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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暮秋已至,南調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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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溫度雖是愈發低了,但秋日的蕭索意味卻越來越淡。

鏡國是從北方一路用鐵蹄踏過來的,越靠近北方鏡都便越是繁榮。這南方的小城小鎮裏都還留著戰火的味道,不僅人心麻木,連景色也不如北邊。

就算在這官路上,也不是時時都太平的。

“籲!”一聲馬嘶打破寧靜,一個拿黑巾蒙面的漢子立馬路中央。道上的人紛紛駐足,不知所措。

這條路是九鳴城通往北方大城的唯一一條官道。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常在南北方行走的商隊,還要就是從南方遷往北方的散戶。商隊的人看上去十分冷靜,想來是看多了這種截道的家夥。那些散戶卻有些躁動不安。他們大多拖家帶口,身上帶著大半輩子的積蓄,就為去北方大城過個好日子。誰願意在這緊要關頭被攔路打劫?

“他在幹什麽?”雲青混在這些行人之中,有些好奇的問道。

他知道前面有座閑花城,在這南邊也算繁榮,於是便帶著阿芒從山裏出來上了官道,想要去那兒看看。沒想到剛上道兒呢,就碰見這種事情。

雲青這聲音在一片肅靜的官道上顯得格外突兀,他身邊那戶人家嚇了一跳,連忙走得離他遠了些。雲青前面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此時聽了他的話,轉過頭來笑盈盈地說到:“這是在祭路呢!”

“祭路?”雲青好奇問那少女。那少女一身水藍錦緞裁的長裙,身材高挑,容顏秀美,眼睛裏不時劃過狡黠的光芒。雲青雖然看不見,但他覺得這少女的聲音聽起來舒服得很。

那少女索性站到他身邊來,給他解釋道:“祭路本是大軍進發前祭祀土地的儀式。不過現在這道上打劫也叫祭路。其實意思都差不多,也就是留下財物,保你平安。”

雲青點點頭:“你不怕嗎?”

“你也不怕嗎?”少女伶牙俐齒地反問道。

雲青笑了起來,對這少女似乎頗有好感:“我叫雲青,你呢?”

“我叫朱玉,字無暇。比你大些,你不如就叫我玉姐姐吧。”自稱朱玉的少女扭頭看阿青。

“珠玉無暇,姐姐名字真好。”阿青閉著眼,卻也感覺得到對方的視線,他笑容加深了些。

就在兩人相談甚歡的時候,前面卻躁動起來了。

“那盜賊不守規矩……看來是要吃虧了。”朱玉話中笑意微冷。

一般來說這官道上,打劫的也不敢做得太過分。每人留下些錢財便放行了,不可傷及性命。可是這次打劫的家夥看來是個新手,緊張得很。剛剛一個學過些武的平民想要奪路而逃,他下意識抽刀砍了過去,那人頓時身首分家,血流了一地。

就在盜賊發楞的時候,行人間尖叫不停,好幾人都沖過了那盜賊的封鎖,奪路而逃。剩下的人也是群情激奮,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那盜賊見勢不妙,翻身上馬,正要收拾銀兩走人,卻被一聲清喝制止:“殺人者,人恒殺之!”

接下來,他只感覺脖子上一涼,死前只看見自己無頭的屍體坐在馬上。而眾人只聽見一聲少女清喝,然後一道藍光從人群中閃出,那盜賊就人頭落地了。

那藍光轉了一圈,回到人群中。眾人這才看見站著雲青的騾子邊上,輕輕吹著劍鋒的美麗少女。

“仙……仙人!”一個人撲通跪了下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不一會兒便跪了一大片。

“哈哈哈,仙人?”朱玉笑容譏誚。

“他們在叫你?”雲青有些不明白。

“是啊,原來你是瞎子!”朱玉有些訝然,她一直沒認真瞧這男孩。

“嗯。”阿青也沒生氣,“他們為什麽這麽叫你?”

“哈哈哈,我又不是他們,我怎麽知道?”朱玉又笑起來,笑容除了之前的狡黠還帶一絲張狂。

她看了一眼跪拜的人們,又看了看北邊,對雲青說道:“我趕時間,接下來就不與你同行了。到鏡都再見!”

