶上路的人。”宋離憂用手肘推了推雲青。

“我把自己的心給她了。”鄭真真接著答道。

宋離憂得意的神色僵在臉上,滿眼不可置信,他看著鄭真真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雲青表情倒是沒有什麽變化:“如此看來這廟裏的傳承是設下過一些拷問道心的關隘的……離憂呢?你遇上了什麽?”

宋離憂臉色一下難看起來。

“沒什麽。”

“你不願說就算了。”雲青眼下也不太想管他。

她接著說下去:“這麽看來,我們走到這座寺廟門前時就陷入了幻境,然後每個人都通過了一定的道心試煉,接受了來自這座寺廟的傳承。”

“你們拿到了什麽?”

“舍生棄命訣!”鄭真真搶著說道。

這是歸靈寺一門小道,頗為高深,修成後甚至可以起死回生。不過它對於道心的要求也極高。據說這脈傳承已經斷了好幾代了,一直沒人修成過。

雲青想了想鄭真真的經歷,看上去確實像是對“舍身濟世”之心的考驗。

“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宋離憂冷笑。

“你說不說都一樣,反正佛門沒有哪脈傳承能給鬼物學。”雲青對著他一直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

宋離憂氣得鼻子都歪了:“那你呢?似乎佛門也沒有哪脈傳承能與魔道相容吧?”

“不巧,我拿到的並非佛門傳承,而是旁門中的蜃樓浮夢書。”雲青伸手在他面前一晃,宋離憂的視線瞬間被無數桃花淹沒,還隱隱有花香傳來。

不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恢覆了。

“這就是把我們拖入幻境,拷問道心的東西?”宋離憂黑著臉說道。

“不錯,看來那老和尚就是蜃樓浮夢書所化。”雲青點點頭,“我剛一破除幻境,拿下這蜃樓浮夢書,你們也從幻境中脫離出來了,是吧?”

“不錯……”宋離憂還是臉色不好,“可是如果我沒記錯,蜃樓浮夢宗早在幾百年前就被滅幹凈了,這脈傳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破廟和歸靈寺有點關系,你知道,七大聖地沒有誰手下是幹凈的。”雲青隨口解釋了一下。

旁門八百,左道三千,這些都是屬於正統之外的散修。蜃樓浮夢書雖然不是能夠得道的正統修行傳承,但也有其獨到之處。她身懷天書,宋離憂入道多年,而鄭真真則是黃帝傳人,連他們幾個都被這蜃樓浮夢書所化的老和尚困在這裏這麽多天,蜃樓浮夢書在幻境一道上可謂是獨步天下。要知道,他們都是有靈智的修道之人,而那老和尚不過是一個死物所化,偏偏他們誰都沒能正面擊破對方。

“你早知道這是歸靈寺的地方?!”宋離憂怒不可遏,他算是明白了,雲青明知道這裏有什麽還把他們幾個給誆來了。

這邊雲青也在整理這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她以為這裏有歸靈寺的神魂秘法——蓮心虛空藏觀想法才特地緩下南邊九鳴城的事情,繞遠路來了這座破廟。沒想到這裏與歸靈寺有關是真的,有傳承遺留也是真的,唯獨那傳承的內容出了點問題。

假如她用天書在經天宮探查到的東西有誤,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

她被那個實力恐怖的國師算計了。

對方的實力並非她現在可以揣測,既然是畫外之人,那麽遮蔽天機甚至篡改天機的本事想必也是有的。這麽說,對方在她進入經天宮時就知道了她的存在,那麽他又何必等到百花祭再下手呢?或者就連百花祭都是他故意放水,那麽他將這條路如此隱晦地指給她又是什麽意思?

不管怎麽樣,他至少給了雲青一個明確的指引——歸靈寺裏有神魂傳承,蓮心虛空藏觀想法。

既然有路,那麽雲青便敢走下去,她從來都是豁得出去的。

短短幾個念頭閃過,雲青就已經拿定主意。

雲青心目轉向南邊,天書全力運轉。九鳴城城墻上,那個白發蒼蒼的茶老舅也剛好朝著她所在的地方看過來,兩人相隔萬裏,眼神於虛空中相遇。

“也罷,謝遙在他手裏暫時是安全的……那麽剩下的……”雲青想道。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宋離憂額頭上爆出青筋,他覺得雲青是在逃避他的話題。

“宋離憂,我問你,你可願徹底擺脫之前的因果,重新來過?”雲青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拋出另一個問題給他。

“你別岔開話題,我問你……”宋離憂還是覺得她在故意回避。

雲青打斷他:“我只問一遍了,你可願徹底擺脫之前的因果,粉碎根基,重修一世?”

“……”宋離憂見她說的認真,也不由沈默了一會兒,“我在自毀肉身之時便有覺悟,你何必再問?”

雲青點頭,有些讚許地說道:“我之前說過,要給你指一條路。”

“你是說……?”

“你現在去南方九鳴城,找這個老人。”雲青揮手,用剛剛學會的蜃影術幻化出茶老舅的樣子,“讓他為你粉碎根基,重修鬼道。”

“鬼道?!你開玩笑罷?”宋離憂差點跳起來。

“並非那些亂七八糟的傳承,而是酆都城的鬼道正統,你不會後悔的。”雲青揮散幻影,“你不去也行,不過我們還是得就此別過。”

“什麽意思?雲青你要走嗎?”鄭真真原本安安靜靜地在聽,可是雲青一講到“別過”她就緊張起來。

“不是我,是我們。”雲青溫和地朝她笑了笑。

“你們?你又有什麽打算?”宋離憂不解,“加我一個不是也更安全些嗎?別忘了這次是誰把你從履天壇救出來的!”

“我們要去眠鳳廊,你莫非……”雲青擡起袖子,掩住促狹的笑意。

眠鳳廊只收女弟子。

“啊呸!”宋離憂啐了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雖然不知道你又打上了眠鳳廊的什麽主意,不過既然是能成大道的正統傳承,我還是願意一試。”

“對了,現在謝遙估計也在九鳴城……”雲青補了一句。

“別想我幫他!”宋離憂怒道,他和謝遙一向不對頭。

“你想多了,南方將有大亂,那時候你自顧尚且不暇,怎麽騰得出手幫他。我只是告訴你一聲罷了。”雲青搖頭。

宋離憂甩了甩袖子,走到山崖邊上,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他回頭道:“我一直覺得你知道得未免有些多了……之前在神宮也罷,可能是十萬大山有秘典記載,但是這世事變化萬千,你是如何知道謝遙此時在九鳴城,如何知道這老人能幫我重修鬼道,又是如何知道南方將有大亂的?”

雲青搖頭不答。

宋離憂爽朗地笑了一下:“算了,也沒指望你告訴我。雖然與你過節頗多,但這次若是重修鬼道順利,我定會報答你的!”

“一路順風。”雲青和鄭真真都看著他漸漸虛化的身影。

宋離憂揮手告別,憑虛禦風,直落山崖。

“風兮雪兮,徒離憂兮;不忍醉兮,枉自離難;盛華將逝,君子離經;日月無光,聖人離德!”

他本縱情而來,也該踏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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