雲青點頭。

朱玉踏上那柄藍色長劍,身化劍光,消失在北面的天空之中。

“玉姐姐路上小心!”雲青大聲喊道。

————————

閑花城。秋雨綿綿,似是無窮無盡,非要把這小城給淹沒一般。

閑花城一條深巷中。一名大漢牽著一頭騾子,騾子上坐著一個小男孩。

“阿芒,你說那玉姐姐是什麽人?聽那些商戶說……她會飛呢!”阿青摸著騾子,有些向往地說道。

“阿芒,阿芒,會飛的話是不是就能一拍翅膀,跑到這雲上去啊?”

那大漢神智低下,只是癡笑著看他,也不回答。

“阿芒,你會飛嗎?”阿青把放在騾子頭上的手擱到阿芒臉上,感覺到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哈哈哈,好吧,不問你了。”阿青在他腦袋上安撫似的摸了幾下,神色邈遠,“我想像玉姐姐一樣飛啊。”

“珠玉無暇,玉姐姐一定是很厲害的人。”

正在雲青自言自語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在這寂靜深巷中響起。

“朱無暇?小屁孩,你說的可是破滅天魔宗的無暇姑娘?”這聲音文弱卻欣喜,透著濃濃的激動意味。

阿青被這聲音驚動,騎著騾子在深巷裏繞了一圈,楞是沒有找出除了他和阿芒之外的第三個人。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小屁孩,不,小公子,你快來!”

一個桃核從高高的院墻內被擲了出來,發出脆響。阿青循著聲音扭過頭去,阿芒見了牽起騾子,帶著他到了那道高墻下。

這墻和周圍那些磚墻不同,是用整塊整塊的大石頭砌成的。這堅固無比的石墻上,此時卻有一個圓溜溜的小洞,大概有小孩脖子粗細。那個文文弱弱的聲音便是從墻裏發出來的。

“小公子?”墻裏的人湊到那個墻洞前說道,“你見過無暇姑娘了?”

“如果你說的是笑起來很好聽的玉姐姐,那便是了。”阿青答道,手順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摸去,差點戳到貼墻那人眼睛。

那個人哎喲一聲:“別亂動!你且跟我說說她現在如何了?”

“她殺了個祭路的盜賊,然後就飛走了。現在估計在趕路呢。”阿青老老實實地跟他說道。

“還有呢?”那人焦急地追問。

“沒了。”阿青仔細想想,他與那朱玉相識不過短短一盞茶功夫,哪裏說的出更多。

墻裏那個人聽他說得幹脆利落頓時頗受打擊,半天都不出聲了。

“哎……”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發出一聲長嘆,“無暇姑娘……”

“小公子,我是謝家七少,名叫謝遙……”

還沒等他說下去,阿青便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叫瀉藥?這名字比起珠玉無暇可是差遠了。”

那人好不容易醞釀起滿腔傷感被阿青一下子笑沒了,他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閉嘴!臭小子!我自知是不如無暇姑娘的……”

他一說到這裏也有些傷感了,阿青也沒亂打岔,聽他細細講了下去。

要說這謝遙也是天祝國的書香世家。只可惜上一任家主似乎骨頭不夠硬,大鏡的騎兵剛攻破西北十三障第一道,他便反水了。不過也借此保下了謝家的根基,使其在大鏡立國之後得以在這南方小城安心繁衍。

謝遙是謝家第七子,他的故事和普通的話本小說一樣,有些俗氣,有些離奇。

春景繁華時,謝遙在舊氏族一次宴會上偶然見到朱玉,可謂是驚為天人。那時的朱玉從流連河的河岸上踏水而來,立在他們舉行宴會的船舷上,漫天楊花飛絮中笑意盈然。在座的貴族公子哥兒們都看傻了,但無一人敢上前搭訕。

這美人輕輕挑眉,煞氣一現,便一劍取了其中一人的人頭。那人是鐘家獨子,素來高調,不知糟蹋過多少良家女子。這美人一上來就殺得船上鮮血四濺,把這些公子哥給嚇傻了,紛紛四散逃開。

唯獨謝遙膽大包天,迷迷糊糊間竟吟詩一句:“春光飛絮水流連,一劍驚破艷陽天。”

“你不怕嗎?”那美人此時的笑容不帶一絲煞氣,謝遙楞楞地點頭。

阿青聽到這裏,突然記起朱玉對他也說過這句話。

謝遙反應過來立馬作揖:“在下謝遙,字道遠。請問仙子如何稱呼?”

朱玉輕笑出聲:“仙子?我乃破滅天魔宗執法弟子,道號無暇。你是凡人,稱我朱玉便是。剛剛那家夥我看不順眼,便把他殺了。若是別人問起,報上我名號就是!”

她似乎有要事在身,留下這幾句話便禦劍飛離了此處。

此事過後謝遙茶飯不思,只想著求仙問道,希望能與那朱玉再次相逢。他的父母不相信這些神仙妖魔之類的異談,只盼著他好好讀書,將來振興家族。謝家人將謝遙關在這高墻院落之中,別說求仙,就是出門看看街景也是癡心妄想。

謝遙就這麽從春天熬到了秋天,正心灰意冷之時,卻聽見了墻外一稚嫩聲音說起他朝思暮想的無暇仙子。這才有了現在這麽一出。

“哎……”謝遙長嘆一口氣,“若是我能從這兒出去就好了。”

“世上真的有修道之人嗎?”阿青不管他的失落,自顧自地問道。

“自然是有的!”謝遙有些激動,又把臉貼上那洞口。

“他們都能像玉姐姐一樣飛?”阿青皺眉問道。

“這……修道之人也有境界差別。像無暇仙子這樣的高手自然沒問題!”其實謝遙對修道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

在他對朱無暇一見鐘情之後,他在自家藏書庫裏找了許多古代典籍,對這修道之事也有些皮毛的了解。但是凡人的典籍多對此報以不太相信的態度,說得玄之又玄。

“若是我能從這兒出去,說不定能尋訪仙山,得入仙門,成為足以和無暇仙子相匹配的存在。”謝遙幽幽嘆道。

“我放你出去,你能帶我去看看這修道是怎麽一回事嗎?”雲青沈默了一下,突然開口道。

“嘁,你省省心吧。我花了半年才在墻上挖出這麽小一個洞。你怎麽可能把我弄出去。”謝遙雖說心中煎熬,但是理智還在,完全不信雲青的話。

“你先答應我。”雲青執拗地說道。

“好好好,我答應……啊!!!”

謝遙敷衍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自己倚著的墻突然向裏面倒了下來,他向後退了幾步,差點跌在地上。

謝遙看見那堵倒坍的墻後站著一個大漢。那大漢穿著獸皮衣,比常人高上一大截,肌肉勻稱,細看之下五官也英武冷峻。可是那大漢雙眼中卻沒什麽靈智,只有一股野獸般的兇悍之氣。

“走吧。”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那大漢身後傳來。

謝遙看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閉著眼睛,騎著頭騾子從那大漢身後出來。

“你……你你你!”謝遙指著那男孩半天說不出話。

“我叫雲青。”那個男孩子笑了笑,從騾子上下來,那大漢抱起他。

雲青指了指騾子,對謝遙說道:“我們走吧。”

謝遙沒想到命運轉折點就這樣猝然間擺在他的面前。他早想逃離這裏,可是當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到時候他卻突然迷茫了。拋卻父母至親,拋卻紅塵世俗,跑去追尋這麽一個虛無縹緲的道,究竟值不值?

他恍惚間記起那個陽春三月,鋒芒畢露的美麗少女站在船舷上問他:“你不怕嗎?”

“我不怕……”他丟下這句遲來的回答,跳上那頭老邁的騾子。

“走吧!我知道哪裏有仙人洞府!”他對阿青說道,然後騎著騾子,沖出了這個幽暗的深巷。

“我們去鏡都,鏡都西面乃是毋宣山,隔絕西北大荒的一道天塹。十三障的最後一道。根據典籍記載,那上面有著修道者門派。”

謝遙思路漸漸清晰,他一邊對雲青解釋,一邊騎著騾子向北市走去:“我們不能走官道,謝家勢大,在官道上有不少眼線。”

“此行向北,需要做些籌備。我們先去北邊街市買些補給物,然後趁謝家沒反應過來從北城門離開。”

“你安排就是……如果需要打架,阿芒可以出手。”雲青坐在那大漢肩頭,輕易就跟上了那騾子。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呢,你為何要修道?”謝遙看著這個與自己相遇不過短短半天,就把自己從謝家解救出來,而且要行走千裏之遙帶自己尋訪仙道的孩子。他心裏覺得這孩子來歷恐怕有些古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想看看這青雲之上到底有什麽。”阿青笑嘻嘻的回答。

謝遙目瞪口呆。

這麽一個符合孩子好奇心的理由反倒讓他不能反駁,只是他心裏隱隱覺得這個“青雲之上”所指的非同一般。

誰也不知道仙道究竟存不存在,誰也不知道滿腔熱血的背後會不會是一場鏡花水月。但是踏出了這一步,就沒有人願意回頭。

千裏之行,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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